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凯瑟琳从加来回到巴黎时,对她看到的景物万分失望。 一切和她十年前离开时的记忆严丝合缝。城市像陷入泥沼的过时马车,在时代洪流中举步维艰。文化与艺术的大爆炸已然过去,法国回到嗷嗷待哺的婴儿时光,只能接受世界别处蓬勃发展的科技和审美的喂养。 巴黎没有改变,还是那副高贵乞丐的模样。在这里,除了空气是免费的,什么都要钱。而偏偏,她的钱包史无前例得轻灵,以至于一阵混合香水的微风,就可以将它吹鼓。 难怪有人评价“巴黎使人脸色发青”。 这是她遇见的第一个问题——虽然在离家时,她带走了所有现金,但时隔半月,已经所剩无几。雪上加霜的是,门钥匙的传送并不稳定,在她现身法国时,突然感觉身上少了什么。她下意识看向钱袋,空空如也。空间扭曲吞噬了重金属,那一包金加隆现在应当刚落入海峡。 她翻空全身,终于在外套夹层里找到了一个金加隆和两个银可西。夜骐车夫看也没看,转身离开。她情急之下,编出一个少时离家流落他乡的悲惨故事,这才搭上顺风车——当然,她为此把最后一点钱也支付了。万幸车夫收下了英国货币,可能因为他常年驻扎加来海峡,做英国游客的生意。 因为服丧,她全身上下半点能在典当行出手的首饰也翻不到。堂叔在来信中写明了地址,而她下车后,才发现那个地点距离她是整个巴黎的直径。 而此刻,她全身上下只有一支魔杖和一个骨灰盒。 凯瑟琳站在麻瓜大街上,祈祷能等来巫师巴士,但没过多久,她在一块站牌下,找到了法国魔法部的告示。那是一块银色的透明板子,几个小字漂浮正中。 “受静坐和罢工活动的影响,巫师巴士从圣诞日后暂时停运,恢复期不定,请等待后续告示。” 她徘徊在街头,车水马龙中,有一个被麻瓜称为“轿车”的东西停了下来,玻璃下滑,露出一张善良的脸蛋。 “小姐,又被偷钱包了吗?我可以送你一程,”男人拍了拍方向盘,“最新款福特野马,刚从美国运过来的。” 凯瑟琳对于比自己大二十岁以上的麻瓜男人完全陌生,恐惧支配她拒绝了顺风车的提议。她也害怕自己会在车上出洋相,甚至暴露身份。 汽车尾气扑来,剧烈咳嗽中,她回想起这里并非巴黎的巫师聚集地。巫师通常很难流落街头,因为有幻影移形的存在,世界小得就像一间卧室……但她不会幻影移形,只能向那个方向走去,期待遇见魔法痕迹。 没有尽头的等待中,站在旁观者视角,时间如水流逝。饥饿逐渐侵袭,并且蹂躏她的情绪。她盯着橱窗里的法棍,毅然决然地背过脸。某一时刻,她甚至想到向天空发射一个黑魔标记——然后就会有傲罗来送她一程,顺便给她喂些东西。唯一代价是她会面临法庭的审查和起诉,赔偿魔法部的损失。 赔偿损失。 一天之内出现了无数次的问题再次浮现:她没钱支付赔偿金。 凯瑟琳·坎贝尔人生第一次陷入贫穷陷阱。 麻绳专挑细处断、不幸的家庭、命运的不公……或许经济学家会告诉你,这些都是贫穷陷阱。 将人比作船,世界就是海,购买力就是燃料。一艘缺少燃料的船,永远到不了逃逸速度,任何一个小漩涡都能将其摧毁。而那些燃料充足的船在遇见同一个小漩涡时,它们甚至不会注意——一个能摧毁你的灾难,对另一个人来说甚至不形成一个问题。 过去凯瑟琳做事很少思考后果。打个比方,如果她觉得一个黑魔标记能带给她快乐,她就会付诸行动。一点赔偿金,一点小小的谴责,根本不算什么。 而现在,她过去的底气、她人生的后盾,都被一纸遗嘱锁在古灵阁里。她想雇猎龙人闯入古灵阁,都拿不出一纳特定金。 橱窗里的壁钟告诉她,分针正在转第六圈。夜色低垂,她眺望着多年未见的巴黎黄昏——紫红色的绚丽油画,最浓郁的西洋画精妙所在,却无暇吟风弄月。 饥饿是密不透风的裹尸布,在这具快要接近休克的身体上,没人为作诗留下一寸空间。 她还拥有什么?她能念一首无人知晓的情诗,也能讲一个无人在意的传说,这些都救不了她……她还拥有什么……她知道幻影移形的咒语和手势,却从没系统训练过。 但凯瑟琳此时已经不再思考后果了。体内有什么东西在急剧收缩扩张,像被吹鼓又刺破的气球,下一秒就可以挤爆其他内脏。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像把一根被雪压倒的草扶起来。她走进一家钟表店,在暖烘烘的滴答声中,让血液重新在手指间循环,再解放右手臂。手势一旦做错,她就真的饿死了。 年迈的钟表匠隔着放大镜瞥了她一眼。还有十分钟打烊,想来也没客人,只要她不破坏,就不管她了吧。 凯瑟琳站在滴答滴答的海洋中,催眠般回忆着幻影移形的每一个关键——重音、发音、闭口、手指动作、手臂动作、目标地址……一个也不能错,否则她就真的饿死了。 钟表匠唤醒她:“小姐,打烊了,请你立刻离开。” “好。” 她推开门,扑面风夹着雪花,将所有纷杂一扫而空。她站在橱窗外,好像回到詹姆和莉莉的婚礼那天,西里斯来接她——那两个幻影移形的完美展示。 人来人往中,她举起魔杖,杖尖指向城市中央的战神广场。埃菲尔铁塔如一座熄灭的灯塔,在沉默中兀自伫立…… 她好像在吹动一根羽毛,而非念响一个咒语。 “……Apparate。” 