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梦断断续续的,说的也含糊其辞。只提及他在淮扬连任了巡盐御史,又让他小心甄家。 打算走甄家路子只是林海心里的一个闪念,在贾敏梦中竟然也有警示,虽然子不语怪力乱神,可多少打消了林海心里的念头。 而此时的上京已经滴水成冰了。 贾敏早早地就挪到了正房旁边的暖阁里,这一处也是贾敏准备的产房。火墙上个月就烧起来了,这几日绯红又让人烧了壁炉。 秦先生说就是这个半个月的事,屋子里几个大丫鬟都异常紧张。雪天路滑,她们这几日只肯让贾敏在屋子里走动。她早膳后只着绒衣围着屋子转了一圈,竟热出了一身汗来。 外头正热闹,门还未开,便听到黛玉的声音:“藕荷姐姐去把我屋子里的琉璃插瓶拿过来,配这个颜色正好看呢。” 外面又嘻嘻哈哈笑闹了一阵,就见黛玉推门进来了。 她鼻尖冻得通红,眼里却神采飞扬,贾敏从未见过她如此。上一世黛玉即使再高兴,眼底也有一种化不开的郁色。 贾敏面上也不由得带上几分笑意。 凝碧上前几步脱了黛玉身上的银灰鼠貂裘衣,拍了拍上面落下的雪子,连声道:“姑娘等会子,别把寒气过给太太了。” 月白连忙把在暖炉上熏好的衣裳送过来,黛玉又接过手炉捂了一会儿手,这才脚步轻快地往内室去了。 她方才摘得那一丛腊梅已插在琉璃瓶上,贾敏正拿着小剪子修剪歪掉的枝桠。 “母亲这里怎么也有这样式儿的琉璃瓶?”黛玉拿起一支腊梅嗅了嗅,“这花虽没咱们扬州家中的梅花颜色素雅,但香味更浓郁一些,正好给母亲熏屋子。” 说罢她情绪突然低落了几分:“扬州的梅花还要迟一二月才开呢,也不知父亲如何了。” 这话勾起了贾敏满腔愁绪。 前世她不能离黛玉太远,又不清楚年月,关于林海的事都是听贾家的男人们偶尔提及。 一次是贾政与老太太说起圣上留林海在淮扬连任,一次也不知是隔了多久之后,甄家抄家了之后,贾赦叹了一句甄应嘉也不是东西,当初竟扣留了林海奏上的折子。 上一世不管林海真的是一病而去还是另有他因,可既然能连任,至少第一任那三年应是平安无事的。为了黛玉和肚子里的那个,贾敏才不得上京。 “母亲,母亲?”黛玉把贾敏从愣神中拉了回来,“父亲可有信回来了?” “还不曾,你每旬回来都问,我可要吃醋了。”贾敏失笑,摇了摇头。 黛玉每旬休沐那两日,倒也时常回林府陪贾敏说说话。 她与林海每隔一月都有书信往来,多半是家长里短。她曾与林海提过,若是觉得形势不太好,便在信中与她提起,让肚子里孩子上族谱之事。 “阿娘……”黛玉把矮椅往贾敏身边挪了挪,小心地抱住她手道,“您看,我在外祖母家也住了半年了,若不然搬回来陪陪您。若是外祖母想我了,我再去小住也可。” “爹爹”和“阿娘”是他们在严州府时的俚语,黛玉自从进学后,便不以此来称呼父母了,如今换了称呼,是为了达到目的跟自己撒娇。 贾敏心中又酸又涩,差点惹不住松口就答应了。 林家就黛玉一个独苗苗,若是有其他办法,上一世林海也不会忍了骨肉分离之苦,一过了热孝就把黛玉送往京城。 林海是钦点的巡盐御史,为保妻女才送她们和未出世的孩子上京,能把他逼到如此境地,后头牵扯到的肯定也不小。 可淮扬局势动荡,这上京又能好到哪儿去?说到底不过是天家之争,波及了他们这些人。 她和肚子里的孩子是变数,也不知会不会影响到黛玉。 至少上一世在荣国公府,黛玉平安长大,纵然不舍,贾敏还是强笑道:“玉儿在外祖母家可是受了委屈?” “外祖母慈爱,姐妹们和善,不曾受委屈。”黛玉连忙摇头,又摇了摇贾敏的手,“我就是想在家多陪陪母亲。” “我产期将近,也无暇分神照顾你,你留在外祖母家还有姐妹们陪着一块玩。”贾敏艰难安抚道,“等你父亲回京述职,咱们一家人便在一处可好。” 黛玉见贾敏强忍难过,到底不忍再多问。她与秦先生和冯先生学了大半年,已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稚子。 当初虽说是上京看望外祖母,可如今却留在京中长住。林家人口简单,这般骨肉分离,母亲当时还有了身孕,简直就像是逃难一般。 来了上京之后,虽然外祖母极力挽留,可母亲明明记挂着自己,却执意要她留在外祖母家。 她虽然想不明白,却隐隐知晓留在淮扬的父亲处境多半不怎么好,因此才总是问父亲可来信。 可她太小,唯一能做的就是听话,让母亲安心。 正巧藕荷从屏风外走了进来,黛玉就指着藕荷手中的琉璃瓶道:“母亲你瞧,竟是一样的呢。” 她把两个琉璃瓶摆在桌上,里里外外打量了一番。 本朝的琉璃是进上之物,因得圣上喜欢,御用监也建了作坊。它不是稀奇之物,林家的库房里就有一套琉璃碗,贾家还有一樽琉璃屏呢。 可因为工艺的原因,历来就没有哪两件琉璃制品是完全一样的。 可这两个翠色琉璃瓶,不论底色和纹路,若是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这两个瓶子的不同处。
