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等他们长大之后,吏考就难了。他跟吴雁又都不太擅长自然科学,一门心思奔着吏考去的,连考了数年,去年两家同时决定考最后一次。再考不上,就得找个活做了。 吴雁考上了,他没考上。到句章县去找活做,一时也没有能招他去做的,只有体力活,他又做不动。 回来过了一冬,父亲便让他先帮着家里春耕,再去县里瞧瞧。 但还是没找着活,只能回自己家,学着种地。 吴雁已经去上任了,就在句章县。 其实吴雁平时学得没他好,可能是考运比他强吧,钱容把脸埋在枕里,忍住了没哭,前阵子哭过了,再哭就惹人厌了。他得想想除了种地,他还有什么能做的。句章县不行的话,去吴县能不能好一点,可是去吴县要钱,家里不会同意的。 第二天还是一家人一起去地里,不过只做了一会,钱容就看见吴雁小跑过来向他挥手,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踩上了田埂,应了一声。 吴雁几步冲过来,先喘了几下,然后说:“昨天等你时睡着了,说晚了。你别下地了,回去温书吧,八天后有加试。就这八天,你难道不再试一次?” “加试?”钱容迷惑地想了想,“为什么加试,上次加试还是因为陛下立太子。”除了那次,只有某年取消不考的,就没再加试过。 “听说是王孙与几位将军在西边又开疆拓土了,陛下从西域就近先调了人去接管,还是不够,又要从国内调熟手去。我们县令已经出发了,道是在那边三年便调回来,考功合格就能越级提拔!” 吴雁兴奋地舔了下嘴唇,继续道:“不算县令,县吏调走的就有三个,一一往上补缺,下面的佐吏也得补了。各县都是这情况,所以得加试,实在是缺人呢。” 钱容握了握拳,知道吴雁是专门回来告诉他的,先谢过,然后回头想同父亲说一声。却见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过来了,听得专注,开口道:“回去看书,再考一次。” 就八天,再养他八天也不是不行的。 钱容撒腿就往家跑,这真是他最后一次机会了。 但十天之后,没回家借住在县里同学家等消息的钱容又一次失望了,巨大的打击让他失魂落魄,同学叫了他好几声也没反应。 “抱歉……”他喃喃,“我只是不明白,我看见吴松上了榜,为什么我还不如他?” 这个县里的同学比他还大三岁,也落榜了,见他这样,不由有些惊讶,叹气道:“你竟然还不知道吗?他是吴氏啊。” “吴氏?” “吴氏是我们这里的大族,一直到吴县都有亲族,县里的文无害也是吴氏,你不知道吗?” “他们……” “有吴氏子弟去考,不管主考是谁,文无害找人说一声,只要不太差都录了。”这个住在县里消息灵通的同学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去年的主考严一些,前年我不清楚,大前年的主考收钱。可惜我是后来才知道的消息,不然那时就算卖了祖产也要备好钱财。赶上今年调人去西域的机会,说不定就能做正吏了。” 钱容脑袋嗡嗡响,他一个乡下的农户子弟,家里为了让他有出息,咬牙花钱送他到县里的学室,他埋头苦读,从来没有关心过别的事。 他没想到会是这样。 吴氏?吴雁平时不如他,是不是也…… 他使劲甩了甩头,心里知道不能怪吴雁,说不定吴雁自己都不清楚,是吴氏一族在这边势大,给自家子弟安排的路。 “今年呢,这次呢?” 同学嘿了一声,摇了摇头,没说话。 钱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中的,昏天黑地的睡了一场后,起来时天已经大亮,父兄都下地去了。他没有去,跟正在喂鸡的母亲说:“阿母,我去吴县找事做了。” 母亲犹豫了一下,他说:“我向同学借了钱。” 母亲叹了口气,说:“不急着走,带上干粮。” 所以又等了一天,他正好去县里登记了一下,请县里开验传。他不是去吴县,而是去咸阳。在县里他仍是那套说辞,道是要去咸阳找活做。 他是读书人,验传开得容易,又有吴雁在里面帮忙,很快就开到了。钱容心情复杂地看了眼吴雁,默默收好了验传。 他没钱,一路走一路找散工,其实只要放下读书人的矜持,咬着牙撑下去,能挣钱的活还是挺多的。 钱容以前干不下来,现在也累得两眼发花,但有一口气撑住了。 吴县也是吴氏把持的地方,他要去咸阳,去咸阳上告! ----- 秋末,沛县。 吕文买了三挂鞭炮,在自己家宅院前劈里啪啦的放得热闹。左邻右舍的孩童捂着耳朵又叫又跳,高兴得什么似的。 大人也出来提着嗓门问:“吕太公,你家吕泽考上郡里的卒史,不是已经放过了?又有什么喜事啊?” 吕文笑呵呵的,手里拿着他派人去称来的散糖,有乱窜的小孩跑到他面前,就抓住给一块,口中答着:“我听说老家那里的仇人,因为舞弊案叫抓了!” 他当然要庆祝,不但要放鞭炮,还要摆酒,什么鸡鸭鱼肉都摆上来! 他恨啊。他家吕泽原来在老家,头两年不谈了,是自己家胆怯观望没考,后来就是被挤得考不上,错过最宽松的那段时间。