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通抿紧了唇,杨功垂眸掩去担忧。 翟让与李世民共乘,闻言不由低头看着他的发顶,半晌才说:“你也想反。” 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李世民嗯了一声,“我不是一个人,家中有父母兄弟,自己年纪又小,不能就反。但看当今天子亲征吐谷浑的作为,他征辽东必不会顺利。而以他的性子,一征不成还要二征,二征不成还得三征。天下大乱就是十年内的事情了。待我长成,我要谋一个武职,才能保家小,谋大事。翟公,你可愿追随我?” 翟让竟然没有觉得突兀,也没有因为年纪而小看,反而一时不能回话,沉吟许久才道:“你这年纪,数年内都不能起事,我本可自己成一方之雄,追随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我会为你谋划,让你有足够的钱粮,不必抢掠就在暗中发展势力,他日再为我所用。”李世民笑了起来,“以后你兵强马壮,要是见我无权无职,单人独骑去瓦岗就想做主人,也大可不必理会我,叫人斟一碗酒,送一包金银,也算是全了今天相识一场的情义。要是见我果然成事,你率兵相投,也是个元从之功。怎么样?” 这话叫翟让生出了敬佩之意,笑了几声,慨然道:“翟某可做不来这样不要脸皮的事。这样吧,你要是真能有助于我,我便认你为主。要是吹牛,嘿,那也就只能以后请你上瓦岗喝酒,送你几包金银喽。” 他一踢马腹,马儿飞跑起来,郭通和杨功催马紧紧跟上,心中都生了惊疑,但很快在风中消散。 反就反了,那狗屁天子,有什么反不得的。 阿郎这样信任我们,这样的大事都不瞒着我等,我自是生死相随,反了这大隋就是! 这样打马疾行,天还没黑就已经进入瓦岗范围,李世民在后世用小长假去过瓦岗寨,不过当时所见与此时此地并不相同。这里沙丘遍布,高大者真如山体一般,但在后世早就被人挖平了。 路上李世民已经问过翟让的打算。才知道翟让在这里有人,他做法曹的时候有点小权,便借着这方便通风报信,放走过不少带头抗税的地方豪侠人物,这些人有些就来到瓦岗,拉了帮人做劫道的事。 翟让自己犯了事,自然打算先投奔他们,然后把造反的事业给做大了。 “小郎君打算如何助我?”翟让没有小看李世民,但也不太理解他凭什么敢说支持自己,看他也没身带重金,没有运输粮草啊,总不可能只凭一张嘴吧。 “你听说过西域胡商的琉璃器吗?”李世民注视着视野内满目沙丘,露出了在翟让看来有点神秘的微笑。 他一时间转过许多念头,跳过了回答,直接问:“你会制琉璃器?” “琉璃器需要的无非是方子、窑,材料倒不是特别难得。”李世民说,“窑我会造,方子我有,有的材料这里就有,有的我可以制好了送来。什么都齐全,只要挑几个工匠多练就好。” 他真的会,是秦汉两边都抄了完整而详细的方法带回去,工匠们努力学习,把该踩的雷全部踩了一遍,经验可谓十分丰富。 李世民拿来主义,刘彻对不妨害自己利益的人也很大方,让工匠把犯过的错都记录下来给了他一份,说是给他的实习工资。李世民回来后在庄子上已经试验成功了,期间还不时向嬴政和刘彻询问和调整。身边带着的几个人,不仅是数算学得好,他们都在工坊里干过,会吹玻璃。而一时不能实际操作的冶炼技术,他们也都生啃记下了要点。 这样的底气,终于让翟让相信他不是胡说。翟让也明白他要拿什么支援自己了,如果真能烧出琉璃器,在市面上极为抢手,初期确实不缺钱粮。既如此,他正色行礼:“那就拜托郎君了。” 李世民点了点头,与他先寻了避风隐蔽处休息,不多时,就看自己的护卫追过来了,他现身叫住他们,笑道:“此处地形特异,我读兵书不能纸上谈兵,正要在这里待几天。你们不必惊慌。” 任是李渊派来保护他的人足够精明,也想不到他开挂,旁边看着除了雄壮外没什么特殊的男人,竟然是隋末的大反贼之一。虽说心中不免牢骚,觉得府上的少郎君没事找事,但他们本来就是护着李世民出来游学,现在他要看地形以学兵法,他们也没什么可说的。 天已渐黑,一行人扎营简单吃了点干粮。李世民避开护卫,叫来了他的四个学生。 看向了他们四人,李世民正色问道:“我不能一直在这里,需要两人留在此处,帮助翟公建窑制器,你们谁可留下。” 四个人几乎同时有了动作,又因为看见其他人的动作而停下。杨功先笑了笑,道:“我家中兄弟多,大兄与父亲应役就不说了,能活着回来就是侥幸。但家中仍有两个兄长和一个弟弟,不愁无人照顾家里,我留下吧。” 郭通紧接着道:“我母亲自有阿郎照顾,没什么可担心的。你们学业都不如我,郎君教的烧琉璃之法是我全程跟进试验,平板玻璃我做出来的气泡最少,你们留下有把握吗?” 杨功说话,郑会和陈说尚有不服之意,各有理由要论。郭通这么一说,三人都无话可说了。 李世民其实也属意郭通,因为他虽然不是成绩最好的,但他是成绩最好的那批人里最能干也是最均衡的,当学者差一档,最适合出来办事。 留下的人当然首先要能把玻璃和镜子搞出来弄钱,其次也不能真把自己当工匠,而是要作为他的心腹留在这里,参与到瓦岗事务中的。 