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是从刀变成了人,这件事就已经有够特别了吧? 义勇暗自在心里这么想着,但没有把话说出口。 剪刀的摩擦声这会儿总算是停下了,绀音正在一本正经地捋着他打结的头发,叮嘱他千万不要乱动。 “否则我很有可能把你的头皮剥下来哟——就像剥橘子皮那样!”她故作恶狠狠地冲他威胁。 她不成熟的威胁是否当真派上用场了,这实在不好说。 义勇配合地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态,任由她费劲地把一缕打结的长发捋顺,这番奋力拉扯让他的脑袋不受控地往后倾斜。他也不确定自己算不算是正在乱动。但既然日轮刀大人没有发表什么额外的抱怨,想来这点不可控制的小小动弹应该无妨。 用力把每一根发丝都梳理齐整,实在是超乎预期的繁重工作。绀音的手指都快被乱糟糟缠成一团的头发勒出凹痕了。 “明明晚上睡觉的时候看起来挺规矩的,怎么会乱成这样啊……你这家伙大半夜到底在干嘛?” 她忍不住发出小声抱怨。 这确实是个好疑问,然而义勇完全无法回答。下意识地想要低头,又想起绀音的“剥头皮”恐吓,只好呆呆地继续保持着此刻的姿势,任由她的怨念毫不留情地落在脑袋上。 从斗志满满到兴致缺缺,再到彻底罢休,想要实现这番断崖般的心情变化,大约需要数十次反复拉扯的动作,以及怎么都弄不服帖的乱糟糟脑袋。绀音罢休了,颓废似的一甩手,彻底不想干了。 也恰是在宣告放弃的同时,她忽然意识到了一个了不得的事实。 既然义勇的头发都要剪短了,那么她如此费力地为他捋顺长发,意义到底是什么呢? 绀音感觉自己的思维似乎停转了几秒钟。 总感觉,好像白干了? 在懊恼的心情追上来之前,她赶紧摇了摇头。这个事实实在太过悲伤,她可不愿意再多想了。 “你要剪掉多少?” 双手拢起他的长发。发丝吸满了今日的暖风,摸起来有些热乎乎的,绀音竖起两根手指,假装是一把剪刀,咔嚓咔嚓在他的头发上剪了几下。 “剪到这里吗?”她的手在义勇的肩膀处停留了两秒,而后才往上挪了几寸,“还是这里?” 她忘记搬一面镜子出来了,义勇完全看不到她的手指剪刀比划在了什么位置,只能靠着直觉和估摸,在自己觉得差不多的位置才点了点头。 “剪到这里哦?” 手指剪刀又动了动,恰好落在靠近耳垂下方的高度。绀音和他又确认了一次,再度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她这才抄起真正的剪刀。 这把有着长长刀刃的黑色剪刀是蝶屋的妹妹们平常剪裁布料用的,格外锋利。绀音用力合拢剪刀,长发却没有如想象那般顺利而轻松地瞬间切断。恼人的发丝散在刀刃之间,每当剪刀合上时便飞快滑走。 用力剪了好几下,他的头发只被弄断了一小撮,其余部分毫发无伤。 “我好像白干了”——这个念头又从绀音的心里跳出来了。她瞄了瞄手中的剪刀,又低头看看义勇的长发,一瞬之间似乎琢磨出什么来了。 “果然还是这把剪刀不行!”她信誓旦旦地说着,匆匆忙忙跑走了,只留下一句,“我去借个好用点的工具,马上就回来!” 她的承诺兑现得飞快。义勇的应答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已经看到她向自己跑来,浅色的长发飞扬在风中,如此轻快。 带着几分得意似的,她举起手中的日轮刀,朝他用力晃了晃。看来这就是她借到的“好用点的工具”了。 日轮刀握住了一把日轮刀,听起来着实有点奇怪,但实际上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 这把刀是向炭治郎借的。听说义勇要剪短头发,他也好奇地来凑热闹了,看来是丝毫不介意自己的刀变成理发工具。 “以前炭治郎你的头发还是被我弄短的,现在倒是要用你的刀来修理义勇的头发了!”绀音想起了这桩了不起的巧合,“人们总说的‘风水轮流转’,肯定就是这么一回事了吧!” 风水轮流转,这好像是个贬义词吧? 义勇暗戳戳琢磨着,倒是没把这话说出口。他只觉得后脖处又传来了凉飕飕的阴冷感。 梗着脖颈,勉强用余光瞄了瞄,绀音早已经抽出了日轮刀,压在他的头发上,锋利的刀刃明晃晃正对着他的后颈。要是再用点力,这把可就要砍到他的脖子上了。 “把刀反过来。”他指正着,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不是鬼。” 这句稍稍别扭的话,大约要在脑海中转三圈才能理解透彻。绀音赶紧翻过手中的刀,叽叽咕咕的声音像是抱怨:“你要是怕我砍断你的脖子,就直说嘛!” “……” 义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但他想表达的意思确实和绀音说得一样。他只好沉默,任由绀音继续拉扯着他的头发,而他依然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态,不过她的注意力已不全在他那头令人失望的长发上了。 不知是好奇还是怎么的,也有可能是从未真正握住日轮刀,绀音总盯着手中的这把刀看,仿佛炭治郎的刀真有这么有趣。 “真好啊——”盯了好一会儿,她忽然发出感叹,却是一副无比伤感的模样,耷拉的嘴角快掉到地上去了,“炭治郎的日轮刀又长又好看,还完整无损,根本没断。真是太好了!” 绝对是故意的,她在“完整无损”这几个字上咬了重音,重得几乎都快化成石块,狠狠压到义勇脑袋上了。