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劝了一回没劝动,只得撒开手不管了。 然而黄米胡同不少人都很关注杜家的民间媳妇,邻居黄太太便是一个。 黄太太生了两儿一女,家里姨娘也生了两个儿子。 原说也是人丁兴旺之家,奈何旺了个王八,前些年跟噶尔丹打仗,四子去一子回,剩下这个小的没了只手,只关在家生孩子。 一家子都靠着小孩子的口粮过活,小孩子长到十来岁,就爱跟着杜容和哥哥长哥哥短的叫。 都是街坊,况且杜老爷当年也是被同僚背回来的。杜容和对黄家就比较照顾,手上有活常让帮着跑腿,有他搭手,黄家谢天谢地总算不必再不停地生孩子了。 黄太太心里感激,对楚韵和杜容和关注得也多。最近,两人从黄家门前路过,她看出人瘦了些,立马就让娘家送了两条鱼,歇了晌午,提了肥鲢鱼过来,指名道姓要给小夫妻两补补。 “也算我的春礼啦。” 杜太太赶紧说:“两孩子淘气,非说瘦了穿衣好看。”可不是她做恶婆婆害的,你可别乱说啊。 黄太太又说一回年轻人爱俏,嫂嫂得多盯着人,方忧心忡忡地走了。 人走了没多久,杜太太就贴心地把楚韵叫过来,说了一回‘想娘家了就让三爷带着你回去’‘饭是不是不够吃?’之类的体己话,又叫她在长肉前都不必出门了,在家好好跟杜月玩吧。 杜月求之不得,杜家几兄妹岁数都隔得远,她在家也没有什么可以玩的人,非要玩那都是跟胡同里的姑娘一起。 小嫂子跟她只差了两三岁,四舍五入也称得上同龄人啊。 楚韵忤逆不得婆婆,又惦记外头动静,便笑着应了下来。 其实,她也是来了才知道,古代小孩过得并不枯燥,有钱人更是了。就拿黄米胡同来说吧,大多姑娘都会拉帮结派起诗社,互相对打,偶尔还会做丹青。 杜容和跟她说的理由是——好不好的另说,主要是为了不落俗套,不然就不像有门第的好姑娘了。 像杜乐,出嫁久了,又久居商贾之家,杜太太就常说大女儿不像杜家风范。 杜月不玩那个,她只会写些“这么长这么大这么宽这么圆”的诗,写出来也是给人笑话。 她玩的一般都是象鸽铃,风筝,鼻烟壶儿,蟋蟀罐子,鸟儿笼子之类不动脑子的。 由此也可以想到,来杜家的都是什么类型的姑娘了。 这些姑娘最大的十五岁,最小的只有十岁,除了一个被亲娘杜乐送过来交际的牛荣儿,其他都是旗人姑娘。 大家都不怎么搭理牛荣儿。 楚韵是嫁进杜家的杜家人,算不得乡下人了,再说这幅身体今年虚岁十六,实际八月份才真的足岁。小姑娘们心里,没到十六那都是自己人。两两相加,便对她很宽容,还叫她一起坐在地上聊天。 古代人早熟,十岁的姑娘针线都学三四年了。 她们叽叽喳喳讨论的也不是吃的玩的,而是谁家姑娘落选啦,谁家姑娘得了老主子好评,媒婆把门槛儿都踩塌了。 “唉,杜三妞儿你明年要选宫女了吧?” “真好啊,那你明年过了春天,就能议亲了。” 大家都很羡慕“杜三妞儿”,因为——她长得圆滚滚的,一看就不是内务府挑宫女的喜好。 虽然做宫女有银子,可要二十五才能出宫,家里不愁吃不愁穿的,谁想去里头给人使唤? “我大姐说做宫女可苦啦,伸手在树上摘个果子吃还叫主子打嘴巴子。” 说到这里,大家都长吁短叹。十来岁的小姑娘,家里待遇比兄弟还高一截,吃个树上的果子就叫人打脸,就是她们最恐惧的事。 杜月其实也很怕啊,她今年都不想减肥了,还想着干脆整点儿水痘什么的,落点儿疤更保险,只是叫杜太太用藤条抽了一顿,再不敢说了。 