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钱能使鬼推磨,贾家的下人规矩也不怎么好,林嬷嬷可打听得清清楚楚。这周祥家的虽是贾家的家生子,可与二太太跟前那个周瑞家的是两妯娌,她连主子也敢编排,多少也是仗着二太太的势。 琏二奶奶收了林家的银子,又不想得罪自个儿姑妈,只在中间打马虎眼,想着两头讨好。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林嬷嬷冷笑道:“冯先生是我们太太托了好大的情才请来的,老太太也知晓,我们做不得她的主。再说了,开小厨房的事,也是经老太太同意了的。五千两银子,不说一个小厨房,就是十个小厨房也供得起。” “我们姑娘好好的被编排成什么样了!”林嬷嬷忍不住抹起泪来,“这还是在荣国府里传,要是传到外头去,我们林家成什么了。” “林嬷嬷消消气,咱们犯不着与这等浑人生气。”凤姐儿安抚了林嬷嬷一番,又连忙上前来拉住黛玉的手,“我是真不知晓有这等编排主子的刁奴,让妹妹受委屈,嫂子给你赔不是了。” “我们姑娘小不懂事,还不知道这流言的厉害。素来是黑的能说成白的,传得久了,假的也成了真的。”林嬷嬷半真半假道,“我们家姑娘又不是偏赖在这里,若不然,老太太还是让我们家去算了。” 贾母还没出声,凤姐便急了,让人压了周祥家的下去:“赏她二十个嘴巴子,让她在二门里跪半日,往来的人都瞧瞧乱嚼舌根的下场。厨房里的差事也别想了,一家子都送庄子里去吧。” 都已经被抓现行了,周祥家的知晓自己告饶也没用,说不定还会惹怒琏二奶奶。她捂着嘴不敢哭出声,很快被来旺家的带了下去。 亭子里静若寒蝉,贾母突然问道:“你真收了你姑妈五千两银子?” 凤姐不敢隐瞒,立刻站起身来低声道:“姑妈离府那日打发人送过来的,无论如何让我收下。她说老太太若是知晓了必然不肯的,让我别声张。” 贾母痛声道:“这是我的亲外孙女,她小小人儿又能花用多少?请个先生,设个小厨房都有人编排。我的敏儿就是看透了你们这些人的本性,连女儿住在自己娘家都要给嚼用的银子。” 凤姐嘴里发苦,如今才觉得这五千两银子烫手,连忙道:“我这便把银子还给姑妈。” “不,你就收着。”贾母一拍桌子,怒极反笑,“这五千两银子你还非留下不可,让她们都瞧瞧,我们玉儿住在府里,没花用这府里的一分一毫。日后若是再有人敢嚼舌根,就不像今日这样轻轻放过了。” 到底年纪大了,贾母生了一场气,只觉得头昏脑涨。打发走了人,她才对黛玉道:“好孩子,真是委屈你了。外祖母整日只在西院里窝着,外头的事竟是半点都不知晓,若不是林嬷嬷,日后还不知要传成什么样子……” “老太太千万别这么说。”林嬷嬷上前来,满脸愧色,“老太太年纪大了,儿孙孝顺才万事不打搅您,反倒是我今日让老太太生了一场气。” “她们万事都不与我说,只把我当半个瞎子聋子。这事儿你没错,还能眼睁睁的看玉儿受委屈不曾。”贾母叹了一口气,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朝鸳鸯道,“待会子你开我私库,拿五千两银子送落昙院里去。” “外祖母这是要做什么?”黛玉慌忙推辞,“可使不得。” 可贾母态度却很坚决:“你母亲送到你二嫂子处的银子,我做主让你二嫂子收下了。这五千两银子,是我给自个儿外孙女作花用的,你不可推辞。” 看着满脸慈爱的贾母,黛玉心中多少有些愧疚。 过了几日,她便隐晦地说与冯先生听,又问:“荀子云:‘流丸止于瓯臾,流言止于智者’注1,若他人谤我,岂不听之任之吗?”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智者,同你我一般芸芸众生尔。”冯楚了然一笑,“荀子可还说了,‘凡流言,不官而衡至者,君子慎之’注2。” 黛玉若有所思般点点头:“那,如果是先生该当如何?” 冯楚在后宅当了二十年的先生,黛玉虽说得含糊,可她略略一想便理清了脉络。 她双唇紧抿,就在黛玉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突然拍了拍黛玉的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想被这些蝇营狗苟绊住,自然是雷霆手段最管用。” 黛玉赧然一笑。 若没得到黛玉首肯,林嬷嬷如何会告到贾母跟前。 小满是她屋子里的二等丫鬟,在船上时她便发觉小满无论模仿谁都惟妙惟肖。涂衡也说这不是寻常本事,日后定有大用。 这不就用上了吗。 因怕贾敏伤心,黛玉嘱咐身边的人一个字都不准在她跟前提。可贾敏早就料到了有这一遭,不然也不会留下五千两银子。只有真金白银才能堵住悠悠众口,林家人怎么闹都不为过。 黛玉来上京之后的日子,除了有些思念父亲,大体是愉快的。而两淮局势波谲云诡,林海过得不怎么愉快。 林海已经在府衙里整整三日了。 本朝盐政沿袭前朝旧制,行引法。民制、官收、官卖、商运、商卖,但盐引的管制比前朝更加严格。 盐政归属户部,户部根据每年各地上报的制盐总量印盐引,在各地设都转运盐使司,掌管一区盐政和盐引的签放。