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早饭,甄栩去周府拜见老师。因周思业长子长女具在京城,金陵周府人口不多,今日门外却排了几辆马车,并几抬箱笼。 甄栩一路走过来,见周府门口如此大的阵仗,不免有些迟疑。门子早就与他熟悉了,见他站在不远处,跟他打招呼“甄小少爷,您来了。” 甄栩上前问道:“今日可是有贵客登门?我来的不巧了。” “嘿,不瞒您说,今天是从京里来了远方亲戚,不过您要是找何先生,倒是不耽误。”门子笑道。 箱子一个个抬进去,周恒正在帮父亲照应家事,看到甄栩来了,挥挥手“霁明,我还当你今儿不来了,昨天累着了吧!” 说着便拉他进了门,吩咐家人按用途分类把东西都放好,带着甄栩去了偏院何先生住所。 甄栩道“今日不知是你们家哪位亲戚来了,我本是想来拜谢老师和周大人,若是不凑巧,我便等着明日再来。” 周恒随口说“没关系,今天来的人与我们是一辈的,是我堂姑母的儿子——荣国公府长房次孙贾琏。他比我们年长几岁,你叫他琏二哥便好。” 甄栩听到“荣国公”几个字脚步顿住,待听到“贾琏”两个字不免露出些惊讶来。 周恒就猜到他会是这副表情“他们家是军功起家的勋贵,我们两家本就来往不多,自我堂姑母几年前去世,走动就更少了。这次他是回金陵办事,顺路来拜访我父亲,他们这会儿正在书房谈事呢。” 甄栩没料到师兄竟然还与荣国公府有亲,玩笑道:“失敬失敬,恒安竟然是国公的亲戚,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呐。” 周恒听他又说起客套话,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亲戚,你不知道,他们四王八公同气连枝,我们家又算得上什么。”周恒语带嘲讽。 “这话我只与你说,我原本还有个大姑表兄聪明伶俐,可惜早夭。如今这位姑表兄是个不务正业的,不好好读书,倒替家里管起庶务来。在金陵才两天,听说已经把秦淮河畔的花船青楼去了个七七八八,传出许多风流名声。” 甄栩笑笑,看起来真是红楼梦中的那位贾琏了。 就听周恒又道 “他们家中还有个衔玉而生的混世魔王,不过七八岁岁,就传出些混账话,什么‘见女儿就清爽,见男子就浊臭’之语,叫人听了好笑。” 周恒还要再说下去,甄栩冲他摇了摇头。 周恒转头看去,只见不远处的小花园中,走来个瘦长身材的青年人。他身穿着宝蓝色常服,腰上系着镶嵌有宝石的金丝腰带,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想必这位就是贾琏了,相貌倒是极好,甄栩向他拱手行礼。 周恒仿佛刚才未曾八卦贾府家世一样,露出个真诚的笑,向贾琏介绍道:“表兄,这位是我师弟甄霁明。” “这位是我姑表兄,荣国公曾孙琏二哥。” 两人互相见礼。贾琏不过刚及弱冠,言谈举止却十分圆滑,听到周恒议论宝玉,也能若无其事地笑答:“早就听说周表弟年纪轻轻便已经进学,真是少年英才,没想到还有位如此出色的师弟。” 周恒道:“表兄客气了,这会子可是有空?不如我做东道,带表兄在金陵城逛逛。表兄自小在京中长大,来南边也少,我在金陵五年,对这里熟悉的很。” “恒安,你陪贾公子出门逛街,霁明跟我来。”何尘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旁边还站着周思业,二人神情都有些严肃。 几个人都是最会看人脸色的,周恒对甄栩使了个眼色,表示爱莫能助,与贾琏一同离开了。甄栩心里猜测,先生或是要与自己说起院试之事,便放下心来跟着去了书房。 没想到进了书房,何尘却并未问他院试文章破得如何“栩儿,你还记得自己读书科举的目的吗?” 甄栩不明白何尘为何作此一问,乖乖答道“济人济事济天下!先生为我取霁明二字,也是希望我进入官场后,能为太平清明之世有一番作为。” 何尘稍缓了脸色“如今朝堂多事之秋,下月我去扬州有件要事,你可能与我同去?” 甄栩有些犹豫,他算过日子,英莲的事正在关键时候,若是此时离开,错过了英莲可怎么办?
