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托盘放在床头,蹲下身捡拾地上的碎瓷器。他背对着她,给了母亲匆匆整理容貌的时间。 沃尔布加声音沙哑:“雷尔,让克利切来,你别碰。” 他把一捧碎片交给克利切,它离开时带上了门。常年紧闭的卧室,身体散发出的霉味,积云的闷热,如一桶水灌满屋子。 沃尔布加毫无察觉,她一看到雷古勒斯,仿佛觉得对未来的所有指望都回来了,连同她出嫁前的光明。她扬起长年垮着的嘴角,即便因此扯到水泡和溃疡,而嘶嘶抽气。 “今天热死了。” 他走到窗前:“我帮你打开窗户,妈妈。” “雷尔,我听茜茜说,黑魔王很赏识你……妈妈真为你骄傲。” 她的语气和小时候夸寄到家里的成绩单如出一辙。直到这时,雷古勒斯才能将这个女人和幼时的形象联系起来。在他很小的时候,她还很美,用词温婉考究,只有在西里斯极度出格时,才会显露出如今的苗头。 “这没什么,妈妈。黑魔王承诺,在我毕业后,会交给我更重要的任务。”他如实回答。 她探出手,雷古勒斯顺从地俯身,把脸颊扣在她的掌心里。 “我真开心,你能在布莱克家族的金色轨道上坚持下去。” 她的掌心有一股霉味,是疾病和怨气长年累月繁殖出的锈蚀。 我不知道这一步是否还在金色轨道上,妈妈。他在心里这样想。但我深感,如果我不这样做,不仅是荣光和理想,就连力量也会因此离我而去……我需要力量。 沃尔布加的笑容僵住,她的声音颤抖起来,嘴唇像两片砂纸摩擦。 “怎么了,雷尔……你在发抖?” 雷古勒斯没有立即回答,所以她立即收回了手。 “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发抖?!” 他回过神来,暗觉不妙。 下一秒,方才贴在他脸上的手,猛地掼倒了床头的托盘,杯子和药瓶落到地上,他进门前听见的响声再次回荡在卧室内。她做完这一切,手臂痉挛起来,整个人像一支在火焰上被炙烤的花束,蜷缩在床头,瑟瑟发抖。 “妈妈,妈妈……你别害怕,是我,是我在这里……” 他抓住她在半空中游移不定的手,安抚着,不停地呼唤她,直到她从梦魇中逃脱,回到他的童年,回到她出嫁前的日子里。 一个平和的笑再次浮现在布莱克夫人脸上。她的脸上覆着一层细汗。 “……雷尔,对不起,妈妈不应该怀疑你,妈妈已经忘了那个废物……妈妈现在只能相信你了。” 有一个名字从未真正宣之于口,但话里话外,字里行间,西里斯无一不存在着。就好像失败的儿子,脱轨的儿子,才是那个日日夜夜困厄着沃尔布加的梦魇。 “妈妈只能相信你了……我只能相信你,布莱克家只能指望你了……” ……就好像她的所有喜怒哀乐,都身不由己,而是牵在两个孩子和家族荣辱身上。 他吩咐克利切进来,再次带走一地碎片,之后送来新的托盘。在愈发幽暗的天色下,他点着蜡烛,哄着沃尔布加服药,直到她吃了下去,彻底平静下来,眼神中的犹疑也慢慢消退,他才开口。 “妈妈,我要向你请示一件事。” “很多事你可以自己做主。”其实她很高兴,雷尔还把她当成主人,事事请示。她不喜欢一个自己做主的儿子。 雷古勒斯再次语塞。他望向窗外,企图从炭色的云层中得到启迪,但伦敦是没有太阳的,伦敦只有能把世界吹成荒地的狂风和能把世界灌成沼泽的大雨。 沉默伴随着窗外的几瞬闪光,一同劈向沃尔布加。她再次惊慌失措,抓住他的手臂,要求他什么也不准隐瞒。 雷古勒斯握了握拳,手心一片汗——他轻声说道: “我想要订婚……和坎贝尔家的女儿。” 在沃尔加布放大的瞳孔中,大雨倾盆而下,雷声滚滚而来。格里莫广场12号,在溽暑的夏日里飘摇不定。 …… 雷古勒斯离开卧室前,为母亲扣紧了窗户。他的手臂青紫一片,黑魔标记下,有三道渗入血肉的抓痕。 长廊里漆黑一团,他身上寒气阵阵,却觉得这喘不过气的十七岁,终于触摸到一丝曙光。 他答谢了克利切的关心,简单地包扎了手臂。绷带缠过左手臂的纹理。但愿近期黑魔王不会召见他。沃尔布加留下的其它瘀伤,他选择视而不见。 整个下午,伦敦如一艘巨轮,沉没在雷雨中。 在雷声下,他走进书房,专心致志地为小巴蒂的暑期计划写一封长信——他打算利用刚刚结束了O.W.L.s的假期,自学大脑封闭术,而雷古勒斯在这一方面一度超越所有同龄人,甚至某些傲罗——根据卢修斯的描述,的确是这样的。 他有时会产生错觉:小巴蒂依赖他。 这听起来荒谬不已,但自从两年前在集会上的遥遥一面,他们开始交好。 那时小巴蒂只有十四岁,像是从家里偷跑来的,而那次集会上,黑魔王当着所有人的面,肯定了雷古勒斯的忠诚与才能。返校后,小巴蒂找上他,事无巨细地向他请教,也事无巨细地给他传递消息。 羽毛笔在羊皮纸上沙沙作响。 「大脑封闭术将你的精神世界变成迷宫,也变成禁区。即使我从未怀疑过你的天赋,但想要精通绝非朝夕。