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大门便径直去寻秦先生了,说等会子再过来。”涂氏面上有些愧色,“竟日里打搅你,真是对不住。” 贾敏摇了摇头:“这有什么,你隔三岔五陪着我说说话,我也好打发时日。再说了,衡哥儿多懂事得体的孩子,我只有疼他的,哪会嫌他。” 她也没说假话。 见他龙章凤姿,观感先好上三分,观他知仪守礼,好感又添了三分,感他身世坎坷,又多了三分怜意。即使贾敏如今瞧出了些端倪,涂衡身份另有蹊跷,也丝毫不减贾敏对他的评价。 涂氏也跟着解释了一句:“他说秦先生是奇人,恨不能日日跟在身边学习,只要秦先生不烦他便好。” 贾敏想着秦先生只在自己跟前笑骂了涂衡几句,倒不曾说其他的,想来是不烦他的。 贾敏正要应话,到了嘴边就只能“哎哟”一声,惊得众人都猛然朝她看去。 贾敏面色苍白,却十分镇定:“许是要生了,绯红快去。” 绯红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月白立刻上前扶着贾敏要往产房去。 贾敏见黛玉面带惧色,只与涂氏苦笑:“这孩子也太爱热闹了,偏巧今日人多,他就凑了上来。我这儿如今顾不得玉儿了,劳烦你带她去正房里略坐坐,还早着呢。” 涂氏握住贾敏的手,安慰道:“你放心,我这便带她出去,你顾好自己就行了。” 黛玉一步三回头,被涂氏牵着往正房去了。 一出房门,就见绯红在院子嘱咐人,去喊稳婆的,去请秦先生的,去厨房烧热水备吃食的。瞧着闹哄哄的,却一丝也不乱。 “别怕,你母亲这厢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涂氏帮黛玉裹紧了裘衣,“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咱们先去正房略坐坐。上回你母亲说你字练得不错,我与你瞧瞧去。” 黛玉虽然心中的担忧,可也知道自己顶不得用,只乖巧地跟着涂氏去了。 再说涂衡进了林府就马不停蹄地往秦先生处去了。 秦先生先前说他思虑过重,不是长久之态,才给他开了方子调理。如今涂盛都完全好了不再来,倒是涂衡雷打不动般每旬都会上林家拜访。 连在秦先生屋子里伺候的小厮都知道,涂衡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今日与往常那些时日没任何不同,秦先生正盘着腿在暖塌上打禅,听小厮说涂衡来了。 秦先生“啧”了一声。 小厮话还未说完便听到涂衡在外头问安,秦先生眼皮都没抬,只闭着眼睛没好气道:“你怎的又来了!” 秦先生语气不好,涂衡也一点没生气的模样,易地而处他也没那么好的修养。 “每旬来诊脉,再跟在先生身边学习。”涂衡语气恭敬,“打搅先生了。” 秦先生气不打一处来:“你早就好了,如今壮得能打死一头牛,好好的诊什么脉,回去罢。”说完他语带沧桑,“实话告诉你,如今从我身上也掏不出什么了。” 虽是这般说,秦先生也没赶他,只随意指了指暖塌对面的矮凳道:“来都来了,你坐吧,别吵着我就成。” 涂衡也知晓了秦先生嘴硬心软,若不然他也不会厚着脸皮上门,他实在是对秦先生太好奇了。 在秦先生身边越久,他就越好奇此人。 就像是涂盛所中的奇毒,他长到十一岁,在家中时每旬也请平安脉,大夫从未说过他身体有恙,可他就是六岁时淋了一场雨,身子突然虚弱起来的。 秦先生说他中了毒,解了毒之后涂盛又调养了一段时日,身子瞧着也比往日健朗了许多。太医看过之后,也找不出原因,反而向他问涂盛调养的方子。 他又问‘牵魂’此毒,也无一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就拿他自己来说,秦先生说他思虑过重,活不长久。他确实有心结难解,秦先生给他开的方子太医也看过,只是寻常的补药而已。可他喝完之后只感觉郁气尽去,心下也觉开泰了几分。 简直毫无道理和逻辑可言。
第12章 新生 起初,他只以为是秦先生医术超群,因此还试探性地问能否跟着秦先生学习。 没想到秦先生只是犹豫一下就答应了,却只拿了几本医书丢给涂衡,说他能教的也就这么多了。 涂衡为了那几本书,还找来家中所藏的医书,简单学习了一下基础,发现秦先生给他的就是平平无奇的几本医书而已。 他直觉秦先生不屑于在这样的事情上说谎,想来应与医术无关。 不学医术之后,涂衡把医书还给秦先生,依旧每旬都来拜访。秦先生兴致好时与他说说话,他的问题秦先生会挑着回答。当然这种兴致好,多半是黛玉也在的时候。 兴致不好时就如同今日一般不理睬他。 涂衡也不在意,因为只通过他的眼睛来观察,他就发现秦先生此人大有古怪。就像他说涂盛所中之毒不是此间之物一般,涂衡觉得秦先生不似此间之人。 他与黛玉讲的那些游历见闻、奇闻轶事,虽说时间地点不可考,可过程俱是跌宕起伏,犹如亲身经历一般。 就连打禅,秦先生周围的气机都与他人不同。 他家中的大伯,年纪大了之后也爱寻道问仙,自然就有攀上来的方士与和尚。 那些炼丹的便不提了,从汉皇时便有求仙问药的,还从未有人能求到长生的丹药。