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安微微一笑道:“施主可以放心,退下烧便没没有大碍了。这孩子的身子骨原是不错的,方才来的路上听小玲说,施主走了许久的水路。贫僧瞧着,这孩子倒不是因此生病,想来是喂母乳的人把病气过给了她。” 说完看了看黛玉,又道:“施主不像是生产过的人,不知给孩子喂母乳的是谁?” 黛玉道:“师傅好眼力,瑶光的奶娘因水土不服生了重病,寻了大夫来看,却也总不见起色,正想请您去看看。” 瑶光的奶娘李氏也不过二十岁的年纪,因生病已经脸色蜡黄十分虚弱。黛玉晓得她从北方来,适应不了这样的潮湿天气,自她生了病,便想办法找了间向阳的干燥屋子给她住。只是李氏病了几天,看了大夫又吃了药都不顶用。 清安师傅先是号了脉,又观察了李氏的面色和舌苔,在她的肚子上按压几下,才道:“可否把药渣给贫僧看看?” 雪雁连忙端来熬药的陶瓮,清安看过,摇摇头:“药方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剂量不对便延误了病症。想来原本男女用药就有细微差异,前几位大夫都按男子用药,又因男女有别,不敢太过仔细检查,这才出了岔子。” 黛玉听她语气不妙,问道:“师傅的意思是,她的病——”黛玉有些不忍心说出“病入膏肓”几个字。 清安看着床上的李氏,轻声道:“并非贫僧不治,实是病情耽搁,贫僧只能帮她多延几日寿命。” 李氏虽然是皇帝派来的人,但黛玉多次小心试探过,知道她并不是来监视甄栩和自己的。李氏性格温柔平顺,这几个月来与黛玉紫鹃一众人都相处得很好。她家中孩子也才断奶,若非皇命,李氏也断不会离开自己的孩子南下。 想到这里,黛玉不觉落下泪来。拭泪之时,却见李氏张开嘴不知说了什么。黛玉连忙凑近,就听李氏说道:“请夫人帮我照顾我的孩儿。” 李氏虽生了儿子,却因家境败落,并不得丈夫和婆婆的喜欢。她被选为奶娘并不是纯粹自愿,而是被丈夫和婆婆半逼迫的。 黛玉握住她的手,点点头:“李姐姐放心,我会请京中的亲朋故交照顾他的。” 李氏听了嘴角含笑,缓缓闭上了眼睛。黛玉擦了擦眼泪,轻轻帮她盖好被子。 因瑶光还未全好,又有李氏需要配药,清安师傅便答应在府上再待几日。 “施主既然与慧景有话要说,贫僧便退下了。”清安师傅虽心系病人,可也眼明心静,早就注意到了黛玉频频看向自己徒弟的眼神。她也知道自己徒弟并非普通平民女子,且这位官夫人显见得也是从京城而来,两人又生得有几分相似。清安便识趣地先退了下去。 黛玉行礼:“多谢清安师傅。” 等清安被带去客房休息,黛玉看向那十四五岁的年轻比丘尼,神情复杂:“四妹妹,你可还安好?舅舅舅妈找了你许久,你怎的跑到这里来了?” 曾经的惜春虽珠翠华服,可小小年纪一脸淡漠。这大半年未见,她穿着打了补丁的缁衣,眼睛里竟然多了几分神采。 听到黛玉叫自己“四妹妹”,她犹豫片刻才道:“施主还是叫我慧景吧。这件事说来话长。” 惜春道:“当日,我离开家没几日便生了重病,恰巧碰见了师父。”她陷入了回忆:当日,因着父兄的丑事,她彻底断了结婚生子的念头,更不想留在荣国府看婆子们的眼色。尘念一断,她便剃度出家去了。 可出家一途岂又好走?清净之地又哪里真的清净。她只觉得天地之大,不知何往,雨夜在破庙里生了重病,已有弃世之念。