第12章 喜忧 何尘见他没有立时答话,问道:“怎么,你不想去?” 周思业解释“我即将调任,你们何先生也将要起复,就要离开金陵。以你的才华,这次秀才必中,可乡试这一关绝非简单读书就可领悟圣人之言,不如陪老师走走,增长见闻,增益所学。” 何尘轻轻咳嗽了一声“霁明,你少年老成,可须知知易行难。你要识时达务学贯天人,总是拘泥于书本是不行的。若对民生诸事没有确切之体会,又谈何济人济世济天下?” 说罢叹了口气“以前觉得你与恒安尚还年幼,时间还很多,可如今我便要回京任职,以后恐怕只能书信往来了。” 他目光温和,“为师希望借这次机会,再给你上一课。不过也不打紧,为师为你准备了书信,日后,你也可去江东书院求学,那里文风学风甚好,对你应是有所裨益。” 甄栩明白何尘与周思业的顾虑。平日里,何尘很少与学生讲起朝堂之事,或许是怕他们年幼说错话,但甄栩从周恒那里听来不少消息。 比如:当今圣上的两个儿子——义忠亲王和义信亲王,为了争夺皇位,义忠亲王给义信亲王下了毒,被揭发后,竟然逼宫谋反。最后,义忠亲王被下旨圈禁,义信亲王却就此瘫痪了。皇上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几乎没有再生育子嗣的可能,因此对义忠亲王态度模棱两可。 可清流们对这位义忠亲王早就不满已久,与权宦勾结,收受金银美女,卖官鬻爵,简直是在掏自家祖宅基业。就算皇帝舍不得将皇位传与他人,可义忠亲王心狠手辣却又无德无能,如何能坐太子之位为天下表率。 御史言官纷纷上奏皇帝,请议立其他诸侯王世子。上表之中骂的最直白最狠的便数何尘何舒卷,也正因如此,他差点被皇帝当庭杖责,若非其老师郑次辅求情,那这场皇权之争中的冤魂便要多一条了。 如此错综复杂的形势,一不小心便有踩雷的风险。甄栩并无家学渊源,要走稳功名之路,须得有人指引,否则一不小心便会碰得头破血流。 因着近日事情纷至沓来,甄栩每夜总是辗转反侧,辰时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只觉得浪费了时间,十分懊恼。 谷芽正在外间整理书案,听到响动,连忙到内室里:“栩哥儿,你可算醒了,先洗个脸。厨房里的早饭都捂了许久,我给你端来。” “好的,我晓得。”甄栩从床上艰难地爬起来,“怎么不见煜哥儿?” “他一大早就起来了,好像在花园里练武呢。”谷芽随口答道“也不知最近是怎的了,以前煜哥儿虽然也爱习武,可也没见像现在这样,每日花上大半天时间在那里舞刀弄枪的,连书也不读了。” 甄栩也觉得自家兄弟最近有些古怪,时常关在屋子里一个人写些什么,神神秘秘的。问他也不说,甄栩便只好当作是青春期少年人的烦恼。 谷芽收拾好东西,脚步将要踏出门去,想起什么,又回过头来叮嘱:“对了栩哥儿,太太找了裁缝要给你裁衣裳呢,你可得快些!” 裁衣裳?可秋装早已经有了,冬装还未到置备的时候。甄栩擦擦脸颊“母亲要给我裁什么衣裳,我近来又不缺衣裳,何必专门找人来裁,晚些跟着家中一起裁便好了。” “要制斓衫呀,这斓衫也就有了功名的人才能穿呢。上次我出门碰到府学的秀才祭奠孔子,都穿着圆领大袖,气派得很!街市上的人都盯着他们看!” 谷芽面露向往“若是栩哥儿你穿着那样的衣服,定然比他们都好看!” 甄栩有些好笑“榜单还没贴出来呢,你们就这么肯定我中了?” “那肯定的!何先生都说了,若不是你去年生病,必会连中小三元的!更何况,这也是迟早的事,不如提前裁好了,到时候你若要参加文会,咱们也不怕没有合适的衣服了。”谷芽一脸肯定。 甄栩深感自己被坑,没张榜就裁儒衫,但愿人家裁缝不会笑话。 到了前厅,果见一个四五十岁的女裁缝带着个不到十岁的小童,拿着尺寸坐在小圆桌案边。晴雯在一旁满脸兴致,细细查看裁缝带来的布料花样子。 封慧看见他来了,满脸笑容地招手“我儿,你快过来!” 女裁缝看是个年轻俊秀的后生,高兴地合不拢嘴:“哎呦,这位就是秀才公,没想到这么年轻,还长得这么俊!这可好了,今儿个我送秀才公一套配饰,若有人问,秀才公您可一定要提是小店做的呀!” 封慧听裁缝夸自己儿子,被哄得高兴,定了两套玉色布帛的斓衫,飞鱼补和黑色软巾垂带,当作礼服;又订了月白、天青色的道袍常服两套。 眼见着母亲还要再挑花色面料,甄栩忙道:“母亲,这就够了,我如今还在长个儿呢,做得多了,岂不浪费?”又笑着看向女裁缝:“大娘,这几套已经够了,若是大娘做得好,下回必定还在您家做的。” 女裁缝笑容不变,听说前人有“侧帽风流”的轶事,虽然甄家衣裳订的不多,但有这样一位秀才公穿自家的衣裳,难道还用愁日后的生意吗? “秀才公您放心,您的衣裳我们定然是最上心的!还有方巾、帽子等物,您订了一套,我们再给您配一套小店的精品,不用您花钱。” 晴雯听着觉得有趣,拖长了调子“哥哥原是该多做几套衣裳,让外人都知道什么叫貌比潘安、颜如宋玉、才比子建!”说完自己先抿嘴笑了。 甄栩最是拿她没办法,红着耳朵假装没听到。 晴雯见他装样子,眼珠一转“我也帮哥哥做了些小玩意儿,如今先保密,改日再拿给哥哥看!” 这话又把甄栩的好奇心给勾起来。 封慧看他们兄妹俩笑闹,自个儿也乐了:“你们一个潘安再世,一个织女下凡,还有个近日天天舞刀弄枪的是关公附身。” 正说笑着,就听外间青竹大喊:“太太,栩哥儿中了!是案首!” 七月炎炎夏日,天气酷热。贡院门口早就有一群人等着放榜,平日里一派斯文的童生们,此时也难免放下那一点架子,一个个汗流浃背心急如焚地苦等。 青竹一大早便占据了有利地形,见贡院大门打开,几个差役将榜单贴在墙上,众人一窝蜂涌上前去,便也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往人群中挤。 垫脚看了半天,见到头一个名字“甄栩——南直隶苏州府吴县学生字霁明”。不愧是少爷,真的中了! 青竹激动地高喊“我家栩哥儿是案首!我家栩哥儿是案首!” 周围人听了都去看头名,见上面写着年十四岁,都羡慕不已,自觉给他让出一条道来。旁边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童生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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