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你入了徴宫,那就得听我徴宫的规矩,少把你那身娇生惯养的毛病带我宫里。” “茶,不给换。”他昂头。 “徴公子对我的误会好深啊。”我故作受伤地说,然后坐起身子,尽量礼貌地问: “这盏中的茶叶青味重,明显杀青不足,日光萎凋也做得极差,连我从前都没喝到过这样的下下品,你们徴宫是日薄西山了么?宫门的下人们连给你布置茶水都这么不上心。” “嗤——你懂什么。” 他笑出声来,手里垫了一张麻布,把跟前沸腾的药壶从火炉上端下来了,黑乎乎的药汤被倒进碗里,药渣子则通过药壶特别的设计而留在壶中。 宫远徴把手里那碗药递给我: “把它喝了。” 我接过,没急着喝。 “所以徴公子笑我不懂,是指什么?” 他沉默了片刻,坐在了火炉边的小木凳上,不停地往新的药壶中添新的药草。 “我自小被叫做宫门百年难遇的药理奇才。” “这我知道,徴公子的大名早就有所耳闻。” “可你们不知道的是,从小就没人教我如何用药,所有的草药,我亲自尝,所有的毒,我亲自试,只有亲自体验病症,才能找出治疗办法。” “宫门所有的方子,全是我一个人试出来的,百草萃,也是我自己花了六年才研制出来的。” 我一怔,问: “你的父母亲从不教你这些吗?” “本来会教的,但他们死了。” 小毒物眼里的狠辣张扬淡了,取而代之的是藏不住的委屈和悲伤,他试图不动声色地侧过脸,不让旁人看到他泛红的眼眶。 记得哥哥曾经对我说,小阿暮,等你长大了,哥哥就教你最厉害的功法,到时候所有人都不会欺负你。可是他后来不知所踪。 他本来会教我的,但他不见了。 “下人不敢怠慢我,是我不爱这些东西,我不能慢下来花心思关心这些无关紧要的玩意。” “徴公子还有哥哥呀,他定待你很好。” “是,哥哥待我极好,他是我唯一的亲人。” “啊?那羽公子……” “少提他,晦气。” 我说是,是,您说晦气就晦气。 “所以,角公子就是你那晚说的,你在等他,他却不知道有没有等你的人?” “我哥是我最重要的人,但我对他来说不是最重要的。”他闷闷地说。 “总有新人换旧人,很寻常的事。” “可我就是那个新人啊!” “啊?那,新人也很难比得过旧人嘛……像我,亲人,朋友,总要分个先来后到,今日与我交好的人赶不上我从前所有的亲友。” “哼,迂腐。”他翻了个白眼。 “哥哥的母亲,弟弟,是跟我父母同一天去世的,他本来只有朗弟弟一个弟弟。” “噢,你觉得在角公子心里,你比不过他的亲弟弟?” 他没回答我,叹了口气: “所以我想变强大,不是因为我用药还不够精炼,而是因为我知道一旦有人趁我歇息而在某些地方超越我,他就有理由夺走我许多东西。” “夺走什么?比如从你身边夺走角公子?” 宫远徴点点头:“其中之一。” “那如果,如果有一天角公子找到了心上人,你又怎么办?你能和你嫂嫂比什么?比谁更美?噢,说不定你可以赢,徴公子生得好看。”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如果哥哥真喜欢那女子,我便认她当嫂嫂,如果她敢生二心,我就替哥哥除了她。” 宫远徴表情恶狠狠,火炉里的柴火噼啪响了一声。 我觉得小毒物有时候像个小孩子,想来宫门与世隔绝,他自小没见过什么世面,心智不那么成熟也情有可原。 “徴公子,若你以后有了心仪之人,又该怎么办呢?” “我?” “嗯,你不能时时刻刻陪在角公子身边。” 他眸子里现出疑惑,黑发如墨披在肩后。 “不怎么办,反正我最后也跟宫门人一样,选一个好的就行了。” “这么草率?徴公子心里没一个标准么?” “标准?支持我哥做执刃,以后我照样是哥哥的臂膀。” 他一脸神气,但察觉到这话并不妥后,马上又噤了声,面露不善地看着我。 “你在诱我?” “我诱你什么啦?”又发什么疯? “你知道我说错话会给我哥带来麻烦,就引诱我说……” “说什么呀?”我笑笑。 宫远徴像是想起了什么恶心事,表情十分不好看。 “执刃和少主都遇害身亡,萧玉暮,你猜谁是新执刃?” “难道不是角公子吗?” 他咬牙切齿,却在笑: “新执刃,是宫子羽。” “羽公子?他不是……” “是个蠢货,昨夜执刃遇害时,我哥刚刚出门办事,宫门不可一日无执刃,我还未及弱冠,长老院竟然就这么让宫子羽钻了空子。” 公子羽成为了执刃,可他不是一直是人们口中的纨绔吗? 宫门这似世袭似禅让的传位方式敢不敢再不合理一点……不过宫门的命运跟我没什么关系,宫唤羽一死,我大概也可以离开了吧。 “徴公子,新娘们会被如何安排呢?”我问。 “嫁人,或者出宫,但要等找出杀害执刃的真凶,找出谁给你和云为衫下的毒。” “所以,我是可以出宫门的。”我愉快地笑了。 “你很想离开这儿?” “嗯。” “外面时不时出战乱,宫门有什么不好?” “这里不是我的家。” “家?不过是待得久一些的地方罢了。” “不,我珍视的人都在那,我们第一次见的那天晚上就谈过的,爱的人在哪儿,家就在哪儿。” 宫远徴不语。 “如果这里有你珍视的人,你就会留下吗?” “不知道,万一他不愿我留下来呢。” 他哼笑,看着我的眼睛,脱下戴在手上的手套。 “那就别留了,早点走。” 宫远徴然后一句话都没说,转身离开了药房。 珍视有什么用,我喜欢,别人会喜欢吗?
