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近乎丛林探险般的艰难路途耗费了好久才走到尽头。连绵的杂草都长到了木屋的门坎边,随风动来动去的草叶怎么看都像是在探头朝屋里打量,估计是想要把室内的空间也全部抢占了吧。绀音对着这丛杂草猛踩了好几脚,飞快地溜进屋里,用力关上门。 阴天的屋外灰扑扑,房子里更加昏暗。摸索着点亮了一盏油灯,再把上次离家前挡在窗前的木板卸下来,还是觉得里头黑漆漆的,也有可能是空空荡荡的摆设把照不到光的角落尽数暴露出来了的缘故。 上次回家,是好几个月前的事情了,桌面落了一层薄薄的灰。硬撑着用了好几年的破陶烛台终于寿终正寝,在谁也不知道的时候偷偷地四分五裂了。义勇收走碎片,在五斗橱里好一番搜寻,才找到了新的烛台。 “感觉家里的情况比我想象得好一点。”点亮蜡烛时,义勇说。 “你以为会变成什么样?”绀音自在地瘫在一把竹椅子上,看着他费劲地合拢橱柜门,伸出手帮了一把,“担心彻底长满草吗?” “草的事,我没担心过。” 他的回答倒是诚恳,也是意料之中。 说真的,但凡他在乎过杂草,哪怕只关心了一回,庭院也不会变成那副乱糟糟的样子了。 绀音换了个姿势,懒懒地伏在桌上,完全不在意衣袖染上了灰,好奇地追问道:“所以你想象里的家到底变成什么样了?快告诉我嘛。” 义勇的动作顿了顿——其实他也没在做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游走在橱柜之间而已。 很别扭似的,他慢吞吞原地踱了几步,大概是在寄希望于话语可以伴随着这磨蹭的脚步一起出现吧。 “前几天听说这里发生了地震,我怕屋子会被震塌。以后在这里的时间更多。”他说着,又很突兀地补上一句,“这间屋子太旧了,十几年来一直没有修缮过。” “哦——”绀音了然般点点头,脑袋在空中甩出夸张的弧度,“那你是打算修好这间房子之后,再动身去刀匠村,对吧?对吧!” 这话与其说是猜测,倒更像是痴心妄想了。 但要是真能够实现的话,她真的会无比高兴的! 她知道的,修缮房子可是相当费时费力的工作,不耗上几个月是不行的。 在这里磨蹭上好几十天再去刀匠村,世上还有比这更好的事情吗?绝对没有啦! 虽说是痴心妄想没有错,但这并不影响她向义勇投去满怀期待的目光——也不妨碍义勇眯起眼困惑地看着她。 “……不对。”他的否认相当果断,“房子的情况比我想象得好。今天先在这里睡一晚,明天接着出发。从刀匠村回来之后,我再好好维修这间房子。” 真是意料之中的回答。 绀音的嘴角倏地耷拉下去了。 她不是没想过继续劝说,摆出些类似于“你就不担心在我们去刀匠村的期间你家真的塌了吗?”之类的说辞劝服义勇,可他对于去刀匠村这件事似乎早已下定了决心,肯定不是她随便说几句就能够改变的,更何况修缮仿佛确实是分外耗时的大工作。 再等上几个月,铁之森五郎的最后一把日轮刀都要锻造好了。到了那时候,说不定会是铁之森五郎来找他们,而不是他们去刀匠村拜访他了。 刚才完全沉浸在了能够晚点动身出发的妄想与兴奋里,完全没有想起铁之森五郎还在锻造他的最后之作这回事。如此想来,确实是不能把修缮房屋放在待办事项的最前列了。 不能拖延几个月之久,但多磨蹭几天,这总是没有关系的吧? 绀音努力压下怎么也藏不住的嘴角,挪动着竹椅,在嘎吱嘎吱的声响中一点一点移到了义勇身边,歪着脑袋看他。 “那就先处理一下庭院外头的杂草吧?”她努力用蛊惑般的语调慢慢诉说着,可惜听起来更像是被热汤呛到之后的沙哑嗓音,“你也不想放任外面的杂草彻底变成丛林吧?要是下一次还要这么费劲地才能回家的话,那可就太烦啦!” “就算现在清理了,不定时打理的话,草还是会长出来的。从刀匠村回来之后再说吧。” 恍惚之间,似乎听到了咔嗒一声。绀音觉得这是自己的坚硬大脑开窍的声音。 “……这就是你以前也不打理庭院的原因吗?” “对。” 回答得依旧爽快,这下语塞的倒变成了绀音了。至于她那好不容易才开窍了一回的刀脑袋,似乎又阖上了智慧之盒,什么主意和办法都想不到了。 嘎吱嘎吱嘎吱。 绀音默默把竹椅又挪回到原处去了。 已经不想和这个决心把“去刀匠村”放在首要事项的家伙说话了——半个字都不说了! “家里什么也没有,晚饭只能去村东边的面馆了。”等着嘎吱嘎吱的噪音消失了,义勇才说,“可以吗?” “可以的可以的!” 上一秒的承诺这一秒就被丢到不知何处去了。 果然,她还是要和义勇说话的!
