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跟李佑纯和她们交好的动机很相似,但李佑纯绝无可能如同二姐般,轻易把一切都抛之脑后只为了做个人。 他在李家出生,生下来就有家业要继承, 不管膝盖放得多低, 回家还是能做大爷。 杜文是个手无寸铁的姑娘,如果按部就班地走, 她一生只会在娘家和夫家打转, 这两个地方都不会给她猖狂的机会。 所以, 她轻而易举就能放弃一切,跟随自己的愿望远走高飞。 两个人看得津津有味,等楚韵看完了自序,杜容和才合上书。 他看懂了六成,“爱新觉罗是下等人”,前五个字都是汉字, 只有“下等人”是写成的洋文,但按照等级排序, 杜容和心里对这串鬼画符也有猜测。 他深受震动,心中起伏不定,都没好意思问楚韵看懂了没。 二姐写了这么厚一本书,第一页就说爱新觉罗是身份低微的下贱人,这话要是传了出去,杜家一屋子人立马就能被杀得一干二净。 满人装模作样的学汉人,但做包衣的都知道,这些人骨子里还是关外那套动辄打杀人的做派。 杜容和暂时不想看了,他在想要拿这本书怎么办。没看见爱新觉罗这四个字他还敢把洋文抄下来拿给洋人看。 这时却不敢了,生怕有一个字不对就满门抄斩。 总之,杜容和看见窗外点上了灯笼后,就催着楚韵回屋睡觉,他想歇下来静静心。 楚韵就这么半推半就地被他拉到床边坐着,看着杜容和满腹心事地在屋子里转悠着端水、热帕子,给她擦脸。 要不是楚韵拦着,他能连洗脚水都一起端过来。 何妈看两个人玩了一晚上,漱口前还一人喝了碗稠乎乎的大米粥填肚子,舒坦得像过年前夕吃香喝辣的年猪儿,到上床了都没提爹娘一声,心里那个慌啊。 她不知道具体出了什么事,但两个孩子对杜老爷越发不恭敬,她看得出来。 自己以后是要跟着三房过的,老爷是死是活跟姓何的又有什么关系?就是偶尔听见楚韵在家骂杜老爷老杂毛,何妈也只当没听见。 回了杜家还这个样子可不行,可以气一气老的,但该做的事一样不能少。哪怕在院子里远远的叫一声爹呢,黑灯瞎火的下头人也不知道你跪没跪,还不是由着你说? 等到楚韵开始换衣裳,何妈终于忍不住在旁边敲窗户了,大声地提醒他们去看杜老爷。 楚韵不想去,她想的是明早让小荷单独去见他爹磕头也一样。他们是父子,这个头他跑不掉,但她可以跑啊。 听着何妈恶霸般的嗓音,她又不敢了。 何妈脸色也不太好看,一副要是被拒绝能立马活吃了他们的样子。 楚韵马上觉得磕头没什么了,她无奈点头道:“……我都听你的。” 杜容和听她的,听到这句就去拿梳子方便楚韵梳头发去了。 结果刚起身,那头就来人传了话。 一个婆子探头探脑溜过来,看见何妈就捂着胸口道:“何妈妈,劳烦你转告三爷三奶奶,老爷病啦,太太叫他们哥儿几个去呢!” 这些做粗活的婆子嗓门大得惊人,两句话说出来,满院子都听见了。 楚韵脸上装出惊讶的样子,心里念了句活该,嘴上叫何妈把人领进来,伤心难过道:“唉,什么病?是绝症吗?老爷如何了,还活着吗?” 婆子以为是自己没说清楚让楚韵误会了,唬得一个劲儿念佛,连声道:“奶奶误会了,老爷且活着呢,就是不知怎么回事,睡前狠狠地吐了口血,人还醒着没大事,就是说不出话直不起腰,这会儿正想法子请大夫回来。” 下边人猜来猜去,脑子里转的都是杜老爷中午一个人回来的样子,守门的两个婆子跷着腿儿说——许是中午在满福楼吃太多、吃太快把肠子涨破了。 不然好端端的怎么会吐血呢? 传话的也信了这个,她挤眉弄眼地跟何妈说了这个八卦,收了赏钱就钻回屋子里跟老姐妹笑老爷去了。 何妈好悬没把肠子笑破,过来轻轻地道:“这下成啦,奶奶留在屋子里睡觉,三爷自己过去吧。没有公公生病儿媳妇跑过去伺候的道理啊。” 谢天谢地,楚韵终于不用见这老登了,她坐稳了没抬起来的屁股。 杜容和一肚子心事,看外头乱糟糟的,眉头皱得都能夹死苍蝇了。 但他总觉得亲爹吐血这件事跟他们脱不了干系。 想到这个,杜容和又有些愧疚了,不管怎么说,前边十几年的父子情,并非一两日可以抹除的。 不过他是小儿子,前头有两个哥哥在,伺候爹的活儿几乎轮不到他干。 杜容和过去时,屋子里已经乌泱泱站了一堆人,闵氏素面朝天地陪着郎氏在外间说话。 杜容锦杜容泰守头发都有些起毛,一看就是从床上被挖起来的, 两个人一个守着个小药炉在窗户边扇风,一个缩在床跟前问杜老爷哪里不舒服,有没有好一些。 至于连夜请大夫,这事儿也是嘴上说说,内城到了点儿就不许人走动,唯一的例外是婚嫁和发丧。 杜老爷还没死呢,杜家人也不能往外跑。 这会儿他们能做的无非是熬一锅常备的药包儿给他灌下去。 怎么也得熬到第二天早上,才能出去叫大夫。 不知怎么,杜容和闻到了一股强烈的山楂和陈皮味。 他的嗅觉素来灵敏,纳闷儿道,这不都是消食的吗?