世界悄无声息,唯有锁头在玻璃上空洞的撞击。钟表匠摘下镜片,流浪汉站起来,路别的野玫瑰侧过脸,不约而同地看向同一个地方,上一秒,一个年轻人存在的地方,此刻只有雪花落下。 …… 她落入黑暗更混沌的黑暗,大约十秒后,出现在一扇紧闭的门前。 魔法波动叩响门铃,门扉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推开,热气挤出门外。下一秒,一位男人小跑出来,他有着和坎贝尔先生五分相似的面容,紧紧抱住她,怀抱的温暖再次将她融化。 “欢迎回家,凯瑟琳。” “夏尔叔叔,”魔杖落在雪地里,溅起白雾,她微弱的气声说道,“请给我一些吃的。” …… 此后一个月,凯瑟琳再也没有陷入过饥饿,但却陷入了另一种病症——暴食。她无时无刻不在吃东西,以至于后来又学会了催吐。夏尔一家以为这是父亲死后悲伤过度所致,有求必应,还请来心理医生。心理医生仔细询问一小时后,告诉夏尔一家,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恐惧。 好在,在身体崩溃前,这件事停止下来。凯瑟琳重新开始投入小说,母语阅读让她更贴近作者,更贴近那些和星空一样不真实的事物。她只读能从中攫取爱情的文学,其余一概不碰。 法国也有自己的报纸。在第二十天左右,夏尔叔叔在餐桌上宣布了一个爆照消息——食死徒对霍格沃茨开展第一轮袭击。没人知道他们怎么绕开那古老的防御,如鬼魅接二连三出现在礼堂里的。出人意料的是,邓布利多在同一时刻带领多位傲罗出现,开展反击。这次闪击没能造成骇人的伤亡,却在英国掀起轩然大波。素有“英国最后一座堡垒”之称的霍格沃茨防御体系首次暴露漏洞,无数家长请求停课,邓布利多正在与董事会决议。 “他会同意的。” “那样不就承认了霍格沃茨出现漏洞了吗?”夏尔叔叔不太赞同,“这势必会影响学校名誉和校长声誉的。” 凯瑟琳回忆起他的眼神,依旧肯定:“他认为在学生面前,什么都不重要,包括霍格沃茨。他是那种人……那种让我坚信,如果有一个索命咒飞来,就算是一个愚蠢透顶的学生站在眼前,他都会扑过去的人。” “说不清。太多人和平年代可以顶天立地,一旦战争来袭,就胆小如鼠。”夏尔叔叔将茶杯放入托盘,“幸好你回来了。” “我会回去的,夏尔叔叔。” “听着,孩子,”他眼中流露出担忧,“没有什么值得你回去,那里已经不是家了。在这里,我们会照顾你的,你是我们的家人。” “我爸爸死在那里。” “别去想那个悲剧了,它不应该继续伤害你,”他叹了口气,“战时有人死去才是常态,无论因何而死,这就是战争时代。” “我那天很饿,夏尔叔叔。”她放下手中的煎蛋,无比清醒,“我从没那么饿过。破釜酒吧的环境也很糟糕……我的生活在爸爸死去那天开始走下坡路,而这一切本身不是我该承担的——我想要买小说,买酒,买一切我想要的东西。而我的这些贪欲,绝不能一味地从你们家索取,这也不是你们该承担的。” “你可以这样想,”他试图用年迈的目光说服她,“就当作一场经济泡沫,一场恶性通货膨胀降临了,这不怪任何人。” “但我知道这件事没有发生,我就难以催眠自己。”她继续说道,“更何况,这件事不是不可抗的,夏尔叔叔,我可以扭转,我可以拿回我的钱。” 夏尔叔叔最后劝诫道:“你其实没那么需要钱,凯瑟琳……你喜欢读书,喜欢读书的人只要有精神世界就好了,你不需要钱,凯瑟琳。” “曾经我也以为我不需要,在没钱之后,我才意识到我多么需要钱。”那一刻,她不是凯瑟琳,而是爱玛,“能让我精神丰富的只有谈恋爱……而我心中一场完美的恋爱,必须建立在物质基础上。” 无论她曾经将所谓的精神食粮——诸如爱情——拔高到怎样的高度,都不可否认,她真正迷恋的不过是其后的钻石与鲜花。当她人生第一次感受到饥肠辘辘与囊中羞涩时,爱情的炭火瞬间熄灭。她草草埋葬了愤怒,擦干眼泪,向古灵阁那一大比触手可及的遗产下跪。 “我记得你提到过一个男孩……那个西里斯·布莱克。他不是也放弃了遗产,现在过得还不错?”他用一种哀求的眼神看向她,“别回去,你在这里很安全。” 西里斯·布莱克。她已经很久没想起过他了,在她饿了一天之后,她只能想起他的弟弟。 “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们加在一起凑不出一个金加隆,我不会去陪他流浪。”她无比确信这一点,什么也动摇不了她,包括那些近乎洗脑的爱情故事,“我过去生活在一个陷阱里,一个玫瑰色的陷阱。我一度以为我不能为了钱献出自由,但其实我可以,夏尔叔叔。” 夏尔没有阻拦。他陷入深深的震惊中,同为读书人的他回过神后,开始无可阻挡地从道德上谴责凯瑟琳——她被那些钱迷花了眼,已经成了一个彻底的拜金主义。这是绝对不可饶恕的。所以最后,直到她告别时,他也没有再劝她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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