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考儒墨法道兵诸子百家经书的,原先在城里最是活跃,三天两头聚会辩论,现在也不见他们出来了,都在住处背书写文章;那些学数理科学的呢,原先就比较低调,聚在一起无非是默默解题,也没什么好辩论的,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现在更不见人了。 到九月上旬,大汉的第一次科考,正式开始。 张汤做了主考。不是冲他学问,而是让他以廷尉的身份来监考。 赵常和魏商都报了数算加物理,一起来到廷尉府,考场就设在这里。门前两排甲士,身材高大、面容严肃、目光凶狠,考生过来先被吓了一回。 然后还要搜身。这也是事先明文有言在先防止作弊的举动。有人觉得受到侮辱已经拒绝考试离开了,能来的都是能接受的。 不过事到临头,赵常也觉得这十分有辱斯文,至于把发髻都打散了吗?发髻里还能藏本书不成? 这也是大汉朝用上了造纸术不久,又是第一次开考,,赵常没见识过后世展览里历代考生的作弊工具,那微雕似的字真能抄上一本书,也亏得他们那眼神,居然能看清。 他这时候只在心里嘀咕,怪不得通知要带梳子,原来是要自己把头发再梳起来。但不能站在门口挡着后面的人,只要披散着头发先去找自己的位置。 号牌发了给他,他被人领进廷尉府临时腾作考场的院落,找着了自己的考棚。 这场考试准备得比较充分,刘彻让人像后世一样,搭建了考棚给他们使唤用。不过这是临时的,第一次放在廷尉府,也是给考生一个威慑。 好好考,进朝为官;作弊考,直接进廷尉大牢。 魏商跟他不在一个院子,赵常有点心慌,把考篮里的东西又检查了一遍,才慢慢安定下来,等着发卷子。 要说这考试对体力还是个考验,之前来廷尉府领考前须知的时候,魏商就有点担心他的身体,好在这天气本来也不算冷,赵丰去给他买了件裘衣,让他穿着进来,回头当被子盖。 尽管进来的时候被检查的甲士当作神经病盯了好几眼,搜查得格外仔细,一寸一寸把他的裘衣给捏了一遍,惹得其他考生也怀疑地盯着他看。赵常尴尬之极,还是坚强地挺过来了,没有受太大干扰。只是想想做题要做到明天才能走,他还是打了寒颤,颇觉不可思议。 他考的这数算科,不至于的啊。 却不知这也是刘彻的想法,虽说本来不需要像后世科考那样考上三天三夜,但刘彻还是觉得做学问无所谓,但做他的官给他做事,身体得好。 要是考试都熬不下来那怎么给他干活?他举办考试是要找能为他办事的人才,不是为了拿国库养个病秧子的。 后世考公也得体检呐。他现在没那个详细可靠的体检手段,就要熬一熬考生,把体弱撑不住的先淘汰了。 所以让人多出题,中间哪怕休息时间多点,也不要当天就放人离开,跟后世一样,至少待一晚然后再做份卷子才走。 不过这题怎么也做不了一天。所以跟嬴政那边一样,题不够,就拿计算凑,辰时末发下卷子,赵常拿出自备的稿纸埋头就做,仅是口算就做了半小时才抬头——把脖子活动一下——然后继续做。 虽说没选几何,但因为丈量田亩是个重要的事情,所以数算的卷子里不考那些复杂的几何题,却也有大量实际的田亩问题要求计算。 赵常做的时候,十分怀疑这是陛下让人出题,结果出题人把实际中遇到的难解的问题都拿来给他们算了,真的是又琐碎又麻烦,甚至还暗搓搓夹杂了一点律法卷才应该出现的考点,要不是赵常到底读过书了解一些,加上在家也听大父和父亲议论过类似问题,这题还真要失分。 午时他把准备的干粮拿出来,考棚里有个炉子,用的是蜂窝煤,但锅碗都要自己带。赵常不缺钱,这些带得很齐全也很妥当。就是生火有点费功夫,要不是提前练习过,那就只能喝凉水了。 仔细把卷子都压好在桌上,免得被风吹到火上烧了,然后他才去点火。正在他忙活的时候,巡考的卫士经过他的考棚,他忙着生火,看了一眼就继续低头捣鼓专门买的“发烛”——火柴还没搞出来,刘彻让人先把后世这种引火物弄出来了,主要是为了军中生火更方便,不过民间也迅速流传开来。 还没等他把火生起来,就听见外面突然有喝斥声,求告声,拖拽声,一时竟乱了起来。他不敢离开考棚,伸头想望一眼,却被另一队巡考卫士喝斥,吓得赶紧把头缩了回去,还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下午的的题已经涉及到初一内容了,赵常自学的成果一般,题量虽然小了不少,但做得更慢。中午小睡片刻恢复精力,从未时中开始一直做到酉时才结束。 明天上午会收了这份卷子下发另一科自选的试卷。赵常也不敢拖到明天早上再检查,又吃了点东西,就小心翼翼地点起烛火,用晚上的时间将试卷检查了两遍,这才仔细叠好收起,吹熄烛火,将裘衣裹在身上,蜷缩在考棚里睡了。 睡得不好,第二天做题的效率也很差,中午收卷的时候他没来得及检查,离开考场时未免显得更蔫了,跟魏商会合时还在打呵欠。 