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晕妆?香檀细画侵桃脸,罗袂轻轻敛?”盛紘听到檀晕妆觉得耳熟想起顾复《虞美人》的词句,词句出口人却是顿住了,这词句写的是一位女子,用浅红檀粉化妆,穿的是轻盈罗裳,檀晕妆既是如水红一样的清淡色,所配的应该是轻浅的纱罗衣裙之类,显得整个人都是柔和曼妙的。 盛紘打量明熙的衣裳,好像一直都是这件素色,都浆洗的微微发白了,盛紘环顾四周又打量起屋子,视线落在打开的妆奁和首饰盒上,妆奁里有寥寥几样化妆用的妆粉和胭脂,有一块石黛,没看见其他,盛紘放开明熙走过去打开妆奁其他几个抽屉,空的,什么也没有,又看看孤零零的首饰盒,再抬头看明熙的发髻,难怪不见她的头上有发钗或簪子点缀,原来竟是什么都没有! 盛紘有些愠怒,他突然用力砸向梳妆桌,回头看明熙明熙被他的动作吓得缩起了肩,盛紘察觉自已失态吓到了明熙,面色柔和下来对明熙说,“意儿莫怕,不是冲你。” 又缓了缓神色,放缓了语气问:“意儿,你的首饰呢?府里姨娘也是有固定的月例银子的,四时节气也有做衣裳,可我看你没什么衣裙,这是为何?” 明熙内心爽翻,心想你终于发现了,省得我来开口了,面上却装作哀戚,手指相互搅动,紧张的轻咬下唇,但就是不开口。 盛紘又耐着性子压住脾气跟她说,“意儿,我之前不知你过得拮据,但如今我既然知道了自然要为你做主,你告诉我你的衣裳首饰去了哪?” 明熙抬起头一颗泪珠静悄悄落下,接着眼泪一颗一颗落下直至泪流满面都没有发出一丝声音,盛紘看得既吃惊又心疼,他突然想起林噙霜总是哭的哀戚婉转,仿佛肝肠寸断,每每都让他心疼不已,可今日见了明熙无声的哭泣,盛紘觉得这样的哭更加委屈悲伤,甚至让他不敢开口。 盛紘紧紧搂住明熙轻抚她的背安抚她,明熙渐渐哭出声,稍稍止住哭声后,明熙在盛紘怀里声音哑哑,一字一顿地说:“从前是我不懂事,总是远着主君,致使主君寒了心不怎么来了,下面的人都是看人下菜碟的,渐渐就不肯听我们使唤了,屋里要是需要个什么,都是要使钱去换,可姨娘月例银子就那么多,总有用完的时候,我就让小蝶拿了首饰去当,换些银子回来使,我是女眷,不好拿穿过的衣裳去当,有些新的衣裙拿回来就去当了,有时就送给管事妈妈们,请她们多照看我和明兰,就是这样把日子熬过来…” 盛紘听得揪心不已,从前卫恕意总拿一张冷脸对着他,他也不想自讨没趣,对她和明兰也不多关注,哪成想她们的日子过得如此不易,这些个下人竟然做出如此欺下瞒上的不肖行径,让她们娘俩受了大苦,自已也像个睁眼瞎,全然没注意到过。 盛紘想着想着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哭了,明熙心想是不是这招太狠了,这人魔怔了,咋还又笑又哭的。盛紘止住笑声,放开明熙,用力抓住她的双肩与她对视,“意儿,这些年我全错了,我小时候与我小娘相依为命,老太太那时候自顾不暇,我们无人照看,我和小娘也是被底下的奴才欺负受闲气,吃尽了苦头。有了霜了之后,她生了长枫,这境遇和那时的我何其相似,我又怕她被底下人欺负又怕大娘子容不得她,所以我给他们撑腰,给他们房产田地银钱傍身,我唯恐他们再受我当日受的苦,我护住了他们娘几个。可是老天爷啊,你和明儿没我照拂,没大娘子看顾,却是吃尽了我和小娘受的苦。我没护好你们啊…”盛紘流着泪说完这番话,缓缓低下头,懊恼、悔恨齐齐涌上心头,让他感到无尽的挫败,竟是错了! 