她磕着瓜子儿笑:“嫂嫂,我们要玩‘卜流年’,你也一起吧。” 卜流年是很流行的女儿游戏,也可以叫占卜爆米花。 楚韵在乡下时也跟小姐妹玩过许多回,——因为玩了这个游戏,爆出来的米花能吃。 玩法也很简单。撒把糯米在锅中受热,等糯米爆炸成一朵一朵的小花。大家就围在一起,从花色大小、爆出来米花多寡来占卜,一般来说,爆得越多越吉利。 同样是问仙占卜,“卜流年”听着可比笔仙啥的阳间多了。 楚韵跟乡下姑娘问的都是“今年收成能好吗?”“家里会不会多给一双袜子做嫁妆呢?”这样非常质朴的话。 黄米胡同这群小姑娘,问的自然是内务府小选。大家都盼着别被选中。 她真心盼着这几个姑娘都能得偿所愿,所以亲自给她们搭了野灶放上野锅,点燃干草。 糯米要占卜人亲自放。 楚韵辈分最大,所以第一次撒米是她撒的,撒完了,她就不管了,只坐在一旁听话。 结果还真叫她听出点门道。 牛荣儿没人搭理,又不想跟楚韵说话。跟胡同里的姑娘,便没话也找出话来说,轮着她时,牛荣儿抓着米神秘兮兮地问:“你们知道吗?外头米价涨了。”
第013章 唯一的主顾 屋子里玩得热火朝天,喜鹊白鸽斑鸠拢了个几个小机子坐在外头,趁着太阳大看得清楚,把大麻花辫抓到胸前在剪分叉。 听到牛荣儿说这个,一时笑得头发少了一大截。 米价意味着什么,待字闺中尚为选秀发愁的小姑娘不知道,可她们知道。 杜家面上挣得少,实际不穷,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只是杜老爷死活不让在外买房搬走而已。 杜家的贴身丫头都是一个当两个使,又要风雅会裁衣又要买菜会做饭。日子一久,胡同外头是什么样子,人人心中都有杆秤在。 天下有什么事,都反应在粮食上。 涨价?这都是京城外的事,只要京里稳定,大家心里就不慌,再大的事也觉着总会过去的。 要是京里的米价都压不住。那得是什么样的大事? 连月姐儿的丫头倚红都说:“大妞儿准是又听大姑奶奶胡说的。” 小姑娘们不懂这个,但不妨碍跟着一起笑。 她们倒不是真的多讨厌牛荣儿,只是在家胡闹,家中老母凶人都说的是“再闹把你嫁到牛家去”,久而久之,牛荣儿不讨厌也惹人讨厌了。 天真的恶意让荣姐儿眼里露出一些茫然和不知所措,在牛家胡同,胡同里的女孩子因为娘总给她做旗袍都不跟她玩。 杜乐瞧不起这些人,回回都跟她说,等你长到七岁站稳脚跟,娘就带你回杜家常住,那才是你该待的地方哩。 今日一来,荣姐儿发现,这跟她在牛家没什么分别。 楚韵见了怪不忍心的,天杀的封建社会,荣姐儿今年才七岁,放在她的世界,才刚上幼儿园大班。这么小的年纪,楚韵当时还躺在地上撒泼打滚要糖吃呢。她想了一下,就过去挨着荣姐儿坐下了。 一个被冷落鄙夷的孩子,只要有人在她在孤立无援的时候跟她说说话,即便什么都不做,日后她想起童年往事,总也有点温情在。 她又是此间来客,脑子里多了些记得东西,说:“你别着急,有什么话慢慢说,大家都是知礼数的闺秀,你说得有理,她们自然服你。” 牛荣儿泪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她本来是看不上楚韵的。 她娘说了,楚韵是乡下丫头,挨得久了会沾上她的穷灰和土气。 