第11章 探究 贾敏见黛玉不再提回家之事,也松了一口气,遂笑道:“这瓶子本就是一对儿,前几日绯红摘了几支腊梅,我便让她从你屋子里拿来插瓶了。” 黛玉把腊梅拿出来放在桌上,自己则兴致勃勃的拿着两个琉璃瓶对比着,又指着瓶子道:“上一次我回来时不曾看到,母亲是从哪个库房里翻出来的?” 林家祖上是侯府,也是跟着武宗皇帝攻城略地的,库房里的珍惜之物自是不少。 他们林家都是单传,不说没有兄弟分薄家产,还有嫁进林家的主母留下的嫁妆。几代下来,积累颇丰。 就拿贾敏来说,她是国公府嫡女,又自小得父母疼爱,出阁时更是十里红妆。这些嫁妆都是贾敏的私库,就足够黛玉眼花缭乱的了。 除此之外,林家还分内外库房,外库房造册后平日里都是林管家在打理。而内库房由主母来管,贾敏身边的大丫鬟柳黄便管着内库房的钥匙。 内库房在后院一排屋子里,黛玉一间屋子都没耐烦逛完,因此也不大知晓有些什么。 但她隐约懂得,比起人丁众多的外祖母家,她家可能“里子”更厚一些。 “不是咱们家原有的。”贾敏失笑,“你上月不是还说老太太给了宝玉一扇琉璃屏风好看的紧嘛,衡哥儿上一次来就带了这一对琉璃瓶过来,还有一匣子琉璃珠子,白的粉的蓝色紫的什么色都有,我瞧着都眼馋。” 见黛玉一脸茫然,贾敏轻轻拍了一下手:“哎呀,我让藕荷给你收起来了,她定是忘了告诉你。还有一箱子玩物呢,我也没细看,你待会儿回屋看了便知。” 黛玉点点头。 因涂氏担忧侄儿的身子状况,秦先生又应允了,涂衡兄弟二人每一旬都会来林府诊脉。 涂盛来了几次后便不再来了,倒是涂衡,到如今都每旬登门一次。作为姑母,涂氏对涂衡关怀备至,每次涂衡登门她必陪着一道过来,倒与贾敏交情渐深。 涂衡每次也不空手而来,他总会带些小孩子喜爱之物。 一次两次便罢了,次次如此贾敏自然不肯收。还是涂氏劝住贾敏,言涂衡原先有一胞妹,五岁时一病去了,许是瞧着黛玉想起了妹妹。 莫说这些小物件,若不是路遇林家,他们兄弟二人只怕都得丢了性命,有什么受不得的。 可随着与涂氏往来多了,贾敏心中的猜疑也多了起来。 说是姑侄,可涂氏与涂衡之间的相处并不似一般的长辈与晚辈。涂衡对涂氏倒是恭敬有加,可涂氏在涂衡跟前竟然还有些拘谨。 就像涂衡次次都带着玩物送予黛玉,贾敏推辞后,涂氏只会来劝贾敏,从未试图让涂衡改变主意。 他送予黛玉“玩”的这些东西,不是名贵的就是精巧的。单就说这次两个几乎一样的琉璃瓶,就知不是寻常之物。 便是涂氏再心疼侄儿,乔家再怎样豪富,这样的琉璃瓶也不会让侄儿说送就送。 “这对琉璃瓶,定然是万里挑一之物。”黛玉看着贾敏,神色有些犹豫,“是否太过贵重了。” 黛玉都知晓的事,贾敏如何不明白,涂衡与涂盛的身份必有蹊跷。可他行事又不曾遮遮掩掩,贾敏也不知他是个什么打算,涂氏自然也不会明说。 正说着话,便见月白从屏风外绕过来,轻声道:“乔夫人来了,人已进了游廊。” 黛玉忙起身去相迎,正碰到涂氏进了院子,几步上前来捂住黛玉的手,嗔怪道:“这天寒地冻的,你出来作甚,可冻着了?” 说罢便把手里的暖炉送到黛玉手上,又带着黛玉进了屋子,等身上寒气散了,才敢往里屋去。 贾敏见她亲亲热热地牵着黛玉的手,不禁笑她:“瞧你们这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亲母女。” 涂氏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倒是想有个香香软软的女儿,只肚子不争气,生下来的都是皮小子,镇日里就知道气我。” 说起来涂氏家中还有两个姨娘所出的庶女,可她只字未提。 涂氏所出有三子,大的那个已经十四,二子转年满十岁,最小的那个也八岁了。贾敏三人都见过,瞧着俱是骨骼健壮,抗摔抗打的。 再世为人,肚子里的孩子是意外之喜,她对子嗣也无从前那般执着。只盼无论男女,能平安健康才好。 “敏姐姐这几日可还好,算一算也快到时日了,可千万要小心些。”说着她又让丫鬟把带的东西送上来,打开来也唬了贾敏一跳。 匣子里是一根儿臂粗的人参,瞧着已有了形状,是有银子也买不到的好东西。 “我知晓你东西都备齐整了,可寻思参这样的药材也不嫌多,便给你带过来了。”涂氏把匣子盖上,示意贾敏让人收起来。 贾敏摁住了她的手:“这东西太贵重了,我不能收。正好娘家的大哥也送了一根给我,够用了,妹妹的心意我也领了。” “你收下吧,这东西就是用得上的时候才是稀罕物,久放陈了效用就不大了。”涂氏态度坚决,看着那匣子就像是看着烫手山芋,“用得上就是功德一件,用不上咱们日后再说可好?” 贾敏看她神色也带着无奈,沉默了片刻终是点了点头。 二人心照不宣般相视苦笑,只有黛玉一人无所觉。 “衡哥儿可是往秦先生处去了?”让绯红把匣子仔细放好,贾敏才了然般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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