明熙看着这样的盛紘心里五味杂陈,为卫恕意和明兰的过往种种遭遇愤恨,怜惜明兰没有小娘之后受的苦,又记恨盛紘没有给过明兰该有的关心爱护,但再看看盛紘现在的样子,什么也骂不出,童年的苦难要用他的一生来治愈,所以他怜惜林噙霜母子,给了他们做好的,冥冥之中又忽略了卫恕意和明兰母女,他想避免发生的在他的忽视下还是发生了。可明熙也说不出安慰的话,为那个死去的卫恕意,为明兰受到的忽视。 盛紘内心翻江倒海,想了许多,最后他抬起头定定看了会卫恕意,替她拭去脸上的泪水,什么话也不说就起身往外走。 “主君!”明熙叫住他。 盛紘回过头,“意儿你放心,我必会为你讨回公道,这个家我还是做得了主的!”说着就要提步往外走。 “主君,不可!”明熙急急说。 盛紘不解地回头,“意儿不恨他们吗?怎么还阻止我去处置他们?” “主君,现下是你升迁的关键时候,我们府上万不能出任何差错,今日你为了我去惩治那些奴才,动静闹大了岂不被别人知晓,传到那些眼红你的同僚耳中,怕是会成了把柄。左右这么多年也过来了,主君既然已经知晓,日后必能为我做主,不急于这一时。” 盛紘往外走的脚步一顿,刚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卫恕意这样一说他惊了一身的冷汗,现在确实正在升迁的紧要关头上,不宜闹腾出大动静。盛紘收住脚往回走,深情款款地看着明熙,“意儿,有你是我的福气,我必定不能再负你。” “冬荣,你进来!”盛紘拉着明熙在小凳子上坐定,向门外喊来冬荣。 冬荣走进来,盛紘吩咐他,“你去看看我的私库里还有什么金银玉器、珠宝首饰,挑些合恕意心意的来,再将我放房产地契的盒子拿来,再去取一千两银子,都一并拿来。” 冬荣听得心惊,主君这是要抬举卫姨娘了,不知卫姨娘用了什么手段,竟能让主君一下拿出这许多东西来,以后卫姨娘这里要谨慎对待,林姨娘那也要划清划清关系了。 “是,主君!”冬荣退出房间去取盛紘说的东西来。 明熙面上感动,心里却想着这本就该是明兰她们母女的,但还是要装作受宠若惊的样子,“主君,不可,能时常陪伴你,我已经很满足了,不敢奢求更多。”嘴上这样说,脑子里却循环播放“多给点多给点”。 盛紘见她事事为自已考虑更觉得对不起她,就更想补偿她,“意儿,你方才说你屋子里的女使是大娘子送来的?可还用的习惯?”盛紘主动询问,那明熙可就暗戳戳告黑状了,大娘子是盟友不能黑她,林噙霜的人最好是能送走,不然总放在身边也是个隐患。 “朱鹂和鹦鹉是前些天给大娘子请安时,大娘子见我大着肚子怕伺候的人手不够给我添置的。那朱楼和绿萝是小蝶走后林姐姐那边送与我使唤的。其实,两个女使也就够了,明兰每日去老太太那边,老太太院里的女使能把她照顾的妥妥帖帖的,又有小桃陪着,我这也没什么需要帮忙的。” 几个女使都是旁人送来的,竟没一个知心的,盛紘见卫恕意不知其中关窍的样子,就更想为她多操点心。 “你那之前被发现偷窃的丫鬟叫小蝶的,赶出去时说是冤枉,那日太混乱后来也不曾细查,今日你又说那些个奴才看人下菜碟,偷窃这事是否有隐情?” 明熙今天不知在心里暗赞盛紘几次懂事了,都不用她主动提,盛紘就自已想到了,爱与不爱,上心与不上心真的很明显啊,卫姨娘那路还是走错了,她要是一开始就抓住盛紘的心,何至于连累女儿都过得困苦啊。 