看着现在县里调走的人,空下的职位,递补上来的佐吏,吕泽要是早年考上,现在说不定能补上县令的缺。 虽然说他有时也有点庆幸,一家人搬来沛县才发现,除了是外乡人处处不便之外,单说沛县的生活那是比单父县好多了。不说别的,彭城那边的发电厂落成,这一两年就要铺电线过来,沛县就能用上神奇的电了。 单父县?那边且不知何时呢。 但这也抵不过抛家舍业背井离乡,一家人飘泊异乡的痛! 吕泽回家的时候,宅院门口的火药味还没散去,一地的红纸屑,家仆正在扫。要不是秦律里家门口弄脏了不清理也罚钱,吕文都想多留一阵子,喜庆。 吕泽有点好笑,用手在鼻边扇了扇,进屋去见父亲。 吕文自得了老家的信,精神得人好像都年轻几岁了,见到长子回来,笑问:“郡里也走了人,不忙吗?怎么有空回来。” 郡治就在沛县,不过是县城外不远的另一座城,回家还是很方便的,不过总有段路程,所以平时他们都住在官衙,今天吕泽回来得有点突然。 吕泽回道:“是郡里事务多,太守让儿等回家一趟,取衣物并告知家中,下面一个月大概都不能回来了。” “哦,哦,无事,你去吧,家中还有你兄弟照看。” 吕家现在已经不是刚来的那时候了。这么些年过来,虽然还是外来户,但家事大体已经理顺。再加上彭城的工厂一直在生产,现在沛县想买拖拉机的人都已经买了,吕家也买了一台,不用再向人借,也不愁误了春耕。 除了抢收和抢种的时节,别的时候家仆就够用了。便是那时,现在他们也能与别人商量着,请几个短工来做事。 吕泽既回来,让人收拾东西之余,也不急着就走,与父亲说了说郡里不需要保密的事情。吕文再次感叹,还是官吏中有自己人才好办事。 “郡治要搬到彭城,这是大事,我今天就把钱凑一凑,明天叫你兄弟带去,外城还能买就买,再把你在彭城买的宅子拆了盖成小楼。” 郡治要换地方,这是传了挺久的事。吕泽那年从咸阳回来长了不少见识,说服父亲到彭城买了个宅子。 就是没成为郡治所在,那里工厂越来越多,人口也越发往彭城聚集,吕家这个宅子这几年租出去,租金年年涨,已经回本六分之一了。 等郡治换了,可想而知会更热闹,吕文这次不用儿子说,就知道要抓住机会去买房。还有干脆把旧宅子拆了换成小楼,能租更多人。 吕泽是要跟着郡治走的,以后恐怕就要在彭城落脚了,自己也得有住的地方。 等这确定的消息传出去,当即就要涨价,得快。 “不成。”吕文站了起来,“明天说不定都晚了,今天就去。” “不急,父亲,真不用急在这一晚。儿去得晚,郡里的人早得了消息,也不差这一时半刻。”说到这里,吕泽悄悄观察着父亲的脸色,从袖中取出一张折着的纸,清了清嗓子,“郡里收到了电报,早先出发之人已经到任,这是妹妹发回家的平安信。” 吕文一下板住了脸,恨声道:“一个去了身毒,信倒是来得勤,离那么远有什么用。一个又是这样,毁了婚约去西域。我只当没生过这两个女儿!” 吕泽陪笑,一个字也不敢说。 实在是吕媭把父亲气得狠了。 那年在咸阳,吕雉确实认识了不少贵人,但吕媭那时未满十五,在新秦律中只能订婚,不能正式成亲。哪个愿意在咸阳等她几年,所以最终也没成,兄妹两人开了回眼界,又回到沛县。 对吕泽来说,他见过咸阳,在乡间就成了个有见识的人,也确实有了不同的眼光,抓住几次机会,让家产翻了一倍。 而对吕媭来说,她更是见到了另一个世界,尤其是吕雉培训的后期,可以带妹妹在分到的宫室陪伴自己,算是在离开之前与亲人最后的相聚时光。这就给了吕媭不一样的见闻。 吕媭入宫,出宫,离开咸阳,回到沛县,她的母亲和长姊几乎疑心她在咸阳被换了魂。 她沉静了许多,开始向父亲请求去学室读书。吕文鉴于吕雉的前车之鉴,很是犹豫了一阵,不过看沛县有头有脸的人家都送女儿去,他也从了众,私下里却不以为然。 大秦的吏考早就停了对女吏的招纳,这次公主就封是偶然事件。吕媭年纪不小了,以前在家学那什么数算科学之类的,也不怎么样,学不出名堂来,又不能吏考,那去学室有什么用。 然而他没想到,订亲的男方因为要去咸阳游学,把婚事推迟了两年,就让吕媭赶上了又一次招收女吏的考试。 吕媭是与两位兄长一起考的,题目完全一样。吕泽和她考上了,吕释之落选。 考的时候原说他们这些生手都去补缺,调集熟于政事的官吏前往。但就在这次考试到舞弊案发天子震怒的时间里,大秦名义上的那片疆域一不小心又长出来一块。 人实在不够了,本来舞弊案就抓了批人,再调走,各地郡县都得出乱子。连嬴政都头疼起来,有心不要那地方了,又实在违背他出生至今一个封建王朝君主已经养成的人生观价值观。 现在只好让县里留下的人多辛苦一点,从刚录取的人里再抽一部分过去,新手归新手,听老吏们调配干活总还是行的。 吕泽和吕媭都考中了,要走一个。吕媭不等父兄说话,貌似大度地表示:家里离不开大兄,还是小妹去吧。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229 首页 上一页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