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远徴一身单薄的素色宽襟长袍,表情复杂,他双臂交叠,怀疑道:“这么幼稚的办法,能有什么用?” “对呀,多幼稚——” 他不悦,我趁他还没发作,抢着说: “不过,只要我走够了,回房便可倒头就睡,而且睡得可香可香,每回都做个好梦。” 宫远徴可能以为我还会说些什么,我看着他略显迷茫的眼睛有些想笑。 “母亲不准我这么任性,小孩子一旦在外头待久了,就会染上风寒,难受好些天,因此,母亲每到秋冬之季便会坐在房里,等我回家,伴我入睡,然后她才放心休息。” “你看起来也的确是这么烦人的人。”宫远徴讥诮说,眼里却带着些失落,他站在月下,秋风偶起,素袍贴紧他的身体,清瘦的身形透着落寞。 我没理他的揶揄,也没胆子再关心他有何心事。 张扬跋扈的公子,却在深夜里抱忧难眠,只不过我没有立场劝他不要忧愁。 雾气越发地重了,我拢紧衣襟,正声说: “徴公子,夜深露重,你也该回家了。” 他不屑:“这里就是我的家,还要回哪里去?” “不一样的,我们要回的,是温柔之处,有人在等你,为你温酒,等你安眠。” 宫远徴听了,无所谓地耸耸肩:“照你这么说,我没有家。” “无人在等你吗?” “……不知道,但我在等他。” “那他在何处,何处就是家。” 宫远徴一怔:“是么?” “我觉得是。” 他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牢外转角处的台阶上,我靠在墙边站着,他盯着远处还没发芽的梅花树,问我说: “你哥哥是什么样的人?” “我哥哥?他几年前就去世了,他很好,我已经记不真切了,但我知道他很好。” “记不真切了?你还真是没心没肺。” 我忍住没发作。 宫远徴抬眼,看着我的氅领问: “……你氅袍上的花纹是自己绣的?” “不是,”我把氅子的领口扯出来,蹲在他身前,想让他看得更清楚些,“这是我母亲绣的,兰陵城的冬梅。” “那你会绣吗?” “我不会这些。” “真没用。” “嗯?你会?” “我怎么会这些女子做的东西!我从小学的是武功,学的是医术。” “我也会些拳脚,会武术有什么好稀奇的,而你不会做针线,我们没差别,若我无用,那你也是。” “你……” 宫远徴的眸子很亮,我和他目光一线,耳畔好像安静了一瞬。 察觉到不对劲,我想站起身来,而正好宫远徴也想从台阶上站起来,我们两个今晚第二次撞在了一起。 哐当一声,藏在我氅子里的匕首竟然在这时候掉了出来! “解释吧。”宫远徴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自保,你能懂吧?我说过我会些拳脚的……” 他嘁了一声,把匕首捡起来扔给了我。 “我不完全信任你,无锋渗透进宫门,你作为待选新娘更应当注意言行,下次若再让我逮到你居心不良,我定会把你的皮剖下来做药引。” “小毒物,只会拿这个威胁我……”我低语。 “你说什么?” “噢,没什么,徴公子真是心善,还肯提醒我注意言行。” “少跟我耍贫……对了,还有,别存些不该有的心思,不是你的东西就算耍小聪明也不是你的——人、也、是。” “嗯?”我察觉过来,“我都说了只是来抓药的!跟少主一点关系都没有!” 看见我恼羞成怒,宫远徴心情却好像很不错。 “嗯。我同你说这些干什么。” 宫远徴信守承诺,带我去医馆拿了治风寒的药,其间除了噎我几句“娇气”“别装”“娇小姐”之外,没说什么话。 “徴公子放心,今晚的事我不会和任何人说。” “你爱说不说,关我什么事?” “您自然不怕事,但别给角公子惹麻烦才好。” 宫远徴哑然。 女客院落与徴宫方向正好相反,临走时,宫远徴异常认真地叮嘱了几条用药须知和保养之法。 “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我是没想到,徴公子平日行事狠厉张扬,但碰到和医药相关的事,却严肃谨慎得很。” 他一脸吃坏了肚子的表情看着我: “我是徴宫宫主。” “我知道,但你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刻苦研究药理的吧?” “……和你没关系。” 他睨我一眼,拂了拂衣袖,作势要走,最后还不忘警告我说: “少多管闲事,遇到可疑的人禀报给我。” 我说好。 …… 夜来得晚,我将窗户关了大半。 和平常一样,四处走累了以后,我很快入睡了,并且做了一个美梦,是关于药郎的。 不过这一次,我看清了药郎的脸,他带着小毒物的笑,却丝毫不见平时的阴邪。 原来是真的,小毒物的内心纯善着呢…… 我在梦中这样想。
