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想开口,打个招呼然后解释一下之类的,她就越过我们,缓慢地向卫生间踱去三四步之际,目光在我和里包恩之间暧昧地来回打量两圈,紧接着朝我眨了个wink。 “不小心打扰你们啦,什么也没听到,别在意我。”她说,“眼光不错呀~” 我只来得及抬起手,连问候都赶不上,她就一副超级识时务的样子窜进了卫生间,留我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听到什么?什么眼光不错?怎么跑这么快? “……刚才你进门应该也有印象,这位是我客户,三藤小姐。” 我摸不着头脑,便也不多想,回头与里包恩介绍道。后者在三藤溜进厕所后,平静的目光再次落回我脸上半晌,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我知道。” “嗯。不说这个了,”我也不想谈工作的事,随口带过,清了清喉咙道,“今天忙了一整天,我差点忘了,你办理酒店入住了吗?需不需要我帮忙?” 停在厕所转角说话总归不太方便,我虚握住里包恩浴衣振袖下的手臂,带他走回长廊。 “不用。”男孩言简意赅道,“我下午已经办好了。” 伪装一个合法的成人身份对他而言当然是小菜一碟,我并不惊讶,但忽地想起那份蛋包饭上令人沉默的留言,我顿时开始找他算账: “还说我呢,你不也还是到忙完了才回消息吗!” 出于感冒的缘故,我的嗓子没法发出中气十足的音调,于是只压低了声音,闷在口罩里小声控诉,“要是别人看见了我很难解释的!” 里包恩面不改色:“看见什么?” 我:“字啊,这不摆明了我和你有关系么?” “我们确实有关系。” “说是这么说!”我看着他坦坦荡荡的表情,一时也分不清里包恩是在逗我玩还是真不明白了,认真地竖起一根手指解释道,“在非工作时间,我和你一起玩被同事看见,然后我向她们介绍你是我亲戚家的小孩,这是一回事;在工作时间,疑似认识我的小孩扮成店员,还用这种方式暗示我不回消息,又是另一回事了。” 里包恩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 “按你所说的,两者有什么区别?” “这就在于……”我下意识想回答,然而顺着他的问题仔细想,好像也确实没什么区别。 被问起来蛋包饭上的字怎么会是这个,只要诚实地说明:这是我亲戚家的小孩,刚好在这家店打工,看见我了,孩子性格调皮,喜欢恶作剧,借此想吓一吓我——如此一来,便是一套相对完美的说辞。 而四个同事里,无论是哪一个,都不像是会对别人隐私刨根问底的人。 难道是我想得太多了? 我不禁沉思片刻,隔着口罩捂住下半张脸。 是啊,我为什么会感觉这是种需要被隐藏、上不了台面的情况?刚才总觉得奇怪的直觉此时又如泥鳅般滑走,让这件事变得稀疏平常。归根结底,里包恩也的确是恶作剧,有什么不好解释的地方呢? 就当作生病时脑子不清醒,我不再深究。 “好吧,你说的也对。”我妥协,叹了口气,状若无奈地伸出食指点了点他肩膀,“但是你也才来半天吧,为什么能这么快当上店员?” 几乎在下一刻,我的手还未缩回,便被蓦地制住。里包恩握住我的手的速度快得像条件反射,宽松的袖子随着他的抬手滑落到肘部。男孩的手掌心比我小一些,体温却更高,温热又干燥地紧贴着我的手背。 里包恩一哂,“略施小计而已。” 我:“……”我觉得我应该不是很想听具体是什么小计。 反正我离席也有一段时间,待会儿三藤小姐估计也快出来了,我也就不想多逗留。然而,刚说完“我先走了”,准备让里包恩放手,恍然间,我又隐隐嗅到了一缕似有似无、如雾似幻的幽香。 我诧异地把口罩稍微摘下一半,没了阻隔,那股轻轻的香气更清晰地绕在空气中。 是之前里包恩身上的味道? “你有没有闻到香味?”以防万一,我姑且问道。 “嗯?” 里包恩看起来并不理解我,不轻不重地发出一点疑惑的鼻音,接着平常道:“如果你说香薰的话,这家店到处都是。有可能是店长正在点新的。” 不是他身上的? 我蹙起眉。里包恩刚松开我的手,我便干脆反攥住他的手腕。男孩顿了顿,但毕竟没有被甩开,我稍低下头,鼻尖凑到他微微屈起的指节前,轻嗅片刻,未果,又侧首嗅了嗅袖口的位置。 里包恩盯着我,没吭声,眉角一扬,那只手再次化为魔鬼的钳,重重捏了捏我的鼻子。 “好痛!” 我当即收手缩头,捂住我负伤的鼻尖。 严厉的保镖这才发问:“有什么不对劲?” 我正要表示我以为香味是从他身上飘来的,刚一张嘴,却倏地被一声拔地而起的、尖锐的、高昂的尖叫声打断。 “啊啊啊——!死、死……死人了!” 我立刻悚然回神,心下一紧,对上里包恩瞬时沉下的目光。 那是厕所的方向。