怎么吐血了给病人喂这个呢? 杜容和先阔步给娘请了个安,想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郎氏心里很少存事,果然看着他就开始掉眼泪,闵氏赶紧避到一边把地方挪给这母子两个。 郎氏抓着儿子的袖子,泪眼朦胧道:“你爹也不知怎么了,年纪一把大还犯了馋,听下头人说他在外头吃了一肚皮,撑得扶墙走地回来,下午到晚间也一口没吃。”她不可置信地哭着道:“原来都是撑的,闹出去让人听了还不得笑死杜家?” 杜容和问她是怎么知道的,郎氏哽咽道:“方才门外来了个卖帕子的货郎,娘陪着两个姐儿出去挑帕子,就听他说起中午你爹回来吃撑了的事。” 杜容和知道这个货郎,之前家里出了賊婆子,也有他在叉着腰在门口凑热闹。 这人嘴里哪有一句真话,都是道听胡说乱猜的,多半是娘信了他的鬼话了。 杜容和一边给娘递帕子,一边在想要怎么办。这会儿他跟看见二姐写爱新觉罗那会儿差不多,有些懵了。 当然,亲爹要是能从被他和小韵气得吐血变成吃撑了,那也不是太坏的事。 杜容和安慰了亲娘两句,接着就迫不及待进屋看杜老爷去了。 杜老爷饿了一天又吐了血,腿上也疼,这会儿是正神志不清地靠在床上喘气。 身边没一个伺候的奴才,奴才都在外头伺候两个女眷。 孝道就是如此,生病了不先急着问大夫,先急着问儿女是否跪着来孝顺爹娘了。 杜容锦是很孝顺的,他直愣愣地跪在榻前,已经双手捧着消食药在往亲爹肚子里灌药了。 一股浓浓的山楂味直往杜容和鼻子里钻,想伸手拦一下都不行,——杜容锦怕老三跟他抢活儿,两三下就喂完了。 杜容泰招呼着杜容和过去,嘱咐他等会儿涮药炉子尽孝心,还说这个最轻松,一下就做完了。 杜容和捏着药炉子想,两个哥哥都下手了,那爹不是吃撑了也得是吃撑了。 他麻利地跟着跪在榻前小声地劝——爹以后少吃点儿吧,家里东西多着呢,怎么没个饱嘴呢?家里人多担心啊。 三房院子里,楚韵看小荷老师做孝子多半回不来了,自己两下跳下榻把二姐的书又翻出来看。 她怕以后小荷要把这本书处理了,自己就看不见了。 楚韵在第一篇就看到了道台的名字——毛孝子。
第092章 一个大瓜 毛道台何其人也, 毛母称其小毛,乡人皆称毛孝子。 第一篇二姐写的就是小毛成孝子的故事。 小毛的老家在京外一个靠着山窝窝的乡下,乡里很穷, 也只有毛老爹一家祖上是读书人。 毛老爹如同此时大部分读书人一样在为前明守节, 只管闷头读书从来不想着科举, 但周围人都愿意把女儿嫁到忠义的读书人家里。 小毛的娘就是这么嫁过去的, 她仰慕毛老爹的名声, 带着嫁妆连聘礼都没要, 自己雇了个花轿就到了毛家。 守旧的读书人都靠祖产过日子, 卖完了祖业就卖媳妇的嫁妆, 毛母要伺候丈夫,要烧菜做饭,累得老黄牛一般,生下小毛没几年人就走了。 毛老爹叹息着说要为媳妇守节, 不再娶媳, 他的名声传得更远了。 但实际上毛母死后第二年,毛老爹就拿着毛母留下的嫁妆纳了个妾, 乡下人没那么多讲究, 不烧死人旧衣。这个妾吃穿都用毛母留下来的。毛老爹还让小毛叫这个妾娘, 他跟小毛说“一样的打扮,怎么不是你的娘呢?以后,你要连着你娘的份一起孝顺她。” 小毛一千一万个不愿意,他看着身娇体软,声如莺啼的后娘,脑子里想的还是敦厚蠢笨大字不识一个的亲娘, 于是用剪刀把毛母旧衣全剪成了破布条,一直跟后娘过不去。 毛老爹用大棍子打了几年, 小毛还是屡教不改,毛老爹数次扬言要把这个不孝子赶出家门。 小毛被打得浑身青紫,他故意肿着脸在乡里四处哀求,希望把小娘撵出去,再不济,也要把毛母留下的东西要回来。 但长辈们跟小毛说:“他是你的爹,你不听他的话,就是不孝,不孝之子谁都帮不了你。” 小毛不能理解,难不成自己娘竟是白死了? 他接着跑到毛母娘家控诉:“这个女人占了娘的屋子,用着娘的首饰,难道你们都不管吗?” 这些在毛母生前跟毛家亲密无间的舅家人却突然翻了脸,他们说家里得罪不起读书人,毛母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水自己干了,他们管不了。 小毛这样问完了自己认识的所有人,但人人都劝他认命,劝他孝顺父亲,孝顺小娘。 之后小毛就成了个孝子,事事以毛老爹和小娘为先,他们吃鸡蛋,他吃麦麸饼。 过了二三年,毛母留下来的嫁妆被两口子花光了,小毛也没有再发脾气,反而在家揭不开锅时跑出去当了衣裳给老爹小娘吃饭,他自己穿着破烂衣裳捧着毛家最后的家当——一本三国演义,四处找活儿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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