第10章 庭院之中 村东的面馆看起来比不宽敞的富冈家还要再窄上一大圈,而且也根本不能称之为“馆”。 实际上,这家店压根就没有一个象样的铺面,只是摆了一辆破旧的木推车而已,锅碗瓢盆全架在上头,估计整间店铺便承载在这辆小车上了。两条长木凳摆在近处,充当着餐桌座椅的用途。他们来的时间不巧,简陋的两条椅子全都被坐满了,苦等了好久也不见有人腾出空位。 绀音捧着她的豚骨拉面,滚烫的海碗捂得她的掌心也热乎乎的了。她垂低眼眸,看着长椅最右侧那个眯眼端着空碗、满脸自在到仿佛正在享受午后日光——可今天明明是个冷飕飕的阴天——占了这个位置好久都不乐意挪一挪肥硕大腿的男人。 她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这家伙就是故意不让位置给他们的。 要不要一脚把他从椅子上踹下去?以他这宽阔的体量,腾出的空间足够能容纳她和义勇挤一挤坐在一起了。 绀音暗戳戳地琢磨着,都已经想象出圆滚滚的男人猝不及防在地上轱辘轱辘乱转的模样了,光是幻想一下都忍不住偷笑起来。 当然了,她可没有忘记义勇说过的,随意对他人付诸暴力是不对的(但在绀音问他为什么第一次见面时非要用自己狠狠敲晕炭治郎的时候,他半句话也说不出来),除非是遇到了非出手不可的时刻。 在绀音看来,现在绝对就是必须出手——啊不对,既然要把这家伙踹下去,那应该是出脚才对——的时刻了! 屏住呼吸,藏起所有气息。她小步小步地靠近小气男人的宽大后背,勾起的右腿蓄势待发,只待下一个瞬间就要弹到他的身上了。如果不是义勇忽然碰了碰她,这番精妙的偷袭绝对能够成功的。 “我们回去吃吧。”他单手托着他的那碗拉面,摆在最顶上的三片叉烧肉躺得稳稳当当,“老板说可以明天再把碗还回来。” 绀音眨眨眼,低头瞄了瞄手中巨大沉重的汤碗,又抬眸盯着义勇。从他一如既往的平淡面孔来看,这个提议确实不是个玩笑。 其实一碗拉面不算多沉,面馆离家也没有太远,可非要端着面走回家,这就有点烦人了。不仅要战战兢兢担心汤汁是不是会洒出来,还要为拉面添上一整条小路的灰尘当作佐料。这么想着,她就不情愿动身了。 还不如先一脚把面前这个占着位置不走的家伙踹开更方便呢! 这么想着,绀音忍不住又把腿抬了起来,可惜下一秒就悻悻地放回去了。 总觉得要是真付诸暴力了,肯定会被义勇骂的——虽然他从未骂过自己。 不能用直接且不礼貌的方式解决问题,也不乐意端着碗走过长长的一段路,看来只能开动下硬梆梆的脑袋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了。 说实在的,两全其美总是难以实现,不过折中的解决方式总是存在的。 绀音后退了半步,踩在这条小路的边沿,一本正经地盯着义勇,说:“我们就站在这里,吃完之后再回去!” 站在路边吃饭的人,她以前看到过好几回。虽说端着大碗吃面,怎么想都透着不自在的别扭感,但和捧着一碗拉面走回家再把空碗送回来相比,可要轻松太多了。 对于这个算不上多么绝妙、但至少聊胜于无的主意,义勇稍稍思索了一会儿。他估计也觉得这个提议不赖,扬起的下巴眼看着就要点下去了,他却莫名迟疑了一下。躺在拉面上的三片叉烧颤了颤。 “一只手没办法站着吃面。”他这才想起这桩大事。 光是端着碗就占据了他仅有的那只手,根本腾不出多余的空间拿起筷子。 单手要怎么同时实现端面和吃面呢?绀音努力思考着这个问题。 拿起筷子正常地挑起面条送进嘴里,这肯定是做不到了。她想象着义勇举起面碗,像喝汤似的呼哧呼哧把面条全部吸进嘴里。考虑到他那一向算不上太好的吃相,保不齐吃着吃着,摆在最顶上的叉烧肉会掉到他鼻子上呢。 光是简单想想,她都笑出声来了,只余下义勇在她咯咯的笑声中怎么也回不过神。 没办法站着吃面,是什么很好笑的事情吗? 他的疑惑一直没能得到解答,都怪绀音在回家的路上也还是笑个不停。要不是忽然想到了一个重要的细节,她保不齐真的会笑到推开家门也不停息的。 “说起来,我们好像只能把面碗捧回家吃才行吧?面馆前面就摆了椅子而已,没有桌子。” “也是。”他迟钝地直到这会儿才意识到这个事实,“我忘了。” “那我们刚才为什么要待在那里等空位?” “……因为我忘记了。” 绀音戳了戳他空荡荡的衣袖,笑得莫名狡黠:“这种事也能忘吗?” “嗯。我还没有完全习惯。” “好吧。” 绀音不再捣鼓他了,默默收回手,继续捧好自己的碗。还要再经历一次艰苦的“丛林探险”,才算是顺利走近了家门。 走过一个来回,庭院里的这一大丛杂草被他们的足迹压出了歪歪扭扭的路径。要是再多走几趟,估计这条痕迹也会变成小路了吧。 在面馆前耽误了太久,回来的路上又走得慢悠悠,拉面早已失去了滚烫的温度,变得有些温温的。面条也被泡得涨起,几乎快从碗边缘溢出,磨磨蹭蹭地吃了好久,才终于见到白色碗底。恍惚之间,好像听到了下雨的声音,推开窗却半滴雨水都没有见到,原来是傍晚的风吹动了庭院的杂草。 以前这座庭院是什么样的呢?她想象不出来。 她决定去问问义勇。 “以前……我不太记得了。”义勇阖上窗子,不自觉拧起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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