第23章 突如其来的死讯犹如一道惊雷在餐馆内炸响。 我和里包恩赶回卫生间时, 只见到站在一旁、脸色苍白的三藤小姐,以及一屁股摔坐在地的女服务员。她浑身如筛子般颤抖,两手紧紧捂着嘴, 满脸惊恐地盯着女厕门口。 人在看到可怖的景象时, 有时反而会难以移开视线,大脑会下意识一遍遍快速刷新信息, 以便分辨到底是真是假。 店里其它人从四面八方纷纷跑来之际,我随着她的视线望去。 一名女性, 目测不过二十来岁, 了无生息地倒在了卫生间光滑的地板上。她脑袋恰好微微侧向门口,双目圆睁, 瞳孔涣散。两股鲜血正从鼻孔与张开的嘴唇里无情地、慢慢地淌出。 我这辈子也是第一次直面死亡现场, 霎时手脚发凉。 再怎么冷静, 我盯着那张年轻的脸, 也无法不想起前几分钟才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那时她还活生生地经过,我虽然记不得余光扫过的样貌,却能认出她脖子上戴的鲜艳的蓝色丝巾。 “抱歉、抱歉,请让一让——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不觉,周遭围来了不少顾客和员工, 或震惊或不忍地窃窃私语着,有反应快的人已经直接报了警, 正与警方通话中。一位看着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拨开众人, 一抬头竟然见到如此场面,就像被人猛然一把掐住了喉咙似的,整张脸都紫了, 磕磕巴巴说不出话。 “这、这……” “经理……!”作为第一目击人的服务员瞧见他,便仿佛找到了主心骨般霎时崩溃, 声泪俱下,“我刚才只是经过,就、就看到……” 楼上包间的客人与员工也都跑了下来,乱哄哄地闹作一团,我已然被挤到人墙外层,回过神,却在人影间隙中望见甲方三藤小姐。 混血的清秀男伴满目忧虑地陪在她身后,而女人一动不动,抿着嘴唇,紧盯着尸体的眼神里惨淡地透露出某种不可置信。 这并非普通市民对于突发案件的震惊,而是—— “她认识死者。”里包恩接过我的心里话,缓声道。 我点了点头,稍微后退一步,在这短暂的刺激之下,脑海不断地筛选着这几分钟我所见的任何信息。 尸体外部看上去并没有凶器造成的伤害,最大的可能就是服了毒。假设如此,这是自杀还是凶杀?如果是前者,有谁会选择死在一家高档餐馆的厕所里?而如果有凶手,现在是否还留在现场? 在我洗完手出来,而她进去的时候,死者就已经被下毒了么?还是在这之后? 甚至于,一缕念头在脑海一闪而过:如果我及时意识到什么不对,是不是能想办法避免这种情况发生? 然而,在周围忽高忽低的叫喊声、哭声与低语的喧闹中,我的理智又自发掐断了这马后炮的设想。 无论如何,眼前所见的都是不可变的事实了。除了恐慌,惊讶,默哀,为之感到遗憾,事不关己,或是“天啊我居然会目击案发现场”的小市民感慨,普通人能做到的只有到时候积极配合警方工作。只是,死者为什么恰好是三藤小姐认识的人? 忽地,我垂在身侧的手被谁握住。 我这才意识到,分明没有害怕,但我的指尖却依然在轻微地发抖。喉咙发炎的干涩此时更是如鲠在喉的具象化。我越过人与人的肩膀中隙,瞥见着急地维护秩序,向顾客说明情况并不断道歉的餐厅经理,最终收回了视线。 里包恩握着我的手,不如说就真的像亲戚家的小孩似的,小手从宽大的袖口里探出,一言不发地牵上来。 他没有看我,而是面无表情地目视着前方。我低头看去,能够瞧见他细长的眉梢,乌黑的、微垂的眼睫,以及白皙的鼻尖与脸颊未褪的婴儿肥。在振袖的遮掩下,有着卷卷鬓角的男孩看起来就只是乖乖地贴在我身旁,而指腹却诚实地传来温热的触感。 不知为何,我蓦地感到一种微妙的安心。 轻轻反勾住小孩柔软的手指,我小声说了声谢谢,重新抬起头。身旁围观的人之间突然钻出一个身影,焦急地朝我走来。 “小友寄!”是波岛,好心的同事难掩担忧地靠到我身边,紧张地打量我两番,“原来你在这里,你没出什么事吧?你和三藤小姐都出去上厕所,忽然有人喊死人了,真把我吓死了!” 我嗓子还有点哑:“让你担心了,抱歉。我没事。” 紧随而来的是另外三位男同事,确认我无碍,也松了口气。野末前辈安慰了我几句,便留波岛陪我,带着其余二人去找三藤小姐。而就在这时,几个身穿警服的人飞快赶到,一边疏散无关人员,一边封锁了现场。 一片嘈杂间,波岛叹了口气,说:“可怜的女孩……据说店里正好有一位有名的侦探在,应该很快就能知道真相了吧。” “名侦探?” “好像姓毛利来着,我也不是很了解这块。” “这样啊。” 警察忙里忙外地工作,金发的甲方女士此时已经坐在了一张椅子上。野末前辈被隔开了。我了然地开口:“三藤小姐应该是嫌疑人之一,一时半会儿走不开了。等监控排查完毕,我应该也是嫌犯之一。” “啊、诶?”波岛睁大了眼,“骗人,为什么?” “因为我也刚从卫生间出来不久,暂时不能排除嫌疑。”我已然彻底平静下来,眨眨眼,侧首与波岛对视,朝她不动声色地弯了弯唇角,“你和野末前辈他们先去休息吧,回头联系。” 波岛欲言又止,神色变了又变,但片刻后便无奈地点了点头。 “小友寄好冷静啊,搞得我都不紧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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