明熙收回心神,努力挤了挤眼泪,面色犹豫又难过,“小蝶是跟我和明兰苦过来的,我性子软,明兰又小,这院里全靠小蝶支撑,日常当首饰衣裳也都是小蝶去,小蝶是个直爽性子,她是不会做出偷窃的事情来的,连我都拿不到份例的东西小蝶又怎么能拿到?可那些东西又实实在在从小蝶屋里搜出来,辩无可辩,我心里觉得是那些人为了推卸责任构陷小蝶的,可我没有证据,所以只求主君能留小蝶一条命。主君每日公务繁忙还要为我的事操心,原就是我做的不好,太过软弱被人拿捏住。今后有主君给我撑腰,我定会硬气些,不再给主君添麻烦!” 明熙不着痕迹解释来龙去脉,又怕盛紘觉得自已怪他断错案,还替他找好了借口,又表了番衷心。盛紘果然被拿捏住,不仅反思自已可能真的断错案还要给她再买两个丫鬟来。 两人说话的功夫,冬荣也拿着东西回来了,盛紘亲自把珠宝首饰放进明熙的首饰盒里,又吩咐冬荣下午出门再替卫姨娘买些扬州城里流行的胭脂水粉。 明熙顺着接话,“主君既要送我胭脂水粉,不妨就多买几份,大娘子同林姐姐那也送一份,好让她们明白主君心里是有她们的。主君莫要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我是想要个独一份,可我更想盛府阖府安宁,让主君能安心办差。只给我一人容易惹祸端,不患寡而患不均呀!” 盛紘就看明熙的嘴巴一张一合,一张一合,说出来的话不仅动听还处处为自已考虑,更觉得夫复何求,立时又吩咐冬荣让他现在就去买,就按照卫姨娘说的买,还让冬荣再去趟衙门把房产地契过户,催促冬荣快去,又把一千两的银票亲手交给明熙。 明熙泪眼婆娑,看着盛紘满眼情意,不用多说感谢的话就能让盛紘看懂她的依赖。 第8章 雨露均沾(三) 盛紘陪着明熙吃了午食,饭后陪明熙散步消食,明熙突然想跟盛紘探讨探讨古人和现代人的思维差异,于是便有了下面的对话。 “主君可是我为何饭后一定要出来走动走动?”明熙眨巴着眼睛俏皮地问。 “是觉得屋子里闷,想出来透透气?”盛紘给出答案。 “不对!”猜的不对,盛紘提起了兴趣,“那是你想看园子里的景致?”说完,自已对自已的答案也不自信了,虽说园子里四时之景不同,但秋日确实萧瑟,不及春夏时节的满园绿意,但他一时也想不出别的答案。 明熙看他为难,笑起来,得意的说:“是为了消食!也是为了锻炼身体,我已经有六个多月的身孕了,虽然有过一次生产经验,但妇人生产很是凶险,所以平日里我多走走能强身健体,于生产时有益。” 明熙看盛紘一脸疑惑,不太相信的样子,又给他举例,“主君你想想是不是乡下农妇比城里的太太们更容易诞下子嗣,就是因为她们每日劳作,练就了强健的体魄,我不用下地劳作但我可以多走走。而且饭后走一走,能活九十九!主君用完饭也要多走走,平时办公累了也要多走走,真的能强身健体!”盛紘不置可否,但愿意陪着她走,看着她笑。 冬荣从府外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画面中的两人手牵着手,前面的娘子回过头冲着身后的郎君灿烂的笑,后面的郎君满脸宠溺的望着前面的娘子,幸福在其中蔓延,连旁边显出颓势的花草在这幅画面里都流露出生机。冬荣更加确信,以后对待卫姨娘要像对待主君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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