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狸在制衣厂就是普通的女工,工钱都开到了四百五。实在是物价都贵,带着工钱一起涨了,吃穿用的使下来,余钱其实还是那样。 现在他们的宽裕是说吃住都有了着落,像今天这样还能出去吃顿好的,甚至能余些钱存起来备用。 但想办点什么事,那就远远不够了。 钱啊。她沉重地叹气,看侄子停了笔,拿刀削起了铅笔,提醒他:“看着点,掉衣服上脏。”木屑还好,里面的笔芯一不留神就涂黑一片,掉地上倒不要紧,不小心落在桌上抹在衣服上才讨厌。 等许衍校对完,年岁相差不大的姑侄俩出去美美吃了顿他们眼中的大餐,再回小屋休息。许狸嘱咐侄子:“我工钱够我们两人用了,你还是读书重要,接活不要太多,知道么?考上了就什么都有了,不差现在挣的这点小钱。” 许衍捻着笔在指间转,笑着安慰装出大人模样的姑母:“今天接的是人情,刚来没钱的时候人家照顾我才给我校对,现在我不好意思推。姑母你知道的,我有别的法子赚钱。” “嗯。”许狸点着头,目光落在他的手上,忽然忘了要说什么。 “姑母?” “嗯……”许狸迟钝地应着,从他手上把笔拿过来,左手拇指与食指圈起,将笔放进去转动,有点兴奋地问侄子,“你看,要是做个盒子,把刀片这样放,是不是能转着削?削下来的碎屑落在盒中。这样好不好用,算不算发明,能不能申请你说的那个专利?会有人买吗?能卖多少钱?”
第109章 沛县诈骗集团?(秦) 许衍不能确定小姑母想出来的这个削笔器能不能受欢迎卖得出去, 因为大家用刀都用得很习惯了。不过他也觉得,如果削下的铅笔屑能全落在盒子里的话,应该会有人感兴趣的。 削铅笔跟过去用刀刮去竹简木牍表层的错字不一样, 以前那只是木屑竹屑, 一掸一吹就行了。现在木屑里混着中间笔芯削下来的碎屑, 一掸就是一片污黑, 只能小心地削在纸篓里,用得多的话还是挺麻烦的。 一起落在盒中就很方便了, 结束后直接倒掉就可以。 两个人年岁相近, 都不大, 出门在外没父母兄嫂管着, 虽然没多少钱,冲动起来颇有点不管不顾的架势。许衍回忆起自己在案例里看过的专利申请人,找到几个善于打磨刀具, 善于做些小玩意的铁匠和木匠, 打听了一下为人后, 选了一个人品过得去的张铁匠, 跟他商量能不能一起把这东西做出来去申请专利。 张铁匠也有兴趣, 一拍即合,很快把东西做出来了。一个木头做的盒子,一面开口方便铅笔伸入,中间镶着刀片用来卷削。 做出来还要调整, 除了刀片要做得薄而锋利之外, 主要是得调整刀片的角度,还有保证削笔器的精度。现在铅笔杆都是机器削出来的, 能保证大小统一,所以削笔器也要保持一致, 能让刀片准确地贴合笔杆,顺畅地卷削。 许狸不是木匠也不是铁匠,这个发明是她灵机一动的念头,后期的调整几乎都是张铁匠完成的。 亏得许衍谨慎,张铁匠确实人品过硬,最后还是按开始说定的,许狸占六成,他只占四成,一起去申请专利。 不过接下来的事还要靠许衍。 张铁匠手工做出来许多样品,一起送到他那去,一个大包裹,屋里更没处下脚了。 头天拿到,第二天他就装了三个在身上,带去了学室——不是不想多带,是做出来有一个拳头大小,实在不好拿了。 上课时不多说,下课时他拿出故意没削已经秃了的笔,用削笔器慢慢刨,果然引起了同学的注意。 “我在家削笔时不注意,总落在桌上污了衣袖,被我小姑母骂了几次,然后她想出来的主意。”他笑着说。 “给我试试。” 有这烦恼的不止一人,同学们都借过来用了一遍,上课了才哄然而散,让进来的数算老师注意到了。 “在做什么?” 许衍站起来,老老实实把同学们试用他的削笔器的事讲了,老师当时没说什么,下课也跟他要去,放学时才还给他,还问:“你那里还有么?怎么卖?” 许衍赶紧双手奉上,恭敬地道:“我家里还有,正在找愿意买专利的人,一时没有卖的,老师先拿这个用吧。” 没拿新的出来,师长也没有多少不好意思,便笑着说先借用一段时间,拿去了。主要是铅笔真的用得多,现在一般是书写比较正式的成稿时用毛笔,平时打个稿子什么的用铅笔。数算几何更是铅笔主打。 写写笔就秃了要削,有个削笔器还是挺好的,笔用得多还可以积两三次再倒一回。而且他试过之后,觉得比刀削省力。 上了几天学,削笔器送出去六七个,都是比较熟的人,关系生疏的不好意思向许衍要。 又找武都来的在别的学室的老乡送出去一波,就到了休沐日,他去法家的抄写房干活。 抄写用不着铅笔,是让他们用毛笔抄写已经检校过的文章。对这些律科出身天然偏向法家的学子来说,抄写工作也是学习的途径。 许衍只能在抄完一份小憩的时候,仿佛闲谈一样同人聊起他的削笔器,然后摸出一个给感兴趣的人瞧瞧。 这样又过了月余,终于有人找上门来了,一家铅笔厂的投资人要买他们的专利。 张铁匠和许狸、许衍商量之后,决定一次性拿钱。 哎,怎么说呢,也许按卖出去的个数拿钱,总数会更多,但是许狸现在就要用钱。