一个与甄栩年岁相仿的男童跟着衙役慢慢走进来,因为才遭受了一场大病,还稍显虚弱。旁边的小姑娘紧紧拽着他的衣角,怯生生地喊了一声“哥哥”,咬着手指,很有些不知所措。男童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脑袋。 众人之前未曾留意,这会儿两个孩子来到堂前与那夫妻站在一起,夫妇二人油光满面,两个孩童虽还长得白嫩,却脸色憔悴有气无力。众人愈发觉得甄栩的推测可信。 男童看了一眼旁边的甄栩,甄栩朝他微微点头。他便看向右前方伏案记录的书吏,左手摊开手掌,右手做握笔状。 周思业看出他这是比划要纸笔,示意书吏起身,让他在桌案上写字。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那男童写了满满一页递上来。 周思业将那张纸扫视一遍,勃然大怒:“你们二人不仅略卖幼童,竟然把他们毒哑。甚至有的孩子还被剁了手脚,与熊狗等牲畜拼接缝合,就是企图将他们假作异兽赚取钱财?简直丧尽天良,罪无可恕!” 府衙门口来看热闹的百姓听了,俱都惊悚骇然:“什么?把人和畜生接在一起?他们也太丧心病狂了!” “咱们打死这两个丧尽天良的东西!”群情激奋之下,就要冲进县衙殴打人贩。 周思业安抚道:“各位父老乡亲,稍安勿躁,这二人罪大恶极,本官必会依律处置,还大家一个安宁。” 又看向跪着的人贩,沉声道:“依《问刑条例》凡设方略而诱取良人及略卖良人为奴婢者,皆杖一百,流三千里。因而杀伤人者,斩。采生折割人者,凌迟处死。” 任三娘和鄂大这会儿见众人要进来殴打她们,都吓得缩在地上,动也不敢动。听到要被凌迟处死,任三娘猛地抬头“大人!大人明察!这阴毒法子是别人想出来的,我们只是负责把孩子拐来,并没有动手伤人啊大人!” 周思业道“你们还有多少同谋,通通供出来,或可减刑一等,否则,便是那最重的刑罚!” 任三娘忙道:“大人!大人开恩!罪妇情愿换个痛快点的死法,愿帮大人抓到其他犯人!” 案件真相大白,周思业命将人犯带下去详审,余下一男一女两个小童暂时安置在县衙里。 众人散去,甄士隐签好证词,父子二人正要回家,却听有人喊道“老爷公子还请留步!同知大人有请。” 甄栩有些不明所以,看向父亲,士隐道“刚刚已经签了证词文书,不知大人还有何吩咐?” 那衙差面上带笑:“这我可不晓得了,令公子破案有功,总归不会是坏事。” 一路走过县衙二堂三堂,到了花厅,这处已是官员办公时的小憩之所。 周思业正见他们来了,笑道:“自古英雄出少年,老先生可是养了个好儿子啊!” 甄士隐道:“多谢大人抬爱,犬子今日不过是几句童言童语罢了,还是靠大人明察秋毫,此案才得以水落石出。” “老先生可是谦虚了。”周思业看向甄栩:“甄小郎,你今日是怎么猜到这两夫妇是人贩的?” 甄栩眨了眨眼睛“回大人的话,小子本来也没多想,只是看到那个四五岁的女童很像我妹妹,便盯着看了一会儿,就见她想吃糕点却不敢,因此才注意到这一家人有些不对。” 甄士隐有些为难:“大人不知,我女儿一个月前走失了,从那以后,栩儿便格外注意这些,想是这个原因,今日才能揪出犯人。” “原来是老先生的伤心事,稍晚还请把令嫒的画像拿来,本官或可帮上些许小忙。” 甄士隐未料这位同知老爷竟然如此热心,十分感激:“多谢大人费心!我们这就回去找人画了,给大人送来!” 周思业又道:“今日见令郎应变机敏,是个可塑之才。