第五章 今日化吉偏逢凶 秋满川山,玉兰谢尽。 服过小毒物亲自捡的药,我身上的风寒竟然第二天就不再发作了,我得承认宫远徴的确有点本事。 那天在落满杏叶的院子里和云姑娘迎面碰上,她竟然主动开口和我搭话。 “萧姑娘的身手很是了得,昨日多亏了你。”她夸我说。 我脸上一热:“哪里的话,相逢一场也是缘分,举手之劳罢了。” “原谅我忍不住心生好奇,敢问姑娘师承何处?” “噢,没什么承不承的,父亲做的镖局生意,我自小跟在他身边,自然少不了学些把戏。” 她了然,随便跟我说了几句场面话就又走了。 如果排除某些意外情况的话,这两天的日子还算安生。 昨日宫子羽竟找来了女客院落,果然,他是来寻云姑娘的。 从傅嬷嬷口中,我得知宫子羽平日不务正业,还总爱往万花楼那烟花巷柳之地跑,云姑娘的眼光……唉。 今日一早,宫家少主开始了一轮新娘的评级。经过一番牲口似的测量和诊断,我,云为衫,还有姜离离,都拿到了金色令牌。 喝过嬷嬷带来的辛汤,我感到胃里一阵滚烫,姜姑娘叫门邀我同她们趁闲暇做做花艺,我也不管胃里的不适,高兴应下了。 “所以我说,少主喜欢的定是云姑娘那一挂的清冷调调。”宋四小姐叹口气,她拿到的是最低等的木质令牌。 一旁的云姑娘端庄地站着,没有言语。 “其实也不尽然,”拿到白玉令牌的上官姑娘柔声细语,“姜姑娘和萧姑娘拿到的也是金色令牌。” 姜离离兴致缺缺地说:“我倒是觉得,云姐姐更有可能被少主选中。”我点头称是。 和姜姑娘芙蓉似的清纯气质不同,云姑娘生得娇艳,体态极好,前晚遭逢那小毒物的威胁时,她处变不惊,也足有当执刃夫人的气派。 若那宫唤羽有眼力,云为衫是最好的选择。 “你怕什么?这宫家除了少主适龄婚配,还有个二公子,角宫宫主宫尚角,云姑娘若被选中,下一个自然是你。” 姜离离脸色不太妙,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聊作宽慰。 上官浅这时脸色微变,抚了抚她腰间润白的玉佩,轻声说: “不可以哦。” 我疑惑地问:“怎么,难不成上官姑娘喜欢角公子?” 她点点头: “是呀,我喜欢宫二先生。” 众人没有言语。 “就差宫三先生还没到适婚年龄了吧?”姜姑娘想缓和一下气氛。 宋四小姐应道:“没错,但徴公子,我看大家还是别想了。” “噢?难不成你又喜欢上了宫三先生?”我揶揄,但尽量保持着单纯的疑惑。 “你……我不是!”她羞恼,云姑娘觉得无趣,先离开了。 我笑笑:“徴公子和角公子关系很亲近吧?” “是啊,听说徴公子从小被角公子带大。” “那他们的父母亲呢?” “许是早早去了吧……” “……” 宫远徴,宫尚角,也都是可怜人。不过显而易见,他们从不需要人可怜。 宫尚角有着宫家最负盛名的能力,宫远徴则是他最忠心的追随者,他们是这样的关系吗? 我不知道。 …… 下午,我们被带到执刃大厅,按拿到的令牌品级站位,我和姜姑娘云姑娘是站在第一排的。 在雕梁画栋的大殿上,少主宫唤羽从我们身边一排排走过,停在云姑娘身前时,他嘴角含笑,我心说稳了。 云姑娘今日美极,她必定入选,而宫子羽终将痛失所爱。 然而没想到,宫唤羽仅仅在云姑娘面前停留了几秒,便转头看向了对面的我和姜离离。 我顿时心跳如鼓。 他先是看了一眼姜姑娘,不多时,又移眼看我。 察觉到他的目光,我欠了个身。 “你是前日替新娘们解围的姑娘?”宫唤羽温声问。 “是,玉暮那日鲁莽了。” 我照着母亲从前罚我学的礼数,恭恭敬敬地举手齐胸,朝他做了个礼。 宫唤羽缓缓抬手,扶住了我的小臂,我心里顿感不妙。 “你保众人安身,有女子少有的英侠之气,算不得鲁莽。” 我一言不发,默默低着头,试图耗到宫唤羽没了耐心,选了别人去,然而过了许久,他还扶着我的小臂,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不知道僵持了多久,他拉住我的手,把我从列队中拉出来,面向所有人示意: 宫唤羽选择萧玉暮做未婚妻。 我脑子一片空白。 缃叶不是说我一定不会入选吗? 就这么嫁人了?草率,太草率了…… 我要不要跟少主说我有隐疾什么的? 逃婚会不会被宫家人抹脖子啊?我连医馆都会找错,更不要说找路逃出戒备森严的宫门了…… 我不知所措。环顾四周,看到身旁的姜离离劫后余生、暗自欢喜的表情,上官姑娘脸色微变,云姑娘冷冷地看着我。眼里带着点惊讶。 天爷,您真是不懂人各有所需的道理!有的人巴不得离开这无聊的宫门,而有的人挤破头也想留在这里。 宫唤羽遣散了姑娘们,带我去了他的少主宫偏殿。 “你不用紧张,”他淡淡地说,“父亲体恤萧镖头,此来算是送你家一个庇护。” 我慌了:“庇护?我家未曾遭遇什么不测,少主谈何庇护?” “是无锋,埕州常家满门被灭,浑元郑家刚出了郑南衣这个刺客,多半被无锋渗透已久。兰陵与埕州比邻,你还想兰陵城独善其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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