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凯瑟琳的邻居出门取报纸前,他们离开了坎贝尓家,揣着一瓶冻成碎冰的血液。西里斯在那张平庸的面孔下,向她露出安抚的眼神。 “你永远可以找到我,凯瑟琳,”空间扭曲后,只有声音回荡在她的耳边,“我就在伦敦,哪里也不去……” 傲罗到场时,纷纷抱怨圣诞大早还要被拖出被窝。凯瑟琳挨个道歉,跟着他们一起进屋。她拖着双腿,从血泊边缘走过,从厨房中端出一盘红茶和姜饼。家养小精灵也死了。它是刚换的,她不知道叫什么,只模糊地记得,是两个需要弹舌的音节。 为领头的傲罗倒水时,她听见他正和蹲在尸体边的人闲聊。 “这年头死个人真没什么稀奇的,”他接过茶杯,“谢谢——依我看,就是一起麻瓜入室杀人。” “这把刀,”蹲在尸体旁那人小心翼翼地拔出刀,叫来凯瑟琳,“是你们家的吗?” 一把牛排刀。血红的冰花将化不化,就像刚切过嫩牛肉。 “是我们家的,”她听见自己在回答,“昨晚我还用了这把刀。” “用来做什么?” “切牛排。” 领头突然笑起来:“哦,这位先生就是那块牛排吗?” 凯瑟琳的手指按在魔杖上。没必要,凯瑟琳。她让自己扭开头,不去看地面,也不看那位领头。她让自己全副目光锁死在那位站起来的验尸官身上。 验尸官感受到她的目光,转向领头:“这位傲罗先生,如果你不想留在这儿,可以出去,这里有我看着。” “唐森大法官,你省省吧——”原来他不是验尸官,而是法官,“让你来这里本来就越俎代庖了。” “我听说傲罗人手不够,”唐森讥讽地笑了笑,转过身去,继续检查尸体,“看来只是脑子不够。” 傲罗们离开时,凯瑟琳也收好了行李。她拆开了圣诞树下新添的礼物,都来自坎贝尔先生。一件里面是一个珐琅质酒杯,和那个在搬来法国前就打碎的一模一样。 另一件是一把钥匙,上面刻着古灵阁的符号。 “这是金库钥匙,坎贝尔小姐,”唐森大法官瞧了瞧,“过不了多久,古灵阁就要来找你了。” …… 凯瑟琳平生第二次离家。第一次是故乡,第二次也是故乡。故乡之所以称之为故乡,是因为一旦离开,除了死或濒死,再也不会回去了。人总是向前走,难以回头。 破釜酒吧里人来人往,没多少人认得她。她用家里的现金,一次性付清了半月房费,但没选择早餐配送——进门那张散发着可疑油光的吧台让她反胃。 头七天,她忙得不可开交。这是一种被动的忙碌,因为没有财富正在被创造,无论以精神还是物质的形态。她只是在处理后事。不处理就会腐烂,处理了也无可挽回。 守灵那夜,她才体会到自己熬夜的本能有多么顽强。 只有一盏昏昏的油灯,和一具昂贵的棺材,里面装着一个瘪苹果。牛排刀已经取出来了,不知在傲罗办公室的哪个桌角垫着。外交事故已然不成立。坎贝尔家在法国的财产已经处理——连同他那些暴发户的不堪过往。 圣诞节的第三天,葬礼举办。没人陪着她。葬礼倒是付钱就可以包办,这个年代,丧葬服务炒得很热。父亲生前的朋友个个日理万机,能来吊唁已是莫大荣幸。况且死因尚未定论,谁也不愿在这事上过多表现。 她最后替他选择了火葬。这个过程谈不上力排众议,但也不乏质疑。在这个极度严寒的国家,哪里有适合永眠的地下六英尺?他和她不同,他人生最辉煌、最迷人的四十年,只有法兰西见证。她遵从了他的堂哥,也就是她的堂叔的请求,将他带回他的故土。 两天后,有傲罗敲开她的门。她和他在楼下吧台交谈。 “我们合理推测,是食死徒干的。” 她正在喝一杯鸡尾酒。甜得发腻。 “……那他们应该是杀错人了,我父亲是位纯血巫师和纯血主义支持者。”这没什么好避讳的,她陈述事实而已。 “有时他们并不以此为进攻的标准……事实上,我听说是那晚,狼人遇见了你的父亲,并一路跟到你家。那家伙向别人声称你父亲口音令人生厌,于是下手了。” “他身上没有狼人留下的痕迹。” “那是个智慧的狼人,为了伪装现场,他潜入你们家,顺了摆在桌上的牛排刀。”傲罗煞有介事地挥起钢笔,向下猛刺,几滴墨水溅到吧台。 她漠然地移开视线。 “为什么一定是狼人?为什么不可能是巫师?” “这个嘛……”他旋紧笔帽,解开袖口,额头渗出汗液,“我们通过目击证人,证实了的确有狼人在那晚出现在你家附近的踪迹。至于巫师……黑魔法的痕迹并不明显,所以很自然,我们排除了这种可能。” 如果是巫师做的,他们就需要找出是谁;但如果是个狼人,就无所谓了。狼人犯下的命案和意外事件没区别,傲罗可以就此结案。谁也不想自找麻烦。 “我不认可,”凯瑟琳撂下钢笔,平静地陈述,“我无法为这些没有证据链的文字签字,请原谅。” 她为远道而来的傲罗先生支付了酒费。 三天后,又来了一拨人。这次来得是上次傲罗办公室一个小组组长。他带来了一份全新的文件——在她读来和推理小说没有区别,甚至还不如柯南·道尔严谨。 “如果我没理解错,这份文件的意思是,这事是我父亲原来的仇家做的,而凶手已经连夜逃回法国了。” 她把推理小说还给傲罗组长,并勾出几句精彩纷呈的描述。 “‘……仇恨的种子在凶手心中生长,让他或她不惜双手沾血,也要复仇。’,还有这句,‘……法国到英国的漫长旅途并没有浇熄凶手的热情,圣诞夜,他或她亲手为自己送上礼物。’” “写得很精彩。” 在她复述的过程中,有几个傲罗在擦汗。顾客饶有兴趣地交换眼神。停顿中,女老板见缝插针满上温酒,她一饮而尽。 “请问你们写出这些内容的依据在哪里?” “我们当然有证据。” 傲罗组长显然有备而来,他递给她几份文件。都是诉状,经年累月,从二十年前累计到五年前,从法国魔法部移交到英国魔法部,最后不了了之。 凯瑟琳不止认识英文,她还认识原件。时日长久,印章和字迹都以模糊不清,而且她不知道是否有调解和判决的存在——他们只拿出了诉状。不等她提出这点,等待她签字的文件已经递到手边。 “这年头,要成为暴发户,不踩着别人爬上来可不行,坎贝尔小姐。” 傲罗组长颇有正义感。就像我们前面说得一样,人们都讨厌暴发户。 凯瑟琳后来又喝了几杯酒。无论是鸡尾酒,还是威士忌,都无法溶化她胃里那个结。点燃它。她想。点燃她。此时此刻,任何一点火星,都可以将她从里到外点燃。 她睡得天昏地暗。梦里那条暗河,数不清的阴尸向一个方向涌去。那个方向有什么?她不知道。但很快,比河水更幽暗的液体扩散,如一只落在水中的浆果被碾碎。她蹲下身,掬起一捧。 她认识这个味道,新鲜的铁锈味—— …… 笃笃笃。敲门声响起。她问也没问,打开了门。圣诞之后再也未见的雷古勒斯·布莱克正站在门外,疲惫地注视着她。 “对不起。”他说。 她一身黑衣,神情莫测。 作者有话说 开头段的例子改编自《贫穷的本质》。 写坎贝尔家的时候,满脑子都是小李子的盖茨比。
第26章 白崖 “对不起。”他说。 凯瑟琳无力思考他到底在对不起什么,更无力同他扯订不订婚的烂事。她想把门摔上,把他的鼻子磕碎,但她最终没这么做——天晓得傲罗有没有走远。 “你吃晚饭了吗?” 他一愣:“还没。” “我也没吃。” 她走出来,当他不存在一样,关上门,钥匙滑进口袋,转身下楼。 十分钟后,他们推开三把扫帚的门。罗斯默塔夫人听见门铃,抬头瞥来,看清来客身份后,她神色一变,匆匆在裙摆上擦干手指,笑着迎上来。 直到一盘炸鱼薯条端上桌,沉默都没有停止。凯瑟琳从头到尾,就当对面这个不速之客为空气。她自顾自地吃完了鳕鱼。罗斯默塔夫人见沙拉酱空了,赶忙补上新的一碟。 她有些意外,三把扫帚从前不准学生自己加酱料。 “谢谢您,罗斯默塔夫人。” “没事,没事,坎贝尔小姐。”风韵犹存的女人露出一个稍显不自然的笑,她转向雷古勒斯,不自然更严重了,“布莱克先生,请问……您要点什么?” 凯瑟琳抬头看他,他也有些局促,没看菜单,要了一杯经典款黄油啤酒。 她不知道他在局促什么。是没来过三把扫帚?不可能,她记得他来过;是她吃相太不文雅?那就随他去吧。 他撞上她的目光,突然开口:“我很抱歉,这么晚才来……拜访。” 凯瑟琳没答话。在她眼里,他本来就没有拜访的义务。她更是不愿意见到他——一见到他,那些七月的记忆,暴力的革命般的激战就涌入大脑。那不是痛快的记忆。 那天中午,他知道了那起凶案。他想要立刻去找她,但另一个消息拦住了他。 “……那群傲罗说是我们干的。”小巴蒂说。 “怎么可能——”他面若寒霜,“坎贝尔在白名单上,这一点没人不知道。” “的确有人不知道,”小巴蒂显然比他冷静,“比如狼人。它们发狂时,就是黑魔王也不认识。” 雷古勒斯最终没去。他离开布莱克家,去见了黑魔王。在他的首肯下,他开始彻查食死徒内部的嫌疑。这件事进展并不顺利,谁都知道他和坎贝尔家什么关系,自然都忙不迭地撇清关系。 但没关系。 他施了禁咒、用了微量吐真剂、借了黑魔王的权柄、甩出几个紧握多时的把柄。他把狼人们在那夜的轨迹一一撬出来,格雷伯克眼中的凶光比他指尖戒指的寒光更盛……他用了自己能用的一切手段,将近六个日夜,他把食死徒翻了个底朝天,排除了所有人的嫌疑,终于敢来见她。 “我以布莱克家族的荣誉向你担保,这件事和食死徒绝无干系,”他眼底的疲惫无声蔓延,像没有星辰的夜幕,“我可以以一个牢不可破的誓言起誓。” “我不需要你的誓言,布莱克。” “我必须向你发誓。” “可我不需要。誓言这是世界上最没用的咒语,甚至不如荧光闪烁。”刀刃划过餐盘,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就算是牢不可破的誓言,死了也就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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