又兼小小年纪便镇定沉稳,似乎还读过些杂书。不知是否拜师了?” 甄士隐闻弦歌而知雅意,忙道:“犬子只由我开了蒙,教了些诗经礼仪,尚未拜师。若能有幸得名师指点,就是小儿的福气了!” 周思业听了,只是微微颔首,并未继续说下去。甄士隐虽有些失望,却也只能带着甄栩告退离去。 待两人走后,周思业走到里间的书房,就见桌案前有一人身着布衣,正下棋品茗。 周思业看他意态悠闲的样子,颇有些心中不平。大步走过去给自己倒了杯茶,抱怨道:“舒卷兄,你这可就不地道了,我正帮你考察弟子人选,你倒好,边下棋边喝起茶来。”
第6章 拜师 周思业看他意态悠闲的样子,颇有些心中不平。大步走过去给自己倒了杯茶,抱怨道:“舒卷兄,你这可就不地道了,我正帮你考察弟子人选,你倒好,边下棋边喝起茶来。” 何尘笑了笑,站起来向周思业施了一礼:“还要多谢清许兄为我操劳了。” 周思业一口茶差点呛住,忙放下茶盏:“舒卷兄这是做什么,怎么倒与我客气起来了。” “清许兄真是难伺候啊,既不能太客套,又不能太随意,小弟可是有些怕了。”何尘揶揄道。 周思业哼了一声,“看来舒卷兄这是彻底想开了,都拿我寻起开心了。” 何尘正色:“并非如此,我如何会拿清许兄寻开心。我自去年受圣上申饬,同年都避之不及,唯恐被圣上一同冷落,只有清许兄与老师为我奔走筹谋。前些时日我不过略提了提收徒之事,兄便记在心里,帮我寻找合适的弟子。清许兄的情谊,何尘铭记于内,感激涕零。”说罢,又行了一礼。 周思业连忙扶起他:“唉,要不是去年那件事,恐怕你早就…也罢!舒卷兄为人光风霁月,能直言进谏,我只有佩服的,如何能再受你的礼!” 又拍了拍他的肩:“我与你本就是同年中年龄最近、脾气相投的,不过些许小事,舒卷兄何须挂怀。反倒是我有一事,要拜托于你。” 何尘道:“清许兄但讲无妨。” “犬子周恒也到了读书的年纪,就是他天资普通脾性顽劣,不知入不入得舒卷兄的法眼。”周思业提起儿子,略有些不好意思。 何尘微微一笑:“清许兄谦虚了,周小公子我也是见过的,十分聪明伶俐,虽有些活泼好动,也是这个年纪的孩子常有的,清许兄何必要求那么高呢!这个徒弟我是收下了。” 周思业面露喜色:“多谢舒卷兄!就让我家这个孽障与今日的甄栩甄小郎做一回师兄弟,也好让他知道什么叫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何尘听得一乐:“果然虎父无犬子,我还记得当年与清许兄同列二甲进士,清许兄就对状元郎有些不服。” 周思业耳朵通红,转移话题道:“说起来,今日除了甄小郎,那个被人贩略来的小童也是聪颖过人。堂上他呈上的那份证词语义明晰,切中要害,真难以相信是个七八岁的小童所写。可惜他被奸人所害,若是以后仍不能说话,于科举一途便无望了。” 何尘道:“确实可惜了那孩子。都说江南人才辈出,如今才不过三五日功夫,就碰上两个神童,看来我也不算白来,即便将来再不能重回仕途,多结出些桃李,也是好的。” “舒卷兄何必如此悲观,如今阁中那位已然衰老,朝廷局势一日三变,还不知哪个能坐上那个位置呢。这时候远离京中,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晚上甄士隐父子回家,与封慧说了白天茶馆人贩一事,怕她担心,并没有提到人贩断孩童肢体等事。 接下来的两天里,应天府根据任三娘的供词顺藤摸瓜,又在金陵城郊两处偏僻屋舍抓到四男一女五个人贩。