郭通就是最合适的人选。另一个人选,最终他还是定下了杨功,因为确实他家里人口多,而陈说是孤儿,郑会家只有一弟一妹。 在瓦岗逗留了五日,李世民将附近地形看了,与翟让彻夜相商,定下了发展之计,这才带着护卫返回洛阳。 路上郑会和陈说忍不住问他:“阿郎,那个翟让真的可靠吗?” “我可靠,他自然就可靠。”李世民点了点自己,“你们看我可不可靠?” “阿郎自然可靠!”两人异口同声,毫不怀疑。 李世民在马上大笑。他并不忌讳自己开挂,选了翟让作为可能的底牌,自然是因为他知道翟让这个人一定程度上并没有争雄天下的心态。 他将位置让给了李密,难道仅仅是因为李密能力比他更强,将瓦岗壮大了吗?如果史书记述是真,那么他多少有些对高门大户的自卑心态。 能认李密为主,那就能认他为主。 而如果史书只是从结果倒推过程,其实李密在瓦岗壮大过程中拉拢了瓦岗旧人孤立了他,最后杀之也是因为翟让不服,自成一派的话,也没有关系。 就像他说的,他可靠,翟让自然就可靠。他既然放弃了走发动百姓起义的这条路,那就还是要从朝廷中取得势力。实在不行,仍是从父起兵,那么翟让也需要他的助力抵御李密的夺权。 一切仍是未知数,但总有个开始,他不想再在数年之后,像今天后悔没有早点种下土豆一样,后悔没有早点行动了。 李世民总是想他要是生早点就好了,现在这个样子站出去实在没有说服力,不能聚豪杰而举义。要是现在有十八岁,他就化名避免连累家里,自己在瓦岗揭竿而起得了。不能破而后立,也没说不能走汉高祖的路啊。 这个还在糊弄着维持的大隋江山,早完早好。 即使是现在,他也依然有股冲动,想留在瓦岗,不依靠父亲的势力,带着这些被“逼上梁山”的乱民冲烂这个世道,稍带手的就把世家门阀都给铲平了。 但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在那边上学时冒出来的念头,随着看的书越来越多,渐渐就自己打消了。 爽快是爽快了,不说其难度,便自信能做到吧,像唐末至北宋那一段血腥乱世,世家是没了,百姓更是死得只剩一个数字——或者说,连准确的数字都没有。 他们隋唐之际,原本历史上算是很快重立秩序,都只剩下那点人口了,他再由着心意一定要不破不立这么一遭,更不知要死多少人。 罢了,他不给自己加难度了,就让瓦岗做他的暗子吧。 回到洛阳,李渊知道他去了瓦岗,并没有多想,只是把他拎到跟前教训了一通,让他以后不许乱跑了。瓦岗那地方藏了多少乱民,这么跑去也太危险了。 李世民只管嗯嗯,反正不听。 瓦岗那边,翟让花了两个月整合,将散落在瓦岗地区的盗匪逃人收拢成军,并选定了地方营,呼为瓦岗寨。 一时声势大壮,有了远处豪杰来投,曹州的单雄信、徐世勣,乃至河北的刘黑闼,都是勇武过人,又曾经读过书的人,有他们的加入,瓦岗军越发像个模样。 如此,翟让才开始在投奔来的贫苦百姓中把工匠都挑出来,开始建窑。 他自己是一窍不通的,全要看郭通跟杨功的本事了。 李世民在庄子上已经秘密试验过玻璃窑了,全是自己带的学生,没有让任何外人参与。现在郭通对前面的工艺都有把握,只是后面有件事没亲手做过,便向翟让提了要求:“若是有做过道士会炼丹的,也叫来我看看。” 还真有两三个道士,不过都是骗人喝符水的小道,大字都不识两个,更不会炼丹,翟让直接没带去给郭通,转而吩咐手下:“劫船时看见有道士,就请上山来。” 不几日,汴河边的暗探送来消息,有货船要过。这回是徐世勣带队,翟让照例嘱咐了一句找道士,徐世勣年轻做事认真,尽管货船上不太可能有道士,他还是在手下搬货箱的时候把船上人叫过来问了一遍:“你们船上有没有道士?” 船主战战兢兢地应道:“有有有,有个道士搭船去武阳郡,应该躲起来了。” “找出来。” 果然没一会,派去搜船的小卒就夹着个三十岁左右,一身道袍都有点起毛边的道士过来了。徐世勣打眼一看,觉得有戏,这道士看着像是读过书的,于是开口就问:“你是道士?” 道士躲得好好的叫揪出来,一脸的丧气,打起精神回话:“是。” “会炼丹吗?” “……会。” “那就跟我走吧。” 徐世勣没想到真让他逮到一个,觉得收获满满,高兴地把人带回去了。翟让一听他会炼丹就满意了,打发给了郭通去用。
第60章 房杜皆为臣 征辽的结果已经写在了史书上, 但此时此刻,杨广征辽是认真的。他甚至没有回江都享乐,而是一直留在涿郡临朔宫准备。 李世民的心情一直不太好, 他如今再厌恶隋炀帝, 也希望这征辽之战能胜。但他也知道, 结果已经注定了, 无法扭转。就算他现在已经成年,深得炀帝信任, 自领一路大军——那也没用。 第一次征辽失败最根本的原因并不是隋军不能战, 而是炀帝的指挥失当, 既不信任手下将领, 又过于看重面子,被高句丽诈降耍了一回又一回,恼羞成怒硬是要来接受一次真降来挽回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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