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想起了一件更重要的事,于是看了一眼楚大。 楚大福灵心至,拍拍妹婿的肩,说:“先不忙走,阿韵难得回来,我带她去给爹娘上柱香。” 杜容和还不知道楚韵为什么突然不去了,小姑娘的脸真跟娃娃似的,说变就变。 可楚韵并不是一个会突然变脸的姑娘,那么或许是楚家让她倒尽胃口,没了闲逛的心思。 这么一想,他连香都不想让她上了,怕楚大又欺负人。可人家祭祖,还真不好拦。 他说:“我跟阿韵一起去。” 楚韵赶紧拦住他,道:“堂屋里有老太爷。” 老太爷看着自家姑娘被父兄嫁给为满清做事的汉人,能被气活过来。 杜容和知道楚老太爷的事,这又不是什么秘密,杜老爷当年就是看在楚韵是这类人家出来的女儿,才破天荒地派人提的亲。 杜容和不得不放人了,他担忧道:“有什么事你就叫我。” 楚韵都听笑了,楚家还算不上狼潭虎穴,不过,让人记挂的滋味不坏,她小声说:“放心吧,我很快就回来。” 狼兄楚大黑着脸带着妹妹一路去了堂屋。 楚韵想着祭祖忌讳多,这个哥哥又是嫡又是长的,便想着换个地方,结果一看,楚老太爷牌位上盖的黑布都还没取下来呢,也不提什么在堂屋说话犯忌会的事了。 她直接说:“我要三百斤桃子,十二套僧衣僧帽。” 三百斤桃子是一两,十二套僧衣僧帽也是一两。 是的,一两银子的购买力就是这么彪悍。 楚大彻底对这乡下人刮目相看了,他张嘴半天,才问:“你把压箱银子花了买这个干什么?” 楚韵:“拿来卖钱。” 她看见传教士之后,想起的事越来越多了。 今年四月,会有一场大地震,大到县志府志都应详细地记录了这件事。 神佛庙宇尽榻,压死男女二万余,甚至有“有阖门尽毙不留一人者 ”,而且“地声如雷,经年不息。” 这只是震中的一个县而已。朝廷为了赈灾,花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 楚韵为什么知道这个?她只能感谢自己大学时的导师杨女士。 杨女士很鼓励学生去了解土地的历史,她说:“了解这片土地为了吃上一碗热乎乎的米饭经历了什么,以后你们要去任何地方大干一场,这都是精神上的灶心土。” 大家都知道杨女士夹带私货,不过当时楚韵身边的同学,大部分念书都不是为了理想,只是录取线刚好够上这个学校,刚好调剂到这个专业而已。 楚韵是贪农大离家近,毕业后也没做这个,而是跑去互联网公司上班了。 大家对农学能有什么精神? 况且,翻阅故纸堆是一件很乏味的事。只是到了要写论文的时候,大家就对这些“额外”的作业很感兴趣了。 楚韵捧着花生瓜子八宝粥,也混迹其中跟着研究了一阵。 清朝关于土地的史料很多,尤其康熙是个很关心米价的皇帝,他被四爷夹掉的也几乎不包括这个部分。 楚韵对康熙朝的粮食了解得也就比较多。她记得康熙年间出过很多天灾,大地震,蝗灾,旱灾,江南水灾,不一而足,最终的结果是大部分时候粮价都能控制在七文上下。 她穿过来之后,和老太太就是靠着这个从陕西蝗灾里活下来的。 楚韵考虑过做预知梦告诉周围人,是老太太打断了她这个念头。 老太太听她说完之后,立马叫了两个尼姑过来给楚韵灌黄符水,拉着她去看一个“先知”的下场。 那个先知叫陆沉川,唉,说句丧功德的,从名字就能看出他日后的下场了。 陆沉川是个很俊秀的年轻人,是当地的庙祝,老太太拉着爹娘三天两头就要去上香解签。 陆沉川忽然有一天说,河里何年何月要发大水,让村人收拾家当赶紧走。 他说中了没有?当然说中了,不少村民都因此避开得救。 人对神是又敬又怕的,没有的时候盼着,真出现了,那就要拉下来。 日子一久,他们就把陆沉川沉塘祭奠河神了,说他是河神的小儿子,在人间已经功德圆满,是时候回去尽孝了。 楚老太太当时六岁多,被爹娘抱着去看稀奇,她万万没想到笼子里是给自己吃糖说故事,送大竹马玩的庙祝。 陆沉川在笼子里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这就是他留给喜欢自己的小丫头的遗言。 楚老太太永生记住了这件事,她破天荒地把楚韵关在屋子里不让她出门了。 幸好,楚韵说的蝗灾并没有马上应验,楚韵都在猜,或许她穿的只是衍生吧。 她放弃了。 但她的老太太是天下最好的老太太,经历过陆沉川的事,楚家当年没有卖粮,两婆孙还在家挖了个大地窖。 蝗灾是迟了一个季度来的,两人躲在挖的地窖里过了半个多月暗无天日的生活,等救济粮到了才敢爬出来。 慢慢的,她察觉出了规律。 她记住的这些天灾,确实会发生,只是或许因为时空不同,发生的地点和时间不能保证。她也无从像陆沉川一样准确预言。 每次有个什么,楚韵就注意到有钱人并不是傻乎乎的一掷千金到处捐款,这是男人做的事,是小部头。 大部头在女眷这边,太太小姐们不是捐钱赈灾,人家是自己搭个棚子,免得肥了硕鼠荷包。 还有一样,是重中之重,越有钱的人越不在赈灾上,而是在祈福上。 灾年厄月人家四处买莲花桃子等素果做水陆道场,风调雨顺时人家给和尚送僧衣僧帽还愿。 平时屋檐上来着乌鸦都要去解签化煞,更何况这样的大灾。 京里的有钱人,只有比乡下更厉害的。 发难民财,楚韵不会也不敢去做,发点狗大户的财,她只当替天行道了。