来接他们的赵丰担心地催他上车,回去水也烧好了,泡了个热水澡吃了热食又睡了一觉,还被赵丰请来个医者看了看,赵常门都没出地歇了三天还喝了一天药,才算把自己养好了。 魏商却是睡了一觉就恢复了精神,待赵常想起来考场里那次异动,想去打听一下的时候,他已经带了一肚子八卦兴冲冲回来同他说了。 “听说考试结果还要等两天,我们数算科的先出,他们诗书经传科的文章要慢慢看,考官自己都吵到陛下面前去了,都说没十天八天的出不来结果。” “啊?”赵常又诧异,想想又觉得理所当然。 毕竟这是第一次科举考试,刘彻虽然看了一脑子的成熟经验,可也不能往他们这时候硬套。 你叫大汉的学子写八股文?八股文是啥? 写诗赋?那也不是人人都学过。 所以也就是写一篇类似上书于天子建策的文章,加上所治经典的默写与释义罢了。再加上独尊儒术还没有成型,考官们自己就是五花八门信什么的都有。默写还好说,释义就已经有点不同意见了,到文章更是开始辩论争吵,上升到理念之争朝政方向,直接吵到了刘彻面前。 刘彻才不在现在给他们做裁判呢,他要用儒皮法骨,但他现在也不想捧着儒家独大,搞得西汉末公羊派居然弄出什么圣王禅让说,硬生生还搞成了。 他看史书眼睛都直了,跟看后面几个皇帝胡搞和东汉末的“挟天子以令诸侯”时不一样,在怒气勃发之前,首先涌上来的情绪是“荒唐”——不是吧,这都能行? 他只是哈哈一笑,说只是选拔人才,又不是真看他们上书言事。只管看他们文章写得如何,不必在意他们的观点嘛。 定下这个标准,才勉强摁住了以董仲舒为代表的考官们。况且刘彻也会慢慢将所有考生的文章都看一遍,也算是压制了这些考官以私心定名额的可能。 刘彻想,下次考试还是得细分一下,这次只是把农医法兵四类卷子分出来批改了,这四类就没人吵到他面前来。而百家学说大部分都沉寂了,于是跟儒家合起来批阅,这就闹得他头大了吧。 光是儒家自己就快打起来了! 这些细节,外面的考生就不清楚了,魏商自然也打听不到,他们只为自己数算科没这么麻烦而庆幸。 不过魏商打听到另一件事,跟赵常遇到的考场异动有关。 “就是方士那群人里的,我听见他们吃饭时对答案,并且痛骂那个惹出来事的蠢货了。” 赵常裹着裘衣伸长了脖子,好奇死了,“到底出什么事了,进场查那么严,他竟真带进了东西?我虽未看见但听得清楚,当场就让抓走了!” “兄长哪里想得到——没人想得到,也就是他们这些方士了!”魏商此时说来都还有惊叹的意味,“廷尉府传出来的消息,巡查的卫士喝酒时跟人说的。那人带的稿纸上密密的抄满了字。” “不可能啊!”赵常回忆了一下门口查抄的情况,忽然一惊,“是串通了人?” “不曾。”魏商看赵丰也在催问,不再卖关子,笑道,“兄长想想,这是个方士。他啊,用的是方士的手段,也就是化学的手段,花不少钱买了糖,用糖水在纸上写字,干后自然隐去了。但大家点火烧水时,他悄悄拿纸在火上烘烤,字便显现了出来。这手段也算隐秘,可惜人没脑子,叫警觉的卫士抓了个正着。” 至于其他方士为什么痛骂他,自然是因为他们也受了影响。抓了那人之后,张汤令人把所有考化学的人的纸都给收上去检查,另外发了纸给他们用。 这临时发来的纸哪有自己备的足,他们打草稿算题都不够用了,又受了这样的惊吓,成绩必然受影响。而且本来天子就对方士不友善,这样一来就算考中了,能不能得到授官都不好说了,影响了大家的前途,这人就算不进廷尉大狱,出来也会被排斥的。 武夫赵丰听得匪夷所思,“还能如此?” 赵常看着族弟,有了一点优越感,点头道:“化学确实神奇,只是我家虽富,要弄那些做实验的材料也不容易,有些我都不知道哪里才有出产。再说我生个火都难,自己也觉得不适合做实验,当时便没怎么钻研,只学了书上的理论。这些方士倒是合适,还是魏贤弟机智,及时打听了他们的底细,不然要跟他们比,我们定是比不过的。” 赵丰挠了挠头,喃喃道:“这么一来,下次考试,恐怕查得更严,会不会纸都不让带了。” 这次考兵法就是替武学招人的,赵丰不走这条路,他识字能读书,但没机会学兵法,所以准备靠武力进。但因为这个他也很关注考试过程,所以一下子想到了这点。 魏商也觉得下次考试不会让带纸了,但一人发一叠纸——他跟赵常对视一眼,都想到了:恐怕会收钱发纸哦。对赵常来说无所谓,魏商却叹了口气,希望自己这次就能高中。 对他这种家境的人来说,多一笔钱都不是好受的。官府收钱发纸,这笔钱肯定比他自己买点劣纸要贵啊。 正在八卦的两人并不知道,数算科的成绩已经出来了,并送到了天子的案前。 刘彻正在细看。因为考得杂,他得细看才能大致判断这些考生各自擅长的方面。当然,能送到他面前的都是没被淘汰的,所以看着都还行。 其中就有赵常和魏商。 赵常自己觉得自己不太行,是因为一直都没有很好的老师教导,又没有家传的学问,所以习惯性地觉得自己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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