忽然有人抚上她的额头,她看了一眼,是位慈祥的中年比丘尼,便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天明,昨夜那位比丘尼对她说:“与其舍生,不如心怀大慈悲。”给惜春起了法名慧景,带着她悬壶济世。 黛玉听她说起生了重病,十分揪心:“还好有清安师傅在。” 说起清安师傅,惜春眼里光彩更多了些:“师父当日收我为徒,她早年因见着世间女子看病有诸多不易,便钻研女子和小儿症候。我跟着她大半年,已经见着她救了许多人。” 黛玉听到她话语里的雀跃,也不由自主为她高兴起来:“那你可要和清安师傅多学一些,往后也同清安师傅一样。” 惜春又道:“我同师父一路从京城南下只岭南,辨认了许多药物。在北直隶时,还碰到一位姓李的大夫,也在收集药物品种,还要编纂本草书籍呢。” 黛玉笑了笑:“往后你也可与清安师傅著书立说,以免后世女子再受疾病之苦。不过你们既是在云游,还会在岭南停留多久?” 惜春道:“岭南草木茂盛,植株也极多,我想着师傅或许还要在这儿待不少时日。” 黛玉笑道:“这可好了,你们住在我这里,让我也学学那些草药。另外,瑶光还要清安师傅帮忙看顾。” 说起瑶光,惜春有些好奇:“我走时,林施主还未传出喜讯,这位瑶光小姐是谁的孩子?” 黛玉想到这孩子原与惜春有几分血脉关联,可她的身世还要保密,一时有些为难。 惜春看了出来,道:“林施主若是不方便,也不必说。我虽心冷,知道林施主过得不错便好。” 黛玉咬了咬唇:“是一位亲戚的孩子,只是这孩子不便留在她身边。” 黛玉在香洲的危机已经解除了大半,甄栩也在调查穗州之事的起因经过。 当夜甄栩带着青竹出了穗州城,就要去总兵府一探究竟。岭南总兵府不在穗州,而在几十里外的安州。临近第二天中午,几人才到了安州。 比起穗州的一片混乱,安州秩序井然,出入城都要核验身份。甄栩只递上了民帖,并未暴露官身。那守城的人看过他的身份文书,又打量了片刻他的脸,这才放他们进了城。 甄栩找了间客栈住下,青竹才帮他安放好行礼,外间就传来了敲门声。甄栩与青竹对视一眼,示意他打开门。 “甄大人!久仰久仰!”才刚开了门,就听到一声洪亮的客套话,一个精壮的汉子走了进来。 这汉子浓眉大眼,身穿武官甲胄,浑身都是杀伐之气。 能第一时间得知自己进城的消息,大约这就是岭南总兵孙筹了。甄栩摆出笑脸:“不敢当不敢当!孙总兵镇守岭南已久,栩才是对孙总兵仰慕已久。” 孙总兵一拍甄栩的肩膀,笑道:“甄大人见外了,好不容易来了岭南,何不与我回府中喝一杯再说!” 甄栩被他拍的颤了一下身子,忙道:“既然如此,就有劳孙总兵了。” 孙总兵见他反应,笑得愈发开心:“对不住,我舞刀弄枪惯了,手劲有些大,甄大人不要怪罪。” 到了总兵府,只见厅里已经摆上了一桌子菜。甄栩有些惊讶:“孙大人早知我今日到安州?” 孙总兵笑道:“昨日听说甄大人坐的船在穗州停留后就去了香洲,我想着甄大人迟早来找我。甄大人毕竟是从京城来的,我怎么着也得尽一尽地主之谊不是。” 甄栩想到所见情形,对孙筹道:“不瞒孙大人说,我见那穗州城中有火光,便没敢进去,连夜就往孙总兵这里来了。原想着时候还早,晚些再递拜帖,没想到孙大人还安排了这许多。” 孙总兵摇了摇头:“穗州出事时,我派了麾下参将刘岑去救援。