第010章 利益至上 楚大不知道这个能卖什么钱,三百斤桃两个麻布口袋就能装完,不过楚韵此时今非昔比,他温和地像个好兄长似的关心道:“姑爷对你不好吗?怎么还要去卖东西呢?要不要我跟他说说?” “他待我很好,只是我嫁妆少过得没底罢了。”楚韵当然不可能告诉以后可能有地方要出事。她给的理由是:“我是听人闲聊说,这二月间京里要大做水陆道场,我想着,到时僧衣僧帽和素果走俏。” 听谁闲聊楚韵说得含糊,楚大无视掉嫁妆少等刺耳字眼,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个人是杜容和。 姑爷是挺靠谱的,人家在什么地方当差?皇城中的禁地,消息灵通很正常,他说要走俏那多半是真的。 楚大还说呢:“这二两银子够做什么?不如多放点。” “我没钱!”楚韵说。 这已经是她所有钱了,再要钱,那就得卖掉所有嫁妆。这是老太太的遗物,就是再穷,也不能打这主意啊。 楚大要供楚宗保念书,他也没什么钱,道:“你傻啊,姑爷有的是钱,你是他媳妇,同他说两句什么银子要不来?” 楚韵没这么厚的脸皮:“一二两银子有什么好说的,再说我是听来的,也不好叫他们知道。” 她是嫁了人的,在理论上她的一切都是杜家的了。 杜家人要是知道自己和杜容和做生意挣了一点,杜太太也不会认为这是靠她自己得来的。 楚韵想要在杜家有自己的钱,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让杜容和过手。 这也是她为什么让楚大去替她买的原因。 买了东西可以放在楚家,杜家人不会知道。 楚大对她和老太太混账,可他做生意很有诚信,不然也不能在京里留下来。 这倒不是说他是个有苦衷的好人,反而更说明他是一个利益至上的人。 跟这样的人打交道,有钱有势时是不必担心他会对你怎么样的。只有在处于下风时,才需要担心他是不是会反水。 当年楚父楚母还在时,孝道站于上风,楚大是好哥哥好孙子。 楚父楚母死后,孝道只会破坏他的生活水平,他就选择做好丈夫不孝子,一切都是为了“小家”。 楚韵一开始很不理解,一个人怎么会突然变得冷酷无情。 楚老太太说:“因为他楚东陵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其实楚东陵一年只给点“吃肉银”的补贴,楚老太太是可以告官告楚大忤逆不赡养老人的,楚东陵一定会吃官司。 只是吃官司之后呢? 外人一定会说,这家出了个不孝子,这家的姑娘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出嫁是不用想了,说不定最后会被宗族送到寺庙里关一辈子。只要对外说一句是她自愿去给老太太祈福,楚家姑娘的名声立刻就能回来。 不会有人反对这个。 老太太想得很清楚,也再三跟楚韵说就算自己以后走了,她也不能对在说哥哥一句不好,这会玉石俱焚,还告诉她:“以后我走了,你还是要回京,他不会卖你,也不会管你。你去了别跟他谈感情,没用,他理解不了,你得跟他做生意,稳稳压住他一头,他就什么都理解了。” 老太太拿一回孙子送来的“吃肉银”,就在外说一回他的好。 楚东陵老家的名声保持得一直不错,也就是不妨她们能靠着种地在乡下攒出两箱衣裳,这回才栽这么大个跟头。 原本他们估计,楚姑娘在乡下过个七八年苦日子,到了婚龄再把她接过来吃两顿好饭,让柯氏收拾两件不要的旧衣。还有什么好说的?想也知道这乡下土妞会感激涕零到不会提半个字的嫁妆。 这些都是楚韵猜的。 等杜家收下她拿出来的嫁妆时,楚东陵也没有生气,而是迅速调转口风,拿了二两银子给她添妆。 楚韵更深刻地理解了老太太的话,楚东陵一切的行为都是因为——感情对他是不值钱的。 这样的人,楚韵不喜欢,但不得不承认,他们总是比有坚守的人更容易成功,更容易长命百岁。 楚东陵听完楚韵的话,知道生意有黄的可能,也不争了,转头就去拿笔墨立契,道:“这是你的生意,我帮你跑腿不掺和,这是规矩。果真挣了,你多来家里走两圈,就当给我茶钱了。我也不哄你,你怨我也好恨我也好,想自己活得好,无论如何跟我在外头做对亲兄妹。” 他们都姓楚。 兄弟姐妹间的纠纷,是没法解决的。 再多的怨,血亲之间,不容宣泄。 楚韵冷笑:“我比你清楚!” 这时楚韵在楚东陵心里已经完成了“乡下来讨债的妹妹”到“照顾自己生意的城里人”之间的转变。 他真正有了兄长的样子,笑:“长大了,知道照顾自己了,这很好,爹娘知道也能安心。” 楚韵想,老太太当真了解这个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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