这一桩骇人听闻的大案被彻底破获。 救出来的十多个孩子,其中大半已经因为伤口化脓,医药无救。剩下的都是金陵本地及乡下或骗或买来的孩子,俱都被家人领走。只有那天在府衙上作证的两个小童,因是从外地拐来的,一个年纪太小,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被拐的,另一个逃跑时被鄂大打过一棍子,便也不记得家住何方了,因而两人都还暂住在府衙里。 甄士隐见这十几个孩子里没有自家英莲,虽然有些失望,却又松了口气。 封慧听说了此事,便同丈夫商议:“这女孩子和我们莲姐儿一般大,如今栩哥儿救下了他们也是有缘,不如我们收养了他们。如今咱们虽不如以前了,但再养两个孩子也费不了几个钱,只愿咱们积德行善,能让英莲也碰上个好人家。”说罢眼睛又红了起来。 士隐安慰她:“你也无须太过担心了,栩儿的梦里,英莲好好地被养大了卖到薛府,必不会遭此痛苦。” “是呀,娘亲,你不是也说我的梦有些奇特,妹妹必然无事的。”甄栩用袖子擦擦她的眼泪。 封慧摸了摸他的头“说起薛府,前几日听说,近来他们家主人去了外地,薛太太带着儿女回了娘家,如今正在京城王子腾王大人那里。” 想起当日去薛府打听的事,封慧心里有些不舒服“那薛家好大的气派,连仆从们的鼻子都快冲上天去了。他们如此势大,若是莲儿被卖去他家,我们还不知要怎样才能赎回来呢。” 话说到此处,看见儿子眼含担忧,抬手摸了摸栩哥儿的头发“都是娘亲不好,倒是让栩哥儿小小年纪就操心了。” 甄栩一把抱住封慧的胳膊,撒娇“母亲,我可不是小孩子了!“一句话说得封慧又笑起来,”真的!我想了个赚钱的法子!” “哦,让我听听我们小神童有什么新法子呀” 见母亲还是一副哄小孩子的语气,甄栩也无法,只能继续说下去“前日从茗品斋回来,夜里便有神仙托梦,说我行了好事,再传我一副点心方子,只是我并不会做点心,还请母亲和张妈陪我试做。” 封慧听了笑道,“我的儿,果然咱们行善事是对的,明日咱们去府衙,看看那两个可怜的孩子,回来再试试你那方子。” 夜里,封慧想到人贩的事,有些睡不着,到了东厢看看儿子。栩哥儿房中一应布置都与姑苏家中一样,连年前从街上带回来的泥人也还摆在床头,两个泥人栩栩如生,可封慧忽然觉得自己恍惚已经快记不清女儿的面容了。静坐片刻,感觉泪珠滚落,便悄悄掩上门,往家中小佛堂去了。 等母亲走了,甄栩这才睁开眼睛,自英莲走失以后,母亲便在家里设了个小佛堂,日日吃斋念佛,有一次,他清晨起的早了些,看见母亲竟然还跪坐在佛堂里。想到那一幕,甄栩的睡意消散大半,他拿起床头那两个小泥人摆弄,思量着妹妹和薛家的事。 甄家先还有些钱,可在贾史王薛这种顶级豪门面前,不过蝼蚁般的存在,如今家产没了一半,连薛家仆人都不用正眼瞧他们。如此还想和人家提条件,赎回妹妹?简直是天方夜谭。 这个时候的仆人,要么被撵出去,要么死心塌地跟着主人家两三代人,到了孙子才被赐个恩典重新变回庶人,或有个别能赎身的,也是全看主人的心情。红楼梦里的丫头,最好的出路不过是当个小妾姨娘罢了,若是遇到个不好的主母,可能被折腾两三年便要香消玉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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