刚开始你或许感到举步维艰,但不要放弃……练习时,先尝试彻底清空你的大脑,让那些对你来说永生难忘的秘密,消失在你的记忆中,彻底,彻底……」 他停笔,站起来,环顾书房,打算为小巴蒂挑几本合适的书。 这唤回他初学时的记忆。 两年前,他人生第一次拥有了秘密,而他很快做出判断,这个秘密不能为任何人发现——所以他当机立断,要到进入图书馆禁书区的许可,翻遍所有讲解大脑封闭术的书籍。 五个月的练习后,他与贝拉在圣诞节见面,在她的指点下,他很快运用自如。 「……如果此刻,你的心中正保有一个秘密,而它对你来说比任何杂念都值得被隐瞒,这是学习大脑封闭术的最好时机……有时,艰难的咒语并不在于其冗长繁杂,而在于其枯燥而消磨动力。对于在生活中毫无秘密的人,他们永远也无法学会大脑封闭——」 敲门声打断了他。 一个绝无可能的声音响起,雨声中,他甚至无法肯定它的存在。 “……雷尔,你在吗?” 他匆匆扫了一眼手下的信,抬笔划掉最后一句,将半干的墨迹晾在桌面。 敲门声再次想起,他不知所措地为沃尔布加打开门,把她扶进书房:“妈妈,你怎么下楼了?” 沃尔加布没有答话。所谓安神药,和生死水的相似度,雷古勒斯仅凭嗅觉就猜到了。他站在书桌前,等待母亲从长途跋涉的迁徙中恢复精神。 壁钟缓缓敲响,若不是无孔不入的燥热提醒着他,他会误以为这下午三点就郁郁沉沉的伦敦还在深冬。 沃尔加布像是从第二场梦中醒来,雷古勒斯聚精会神,才能听清她的声音。 “……坎贝尔家的女儿叫什么?” 雷古勒斯一字一顿:“她叫凯瑟琳,妈妈。” “她很喜欢你?” 完全相反。但坎贝尔和特伦斯家的婚约,如达摩克利斯之剑,悬而未决——他是说,刀锋悬在他的上空,此刻还未决定刺下。 “……她很喜欢我们家。” 这是实话,即便西里斯被除名了,他也还姓布莱克——除非他婚后愿意改妻子的姓。 话音落下,沃尔加布让他闭嘴,她低下头,双目紧闭,发丝披散在肩上,像一把稻草。雨声敲在玻璃上,像落在死寂的沼泽里。 不知又过了多久,她忽然抬头,用结着一层淡淡白翳的眼睛,注视着她的雷尔。雷古勒斯从中看出了一丝不安。 “我记得一件事……” 他等她说下去。 “我记得,两年前马尔福家的圣诞晚宴,那晚雪下得很迟……当时我被茜茜和卢修斯请去拟——拟一份邀请名单,没有人比布莱克家族更有资格评判这点了……你们俩跟着我去了马尔福庄园……” 经年记忆如一口血沫,翻涌到喉尖。雷古勒斯想要逃离这间沉默又嘈杂的书房。但他的脚步死死钉在地毯上,身形半点也没摇晃,任由母亲继续追忆,从似水流年中,渐渐寻回所有的线索和证据。 倘若凯瑟琳听到了这番话,她一定能恍然大悟,从前毫无交集的西里斯,对她的好奇从何而来。 “我那时记忆已经开始不好了,拟完一份,总觉得缺了谁,但总也想不起来……你就在一旁,替我校对。” “我的确漏了一些人……克劳奇一家,帕金森一家,你帮我补上后,我觉得再无遗漏了,你突然问我——” 雷古勒斯突然问母亲—— “坎贝尔呢?” 那时他正站在一个深不见底的山谷旁,足见悬在半空。他第一次在魔咒上饱受挫折,又第一次怀揣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两个魔鬼无时无刻不在鞭笞他的心脏,逼迫他陷入迷茫。那个圣诞节,他匿名送出一份礼物,而她在回家前,都是毫无所觉的样子……他渴望知道她的反应,在圣诞节的早晨,第一束玫瑰,但他又害怕她不为所动。 坐在马尔福庄园里,金碧辉煌的一切更让他想起她。她在他心中熠熠生辉。在接过那份名单时,他心里已经急不可耐,却还是若无其事,做完补充,才提起他真正想说的那个姓氏。 “妈妈,坎贝尔呢?我们漏掉了他们家。” 他记得沃尔布加用迷惑的眼神瞧了他一秒,他轻声提醒后,她想起这位新搬来伦敦的有钱人,眼中的不解转为轻蔑。 沃尔布加否决了。 从那以后,雷古勒斯用近乎折磨的方式,精通了大脑封闭术。在很长一段时间,他的技艺高超到甚至可以自欺欺人:他可以在长桌上,一整天不关注她,不将目光投向她的方向,不去聆听那里传来的声音。 再后来,西里斯与沃尔布加之间的关系,从不间断的摩擦急转直下。在一次又一次令他厌倦的争吵后,在沃尔布加无数次失态动手后,西里斯终于一走了之。 像一团炬火突如其来的熄灭,灼烤消失了,温度和亮光也一同离去。漫长黑暗中,他醉心黑魔法,在求索力量的道路上走向远方。贝拉作为他的引荐人,曾直白地向他抱怨,等雷古勒斯毕业,说不定会立刻威胁到她牢不可摧的地位。 沃尔布加抓住他的手臂,他没有防备,吃痛地抽了一口气。 “雷尔,那个时候,你说的坎贝尔……是不是……” 说到最后,她几乎奄奄一息。雷古勒斯意识到,他但凡没有否认,就是在刺激她的神经。于是,他毫不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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