也就是昨日,我还没收到军报,这才派人去穗州探查,否则我也不能知道甄大人要来。就是不知道刘参将怎么连这一伙小小的匪贼都收拾不了。方才,我已经又派了援军过去,” “原来如此,昨夜我见穗州门户大开,好似还有人往外运什么东西,也不知是不是因此匪徒才盯上了穗州城。”甄栩疑惑道。 孙总兵倒了杯酒递给甄栩:“想来明日擒住匪首就知道了。说起来,甄大人在西海的故事,鄙人听说后一直钦佩不已。今天见了,才知道甄将军居然这么年轻,还生得如此好看!” 甄栩接过喝下:“西海之事以讹传讹,全靠卫大将军布置,我不过是运气好,碰到西海国王廷那些人,捡了个漏。” “咱们打仗的人,谁不需要点运气呢,要是运气不好,早就没命咯。”孙总兵感叹。 甄栩道:“我敬孙总兵一杯,都知道沿海要防倭乱,孙总兵担子比我重多了。”说完,只觉得眼前晕眩,晃了晃头道:“没想到岭南的酒也这样烈,我才喝了两杯就有些醉了。”
第64章 救人 孙总兵笑道:“既然醉了,就请甄大人睡一觉吧。”他才说完话,甄栩便一头栽倒在桌子上。 “来人,请甄大人到咱们准备的房间去休息。”孙总兵拍了拍手,两个家仆上前抬起甄栩。 甄栩装作昏睡,只感觉自己被放在一张柔软的床上,心道:蒙汗药这一招还真是常见,只是没想到这位孙总兵给自己的待遇还挺好。 他静静听着耳边的声响,确定房间里没有其他人的呼吸,这才睁开眼睛。只见这房间布置地很是华丽,红烛暖帐,空气中还有撩人的熏香。 甄栩正想起身,房间外由远及近传来两个人的脚步声,他连忙又躺下闭上眼睛。过了一小会儿,听到房门被打开,两个人走了进来,似乎还扛了什么重物。 甄栩正有些好奇,就感觉枕边微微陷下去,这重物竟然是一个人!莫非还有人被他们迷晕了绑来?就听有人道:“已经按大人吩咐地办妥了,咱们走!” 另一个声音道:“可这位是大人最喜欢的小妾啊,你确定没弄错?” 之前那人道:“没错,大人就是这么吩咐的,快走吧!” 甄栩听那两人出了门,这才睁开眼睛,只见身旁又一个年轻女子正在酣睡。 从前只在话本里看过的美人计,居然有朝一日会出现在自己身上,不对,这个应该叫做仙人跳。这位孙总兵究竟要掩饰什么?不仅同匪贼合谋,还费尽心思要拉自己下水。 甄栩悄悄下了床,到了门边才发现那门已经被反锁住了。遍寻房间,窗户只有一扇,甄栩轻轻推了一下,这窗户居然也被人从外面卡死,若是强行打开,必然会惊动守卫之人。 可今夜若是不能出去,明早孙筹必定以此事大做文章,让自己无法在巡抚之任上有所作为。更何况,孙筹既然知道自己之前乘坐的船去了香洲,难保不会对黛玉不利。想到这里,甄栩不免心焦。 孙府书房 孙总兵听完家仆的汇报,挥了挥手。家仆退下后,书房内室里突然有人走了出来,笑道:“孙总兵之前还不乐意,没想到真做起事来阴谋诡计比我们这些匪贼都多。” 孙总兵捏紧了拳头,冷哼一声:“拿到了好处你还废话这么多!” 那匪首嘿嘿一笑:“若说好处,孙大人拿到的银钱可不比我们少啊,之前你帮那些盐商隐瞒了一千二百万两白银的盐税。我们如今不过是从穗州的府库中搬出点金银,说起来也就你们瞒报税收的三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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