注3 户部印制的盐引有定数,但运盐使司将盐引签放到哪个商户手上就没定数了,更何况每年还有隐瞒不报的私盐。运盐使手握盐引,与手握金山银山无异。 因此本朝开始,在运盐使之上设巡盐御史来督查盐政,非圣上亲信之人不可。 林海由严州府知府平调为都察院左佥都御史,还未等他上京赴任,圣上便钦点他为巡盐御史,来两淮巡察盐政。 两淮历来是盐政重地,若不是事态严重,任命也不会来得这般急促。 林海赴任不久后,稍稍梳理了一番政务,便知事态比自己想象中还要严峻。光是粗粗看了看运盐使司的流水账册,林海就只有心惊肉跳之感。 明面上的账册都漏洞百出了,还不提林海这一年多来私下查到的。倒卖盐引、隐瞒盐矿不报、贩卖私盐,桩桩件件都是杀头的罪。 独女才五岁,妻子又怀了身孕,若有其他选择,他何尝想骨肉分离。可这些人胆子大到在他眼皮子底下都明目张胆,可见背后有倚仗。 他让妻女上京,一为保全二人,二来也是借势。 林家几代单传,到他这一代只有他一人,没有家族依靠,如今能借的势只有荣国公府。荣国公虽然去了,可京中故友还在,还有能在圣上跟前说上话的。 林海暗中搜集了不少证据,家中无妻小,他像是住在衙门里了一般,这三日也在衙门里整理奏章。 巡盐御史的奏章纵然能直达天听,可也要奏章能出得了这淮南路。 荣国府与金陵城的甄家乃世交,昔日林海路过金陵时还曾与贾敏拜访过甄家,他与甄应嘉也相聊甚欢。淮扬与金陵相去不远,林海先前一直想以他为突破口。 可如今已有山穷水尽之态,他还在犹豫,究其原因自己也难以相信。
第10章 抉择 放下邸报,林海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他外任近十年,只以为如今四海升平,吏治清明,可来了淮扬才知晓平静之下的波涛汹涌。 纵然因淮扬富庶,涉及利益的牵扯才纷争颇多,可归根结底还在朝堂之上。 圣人已有春秋,老千岁郁郁而终后,这些年太子未立。皇子们都大了,心也大了,况且皇子们不争,身边的人也会替他们争。 好在及时送妻女离了这漩涡。天子脚下,又牵连着国公府,就是皇子也不敢公然行凶。 至于自己,林海沉沉叹了一口气。 “如海兄,你可是想清楚了?”站在他身后的幕僚见林海叹气不语,亦是忧心忡忡。 这位幕僚姓贺,字平章。跟在林海身边已有十来年了,也是如今他唯一能信之人,平日里二人以兄弟相称。 林海苦笑:“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圣上待我不薄,此次临危受命,可见朝中已无可信之人。若我与这些人同流合污,岂不辜负圣恩?” 贺平章默然无语,半晌才缓缓道:“这一年咱们按兵不动,他们只以为你同前任一般不作为,这才相安无事。只怕你一有动作,对方就会察觉,面对的就是急风骤雨。” “如海兄可千万要保重,嫂子和侄女儿还在京中等着你。” 贺平章祖父为商户,家境富绰。他是家中小儿子,自小酷爱读书,又素有急智,可惜为家中所累,三代不得科举。 他得林海知遇之恩,又不曾蒙受君恩,自然不明白林海这种士大夫“君待臣有礼,臣事上以忠”的想法。 “我是圣上钦点的巡盐御史,那些人疯起来也不至于要了我性命。”林海淡然道。 若是自己死在任上,便是对圣人明晃晃的挑衅。 龙有逆鳞,触之即死。不说现在的这几位皇子,就是当年被圣人抱在膝上亲自启蒙的老千岁,也逃不过如此下场。 “要你性命倒犯不上,可把你困在此间一二年,往来书信和奏章都从他们手中过一遍。”贺平章嘲讽道,“说是只手遮天也不为过。” “是呀,只等我任期一到,上京述职时病死途中,就最好不过了。”林海失笑,可这笑慢慢的染上一丝苦意,“平章,只是对不住你。若是当初你与你嫂子他们一道离开,如今也不会受我牵连。” “这话就说得没意思了。”贺平章不在意般摆摆手,示意林海不要多想,“细算一算,嫂子这一胎也快到日子了吧。便是为了我那还未出世的侄儿,如海兄也要谋而后定。” “胆子如此大,还不是因后头有人撑腰。”说罢贺平章悄悄比了个九字:“可那位的上头,还有几个哥哥呢,我就不信他们会眼睁睁看着弟弟胡来吧。” 能封锁两淮之地消息,把林海逼到如今境地,除了应天府的巡抚肖源正别无二人。这样一座庞然大物,后头还有倚仗,这才是让林海觉得棘手之处。 见林海一直闭目思索,贺平章不由建议:“这整个应天府,若说还有肖源正管不得之处,也就只有金陵城了。旧日里便听你说过与金陵城的甄大人有交情,你岳家又与他家是世亲,若是我私下……” “不可!”林海急忙打断他,“我知晓旧时曾戏说护官符,只这四家如今都迁往上京,留下的族人早已无往日之势。甄家与我岳家是老亲不假,可事关重大,若是误信他人,后果不堪设想,此事再议吧。” 贺平章走后,林海在书房久久无语,他想起贾敏临走前那一夜与他说的话。 贾敏说她病得不省人事时做了一场梦,真实到让她以为是又经历了一世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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