楚韵皮肤黑了点瘦了点,但人不难看,叫荣儿说,这不比那些十二岁类大花卷似的妞儿好看? 牛荣儿就觉得娘说得不太对,只是还想着要做孝女而已,这时看楚韵给自己擦眼泪,又不跟着别人一起笑她。 牛荣儿彻底叛变了,小声说:“我是听我爹说的,那日我娘不在家,我爹守着我午觉,我亲耳听见他跟大管事说‘山东一直缺粮,你准备准备,咱们改明儿也驮着东西去一趟,要是那头真是灾年,你干脆先住下占位,差个人回来说一声,我就叫人把店里的货全捎过去,等开了大仓,就赶不上这趟风了。’” 听到是山东的事,更没人感兴趣了。横竖挨不着黄米胡同来。 唯有刚刚觉得些怪异的楚韵,听到这番话后心里一紧。 牛家在京城大大小小总共开了五间米铺子,宣武门外三间,内城两个繁华商业地两间。 楚韵跟着哥嫂住时,常看着柯氏以杜家亲戚的身份去牛家米铺杀价。 以她的了解,牛家铺子瞧着多,生活亦富足,在别的地界,比如她这辈子的乡下老家,牛员外是首富中的首富,在京里,顶天了也只能说是买卖兴隆的小生意人。 小生意人为了节约成本,习惯了什么事都亲力亲为,像下乡收米这种事,牛荣儿的父亲牛大力就跑得很勤。 机灵的小生意人的消息往往最灵通! 她想,恐怕这次地震就是改头换面落到山东去了。 如果是这是真的,她并没有听到有人说山东地龙翻身的事啊,难不成是她记错了? 楚韵记性一向很好,尤其落到清朝,更是翻来覆去地把自己脑子里那点东西过了个遍。 她仔细想了想。 先不管那头出了什么事,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米价利润已经大到连牛家这样的京城小虾米都想要千里迢迢地倾巢出动。 这说明——山东形势非常不好。 一般不好是小事,非常不好是无事。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山东那边出了事,官员担不起这个责任,干脆一级一级地瞒下来了。 我的娘,这些人是猪精变的吧,怎么不瞧瞧你老主子是这么容易被瞒住的人吗? 楚韵想到这里,脸马上就白了,她是经历过蝗灾,死里逃生的人,那场面她只能说,——自己这辈子最恨这种贪官污吏! 等到这些人买果买布,她非驮着布车打上他们家门不可! 喜鹊的笑容也凝固了,——她是下人,可她不傻,人家可是真大官儿,拔根汗毛都能压垮杜家,要是以后有人说起某某日有个杜家,在家开宴揭山东官的短。 她想想就头皮发麻。 喜鹊很快出去了一趟,再过来时手上就拿了些骰子和牌,说要陪她们玩。 她能说会道,这么玩了两把更没人记得米不米的了。 一群女孩子一起吃了瓜玩了游戏,骂了看不上的种种人,约好下次玩的时间,总算散伙了。 牛荣儿也叫牛家派了马车来接爱女。 楚韵还以为喜鹊会跟杜太太说,谁知到晚上杜容和从宫里回来,杜家都还静悄悄的,还叫喜鹊端来两碗鱼汤。 这鱼是魏佳氏做的,鱼先起油煎过,用的是冻豆腐,这个好吸汤,人吃了容易长肉。 不会做鱼的人,只能做鳜鱼鲈鱼这类不放盐都好吃的鱼。做鲢鱼就会有股子土腥味。魏佳氏的本事就是鲢鱼能做出鳜鱼味儿,煎过又炖过的鱼着照样不比豆腐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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