张铁匠也觉得,虽说这东西用量应该蛮大的,但是许衍查了律法,这种小玩意的专利期只有十年,十年之后买专利的人不亏,他们打出名头了,占了先机。而他们到时就收不到钱了。 而且大家买一个估计会全家用,很久都不会换一个,细水长流也流不了多少时候。 不如一次性多拿点钱算了。 拿到这笔钱,许衍重新租了房,两间屋,给许狸也找了个安身之处。因为许狸辞工了,在咸阳找了一个收女学生的私人学室。 用她的话说,就算学不会,也要开开眼界。咸阳挣钱的机会这么多,什么都不懂的话,金子放在眼前都不知道捡。 她还想把侄女许茉莉也接过来读书,可是这样的话,长久来看钱就不够用了。而且路途遥远,送信都不方便,又要怎么接人呢?只得暂且放下,先顾着他俩俩在咸阳的生活。 如此,便又是大半年过去,他们没有回武都,在咸阳过了年,许狸已经十八岁了。 中间借郑县令的家人寄信,以及武都富户子弟寄信的机会,他们也与家里来回寄过两次信,大概说了如今在咸阳的生活状况。许狸尤其嘱咐要让茉莉读书,以后她挣更多的钱,把茉莉也接到咸阳来。 家里来的信却是另一种风格,许陆跟郭阿忧心她都十八岁了还不回家说一门亲事,以后年纪越来越大,更说不成了。 许狸看信的时候对兄嫂一点办法也没有。其实要在家,她今年也该急了,就算仍然不满意,但也会在阿嫂相中的人家里找一户合适的嫁了。 到了咸阳又不一样,咸阳的女孩儿进厂上工,往往过了二十岁才嫁人呢,要么家里留她多赚几年钱,要么攒自己的嫁妆,反正不会那么早嫁。 她才十八,急什么嘛。 过年前,他们租的院子里的正屋换了人,原来的租赁人回乡了,新的租客还没有来,听房主人说这人是楚地来的,这半年在咸阳戍守,不知道为什么结束了不回家,要在咸阳待一段时间。反正在官府那登记过,房主只看这个和按时付钱,别的不管。 过年之后,戍守结束,这人就搬进来了。 虽然那口楚音实在难懂,雅言说得比许狸还差,但这个叫周勃的沛县人还挺仗义,看他们一个年少一个是女子,平时多有照顾,很快就跟许衍处得像一家人一样。 许衍也知道他为什么不回乡了,原来是跟他姑母一样,被咸阳迷花了眼,觉得应该待久一点长长见识再走。他也找了个私人开的学室,不过只上半天补补基础,另半天就在咸阳和长安县东走西逛,跟人结交。 如今对人员流动管得既严也不严,离开一地到另一地是必须要登记的。周勃在沛县登记过,在咸阳也登记过。但毕竟允许一定程度的人口流动,没有完全禁止,战国时习惯了奔走各国的士子们因而并没有不习惯,而普通人一般也不会离开家乡。 周勃和许狸这种人毕竟是极少数。咸阳也毕竟不是一般的城市。 再处得久点,周勃告诉他:“我来咸阳之前,在家乡弄了个砖窑,来不及多管了,交给我父亲打理。照我想来,一开始应该能赚点钱,但很快会有人跟着学,赚不多。我想在咸阳看看,再决定回去做什么。” 许狸同他一见如故,经常交流心得。她大方的把买缝纫机回去做成衣的主意分享给周勃了,反正两地离得远,就算她最后仍然回家做这个生意,沛县也不会形成竞争。 许衍则是觉得他哪都不错,就一点不太像男人。因为在外走动多,结交的人多,周勃对外面街头巷尾流传的逸事知道不少,闲聊时常津津有味地当作谈资与他们说。 有的事许衍也有兴趣,但有的家长里短过于八卦了,许衍没兴趣,又不好打断。偏生许狸还喜欢听,只有他一个人痛苦。 不过他因此而暗暗的想,说不定他姑母的婚事不用父母发愁了。嗯,他得替姑母好好看看,这位看着不错,可家乡那么远不好打听,就得靠他的眼睛判断了。 许狸没这么多心思,她最近又有了个想法,而且想拉周勃投资一起做。 三个人现在一起吃饭,现在入夏了,天气渐热,他们用小桌放在院中吃。没有食不语的讲究,许狸兴高彩烈地说着自己的构想。 “我想做个浣洗衣服的机器。” 两个男人瞠目结舌:“洗衣服怎么用机器?” 周勃比划着试图理解:“衣服不是用捣衣棍去捣,用手去搓吗?机器还能学着人去搓洗捣衣?” 略一顿,他又自己纠正了:“捣衣还是行的,搓洗怎么弄?” 许衍也一脸的不理解,而且他纳闷另一件事:“谁家会买啊,肯定不便宜。我家的话,阿母肯定不会同意花钱买这个,她必是说自己洗衣服又不费多少时间。有钱人也不用啊,谁家有钱不雇婢女洗衣的。” 说得对,周勃赞同,他有钱之后都雇了人做事呢。就算没雇人,有钱找个人洗衣不行吗,为什么要买个洗衣服的机器放家里。 许狸仰起头,不屑地鄙视他们。 “你们懂什么,阿母和我干活一天回来难道不累吗?我在咸阳看见更多的工厂,更多的妇人女子做活,还会加班,很晚才回家。如果家里没有人帮忙,回去还要洗衣,多累啊。还有铁官跟机械厂,住在宿舍的全是单身汉,我就不信他们愿意自己洗衣服。我们武都道做这个事大概不行,但是咸阳工厂的工钱高,每天花一两钱洗所有的衣服,定有人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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