一边说着,她还偷瞄了他好几眼,试图从他板板正正的脸上找到一点愧疚或是无地自容的痕迹,可惜却连半点多余的情绪都没看到。 这个榆木脑袋,看来压根就没想起自己犯下的滔天罪过! 绀音恼了,气呼呼地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做了个鬼脸,丢下阴阳怪气的一句:“我还不如当炭治郎的刀呢,这样就不会惨兮兮地断掉了!” “要是变成炭治郎的刀。”义勇诚实地说,“你断裂的次数会更多。” 如果炭治郎不在场的话,这段好似旧酒装新瓶的对话估计会以绀音不服气的“哼——!”一声告终。 但问题是,炭治郎就在这里。 气氛僵硬了。绀音的手抖得厉害,连带着整个身子都颤颤巍巍了,真不知道是羞耻心还是别的什么情绪在作祟。 要是再这么抖下去,刀都快拿不住了。她攥紧拳头,把手中的长发和日轮刀抓得紧紧的,可看起来,反倒抖得更厉害了。 尴尬的沉默弥漫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被她气恼的控诉打破了。 “明明就是你没教好师弟才对吧!”她恼怒地一甩手,“炭治郎肯定是被你带坏了,所以才会把刀弄断的啦!”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啊? 义勇真想这么说。 还来不及开口,他忽然感到拉扯在脑后的那股力量消失无踪了。轻悠悠的脑袋让他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然漂浮起来,轻得几乎不真切了。 而在这轻飘飘的感觉到来之前,他记得自己听到了格外光滑的“沙啦”一声从耳旁传来。绀音僵硬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和刚才一样,她的左手依然拢着义勇的长发,右手上还拿着炭治郎的日轮刀。 但是左手的头发已被切断,右手的日轮刀还沾着发茬。 至于眼前义勇的后脑勺,像是被斜斜切断的一茬高草,左半侧地发梢短得几乎捏不住,右半边又长长地戳着脖颈,长短不一地混杂着,难看到根本不想多看。 于是绀音默默闭上了眼。 好像闯祸了。她想。
第8章 她的良心 感觉空气好冷,明明今日阳光正好。绀音猜想,这肯定是因为自己已经凉透了,所以才会心慌到抖得不行。 本就硬梆梆的躯体,悄然之间好像变得更加僵硬了,在不自觉的微弱颤抖中发出嗡嗡的声响。要是抖得再厉害一点,她说不定都能与此刻的风声一起共鸣了。 也许是心虚在作祟,或是迫不及待想要找到合适的应对方式,她总忍不住偷偷打量炭治郎的表情,向他传递着求救讯息。 巧合的是,炭治郎也在偷摸摸看她——并且同样想要向她求救,明明他并不是那个剪坏义勇脑袋的罪魁祸首。 面面相觑,尴尬到极点的两个人连半个字都挤不出来,更加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义勇才好了。 对于自己的后脑勺究竟发生了一起怎样的惊天事故,直到此刻义勇都还浑然不觉,不过盘绕在背后的诡异寂静多少让他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 他默默地在原处呆坐了一会儿,还是没听到半点动静。估计是错觉,他怎么觉得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了? “我的头发。”很难得的,这次由他主动打破了沉默,“已经被剪掉了,是吧?” 沉默,依然是沉默。 绀音抿着嘴,薄薄的嘴唇已然消失无踪。 她好想装出事不关己的模样,把义勇的这句问话当作是说给炭治郎听的,但要是再这么秉持着高高挂起的态度,她的良心真的会痛的(虽然她也不知道日轮刀有没有名为“良心”的部位存在)。 暗自在心里琢磨着最妥帖的回答方式,毫不意外陷入了大脑空空的状态。 绀音知道的,自己本来就不擅长说话,要让她采用曲折迂回的说辞避免大概率会变得相当可怕的怒气,这简直就是世上最难的挑战了——比让她去砍鬼舞辻无惨那只屑还难! 思索着思索着,沉默气氛依旧。好不容易总算是想到了那么一点只言词组,还来不及开口,又听到义勇说:“没剪好吗?还是剪得很难看?” 前半句话估计是在询问绀音,但到了后半句话,他却向身旁微微偏了偏头,明显是在对炭治郎说。 ……没想到这个烫手山芋还是被丢到炭治郎手里了! 眼下实在不是犹犹豫豫纠纠结结的时刻了。绀音猛一迈步,飞快地冲到义勇面前,还是不自觉地抿着唇,用力甩甩脑袋,而后又很别扭地点了点头。 “不是。我已经剪好了。” 摇头是对前半句询问的应答。 至于点头嘛…… “……没错。” 简直是忍辱负重,说出的每个字都让绀音好想当场把自己折断! “我,呃,这是个意外,我把你的头发弄坏了。实话实说还挺丑的。” 这话一说出口,绀音心虚了。她感觉自己没说实话,那乱糟糟不齐整的发梢根本不是“还挺丑”——而是丑到不敢多看。 她的目光早已飘到了天空的一角,完全不敢去看义勇此刻的表情。 在这种时候,是不是应该说点安慰的话语才好,或者是自我辩解一番?但很抱歉,由于富冈义勇是个不懂得安慰他人的家伙,所以身为他的刀,绀音也没学会安慰话要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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