但那些佛家弟子打禅他也见过的,不似秦先生这般给人深厚悠远之感。 屋内寂静无声,秦先生却猛然间睁开眼睛,没一会儿,就听见院子里喧嚣起来。 一直盯着秦先生的涂衡,则若有所思地往外看了一眼,快步上前去打开了门。 “先生,太太要生了,太太院子里的姐姐来请您过去一趟。”正在外头守着门的小厮一头撞了进来。 秦先生吐了一口悠长的气:“不急,老夫这便过去。” 作为一个大夫,他药箱也不曾背,就这样施施然往贾敏处去了。 涂衡面色古怪地跟在秦先生身后,冷不丁问道:“秦先生可知林夫人这一胎是男是女?” 秦先生转头看了涂衡一眼,才不紧不慢道:“说来实在惭愧,老夫学艺不精,倒不通此法。” 明知秦先生答非所问,涂衡也不再多问,只一声不吭地在他身后。 秦先生瞧着步子不疾不徐,却走得飞快,没一会儿就到了内院。 他也不管涂衡,自去暖阁里予贾敏诊了脉,出来时见涂衡还在院子外头等他,忍不住又“啧”了一声。 “走罢,还不是时候。”说着便往正房里去了。 此时黛玉与涂氏正在正房的前厅里坐着,见秦先生进来,黛玉面上立刻带了几分喜色。 “秦先生,您来啦。”黛玉像见到主心骨一般,小跑上前,又请秦先生坐下,又让丫鬟给秦先生上茶,忙得不亦乐乎。 半晌她才看到跟在秦先生身后的涂衡,探出半个头来打招呼:“涂衡哥哥也来啦。” 涂衡点了点头,在涂氏下首坐了,他们二人相对无言,只有秦先生与黛玉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而贾敏这边的氛围反而没正房里紧张,三个稳婆一一来看过,因胎位正,又不是头一胎了,三人心下都松了一口气。只说时候尚早,让贾敏进些吃食,好攒点子气力。 贾敏自觉还好,也不怎么饿,可还是勉强吃了一碗绯红端来的鸡丝面,还有闲心操心其他人:“家里还有客呢,等到了时辰便让厨房准备午膳。” 绯红哭笑不得,只胡乱应到:“晓得了晓得了,必不会饿着他们,咱们还是先管好自己吧。” “还有……”贾敏犹豫了一下子,“让林管家把府里下人的嘴管好了,等我生了再往贾府报喜。” 贾敏轻轻吐出一口气,只觉分散心神也挡不住腹中一波波的痛意,这才对绯红道:“扶我躺下。” 那几位稳婆隔了一段时间循例来检查,只笑道:“可以了,太太憋着劲,等头出来了就好。” 涂氏与黛玉用了午膳,先委婉地劝涂衡回府,又催着黛玉到屋子里小憩。见黛玉侧着身子没动静了,她才悄悄往暖阁里去了。 黛玉听到涂氏离开了,叹了一口气。 辗转反侧也睡不着,她索性起身穿了外裳,朝藕荷道:“母亲不是说涂衡哥哥送了一匣子玩物来吗,拿出来我瞧瞧。” 藕荷见黛玉没想着去暖阁里,忙不迭地应了一声,又匆匆去把那箱子抬了出来。 黛玉的妆奁衣裳,并屋子里的摆件都是她管着的。姑娘大了之后,添置的东西也渐渐多了起来,藕荷就单独辟了一间屋子来放这些不常用之物。 随手翻了翻,黛玉发现箱子里果真是玲琅满目。 形状不一的一套绢人、大小不一做成生肖的玉哨、还有几个番鼓儿和金铃铛,并一匣子琉璃珠子,瞧着就是哄小孩子的。 黛玉看了一会儿便盖了箱子,让藕荷放回原处,又让她把上回没看完的那本游记找出来。 盯着书半晌也没翻动一页,她知晓自己心不静,索性让凝碧收拾一番准备出门:“都已经三个时辰了,怎么这么久?” 凝碧张了张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主仆二人刚出了西厢房,就与飞奔过来的点翠撞在了一起,她满脸喜色:“姑娘,太太生了个哥儿,方才还在问姑娘呢。” 黛玉松了一口气,逼退涌上来的泪意:“我与你去瞧瞧。” 暖阁里早已经拾掇好了,但还隐隐有一丝挥之不去的血腥气。秦先生在内室里给贾敏诊脉,孩子则是裹了襁褓放在一旁。 “又睡了呢。”涂氏惊呼一声,指尖碰了碰孩子的脸,夸道,“这孩子眉清目秀的,将来必定是个模样俊俏的。” 黛玉探头看去,只在弟弟脸上逡巡了一番,一言难尽地看了一眼涂氏,咽下了到嘴边的话。 “夫人这一胎调养地不错,只把耗损的元气补回来就无碍。”秦先生又偏头看了一眼凑上前来的黛玉,“至于令郎也无不足,好好养着便是。” 贾敏连声谢过,又听秦先生问:“令郎名字可起了?” “母亲说过,我们上京之前,父亲就与她商量过,若是弟弟,便起名‘砚’字。”黛玉突然开口。 秦先生眼珠凝住不动,突然放声大笑:“好呀,这个名起的好。所谓‘砚’字,水尽石现,这因果就该由生身父母来断。” 黛玉不知秦先生为何如此高兴,可没有缘由般,自己心中也满是欢喜,便跟着秦先生笑了起来。 片刻之后秦先生笑声一收,突然低头喃喃自语:“不好,变数太大,怕是要引火上身,我得避一避。” “先生要避什么?”黛玉见秦先生嘴里念念有词,却听不真切。 “没事。”秦先生突然站起身来,像是谈论晚膳吃什么一般云淡风轻朝贾敏道,“这段时日老夫多有打扰,这便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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