第七章 前波未灭后波生 秋绪纷忙,医馆内仅有的几棵夏树慢慢落光了叶子。天越发多了冷气,我恍惚间以为,清冬早已经到了。 宫远徴药理奇才的名号果然不是白来的,我在医馆侧房躺了不过两日,脸上的红疹子已经大好。 碍于新娘的身份,我本来想谢过他的救命之恩,再继续回女客院落住着,谁知这小毒物不放我走,说什么: “你白用了我这么多好药材,还没还回来就想走?哪儿有这么好的事?” 我忍说:“徴公子……我大概是没有逼着您给我用吧。” “你就说用没用吧。” “用,用了……”我咬牙切齿。 于是,我在医馆的日子,从每日养尊处优喝药吃茶,到劳心伤神地替他宫远徴清点那巨大的草药库。 “这小毒物可真不是人啊……” 库房所有的清点工作全部由我一个人完成,宫远徴每日会过来检查,若逢他心情不好,又或者哪里不合他意,我就要全部重新做一次。 “嗯,今天做得不错。”他扬了扬手。 “感谢徴公子大发慈悲,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我忍不住不咬牙切齿。 他见我这副模样,眉头轻挑:“怎么,不乐意了?” “我怎么敢……” 那小毒物见我有苦难言却又不能发作的样子,心情大好,伸出手臂攀上我的肩膀,凑我耳边说: “看你这么诚恳,我今天带你去个地方。” 我跟他拉开距离,狐疑问:“什么地方?” “好地方。” 我和善地笑着噎他:“您贵人事忙,还抽的出时间陪我这小女子玩乐,角公子前日不是回宫门了么?徴公子怎么不去陪陪兄长?” “别给自己那么大脸面,我此去是为了办正事。” “什么正事还轮得到我去……” “萧玉暮,你怎么废话越来越多了?让你去就去,又不是什么要送命的差事。” 他不由分说,拉着我的手便走了。 …… 徴宫在前山,宫远徴领着我往山中走,那是女客院落所处的方向。 山中林木青郁,流水凌冽,一条不算宽敞的小道隐在山水之间,红色柏木搭成的护手栅栏,早已在年复一年的风淋雨蚀中褪了颜色。 小毒物是个没一点衣品的家伙,他同往常一样穿着玄色长衫,踏的是黑色长靴,走起路来,墨色长发上挂着的小银铃叮铃作响。 宫远徴总爱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头昂得很高,山山水水清灵俊秀他都不去看。 他知道自己此行为的是什么,但我不知道。 我一时惆怅,把脚边一块碍事的小石子踢进了路边溪流的活水里。 宫远徴闻声,停下脚步站定,回头看我。 他站得比我高,因此我只能抬头才看得见他的眼睛,可是宫远徴背着光,我看不清他的神情。 他看了我一会儿才轻咳一声,说: “萧玉暮,你太慢了。” “是,我追不上你。” 他无言,像是下了一番大决心一般,松开了一直握着的暗器囊袋,朝我走了下来。 “要不是为了防你碍我事,我就让你在这儿自生自灭了。” “那我多谢徴公子。” “嗤——”他故作骄傲地背手: “下次,你要来追上我。” “好,好,我会的。” …… 宫远徴带我去了女客院落找上官浅,他说宫尚角有事要问上官姑娘。 “萧姑娘近日在医馆可好?” “这很难说……” 宫远徴回身杀我一眼,我只好找补: “这这很难说过得不好啊……” 我心中道苦,上官姑娘掩口轻笑。 宫远徴满意了,便不再管我,我自觉地避开他与上官浅的交谈,往前院去了。 中间我遇到了姜离离,她告诉我说,宋四小姐因为投毒被抓了。 我说,宋四小姐怎么会是下毒之人? 姜姑娘叹气,说她也觉得蹊跷,宋四小姐为人不算和善,但性子坦率,不像是能做出背后下毒这种阴毒事来的人。 我们二人最后只能慨叹,果然知人知面还是不知心啊。 告别了姜离离,我被山中风景吸引,独自转出了院子,走着走着,竟然连院落中标志性的大杏树也看不见了。 唉,我又迷了路。 路越走越荒,始终没有人气,我往柏树长势更好的方向一直走,最后好不容易恍惚听到了流水声,我记得刚刚来的那条小道应该就在小溪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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