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娇隐隐松一口气,才发现从刚刚开始自己的情绪一直是紧绷着的。氛围会让人不自觉受到影响嘛!她扫一眼膳桌上的食物就看出只有包子出自中宫膳房,其余如鱼鲙——将新鲜的鲤鱼去掉鳞甲之后,切成细丝。要有多细呢?庖厨能使其“纤如发丝”。再拌匀酱料调味,端上餐桌。 这种生的东西,阿娇很少动筷。 鱼鲙其实不难吃,反而是好吃的。 庖人们技艺高超,对这道深受汉时贵族喜爱的“鲙”颇有研究,能使处理过的鲙没有一点土腥味。口感细腻,每一次咀嚼都能带来顺滑、甘甜的滋味,是味觉和视觉的双重享受。 阿娇只是怕寄生虫……古代的医疗条件,拉肚子也是会死人的。 总之,这顿晚膳阿娇用得还不错。她出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黑了。殿门外的朱红立柱旁站着个人,弯腰佝背不停擦拭额头上冒出的汗水。明晃晃的烛火照在他脸上,映得他脸庞肿胀发紫。 今天遇到的人全都和平时很不一样,阿娇差点没认出来那是窦婴。 “避开丞相,咱们从旁边走。” 程安应诺。 阿娇想着:自己狼狈的时候,不会想让别人看到。推己及人,窦丞相大约也和她差不多吧。 回椒房殿的路上,阿娇遇到明显是故意等候在安门大街的周希光。 “你怎么在这?” “主子,先让我上车再说。” 阿娇让开一点位置,不过周希光只是跳上车辕,接过赶车的内侍手中的鞭子。他压低声音说:“长安城内外戒严。外有南、北两军一齐调动,陛下的羽林骑被困营中。北宫、未央宫不得随意进出……此时要废帝另立,不过是太皇太后一句话的事。” 不只是少年天子一人之故,太多人都小看了太皇太后,才有如今的局面。 阿娇点头:“我知道了。” 废刘彻?不至于,那可是汉武大帝,虽然作了个大死,但在漫长的皇帝生涯中,不过是个小小的波折罢了。 周希光猛地抬起头看向车内,但有幔帐阻隔,他什么也看不到。这令他咽下快要脱口而出的诸多疑问,比如:主子,您什么都不做吗? 阿娇确实不打算做什么。 回到椒房殿里,一日车马劳累的她早早躺在床上,却见程安苦着脸走进来:“主子,陛下来了。” 阿娇只得爬起来,披上外衣。外堂只留有一根蜡烛照明,刘彻一脸颓然地坐在席上,左右常随之人不见踪影。 程安小声说:“咱们宫中的人都被陛下赶出去了。” 昏暗的光线中,阿娇摸到程安冰凉的手,知晓她心中害怕。 “你也出去吧……去吧,我能应付。” 程安略有些迟疑。不过她一向对阿娇唯命是从,还是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刘彻暴怒之时,阿娇有把握他不会对自己身边的人动手,但现在这种状态就不好说了……她从没见过刘彻如此沮丧的样子,活像染病的瘟鸡。别说刘彻是皇帝,就算他不是皇帝,打杀一两个宫女内侍也绝不需要赔命。 阿娇不敢拿身边的人冒险。 不管怎么样,刘彻总不会对她动手。 阿娇默默站着,很快发现刘彻似乎没有说话的意思。 所以你来这里到底是想干嘛? 如果她问出声的话,刘彻会回答:孤无处可去。 打从太皇太后回到东宫,刘彻就想见老太太一面,可老太太不肯见他。他霎时便如一只翅膀受伤的鹰,漫无目的地走着,最终走到椒房殿。 本来如擂鼓般跳跃不歇的心脏,顷刻间安定下来。 他整个人都放松了。 屋里太暗,刘彻半张脸藏在黑暗中有点吓人。阿娇把烛火都点亮,在距离刘彻最远的角落坐下。矮柜上放着膳房下午送过来的冰糖,超大一块用绒布包着。食官令觉得越大的糖块越具有观赏性,特地把庖人们聚集起来,在几块最大的冰糖块中,选出造型最美观一块送过来。 他的脑电波,阿娇完全没有对上,反而很奇怪膳房为什么不把糖块敲碎再送来。 这会也没事做,阿娇找出美人锤,把冰糖敲成小块放进空罐子里。她偶尔也会看一眼刘彻,发现刘彻始终是一副沉浸在自身思绪中的表情。 “这是什么?” 阿娇进度过半,吓得一时手重敲下一大块冰糖。 “冰糖,也是甘蔗汁做的。陛下,你要尝一块吗?” 刘彻走过来,用手掰冰糖山,只掰下来一点糖渣。阿娇把罐子举起来:“冰糖有些硬,你吃我敲碎的吧。” 刘彻随意拿起气一块,放进嘴里。 “咔嚓、咔嚓……” 咬碎吞下,一块又一块,连吃六七块,脸色带着狠劲。渐渐的,神情平静下来:“冰糖很硬看似无坚不摧,轻易无法弄碎,实则内里横路纵横,重锤下去四分五裂。” 阿娇:“……” 吃个冰糖而已还吃出哲理了。 刘彻垂眸深深看着她:“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既然不够硬,就果断服软吧。 说罢,转身大步离去。 阿娇:??? 作者有话要说: 阿娇:我什么意思?我怎么不知道???
第15章 虾粥 阿娇可能是宫里唯一一个一夜好眠,睡到天光大亮的人。这个合理推测来源于窦太主眼睛底下挂着的两只黑眼袋子,宫外的她尚且如此,宫中的人恐怕根本睡不着。 “娘,你怎么来了?” 阿娇打了个哈欠。 窦太主不妨阿娇还能睡得着,心大成什么样啦?不过,她进宫路上感受到肃杀的确在踏进椒房殿的一瞬间消失无踪。对比外头的腥风血雨,椒房殿不夸张的说简直是世外桃源。宫婢、侍者受到的影响非常小,程安刚刚还拦着她问:主子还在睡,您用过早膳没有? 窦太主哪有心情吃东西。 不只是早膳,她连昨天的晚膳都没吃,可也一点都不感觉饿了。 “我有重要的事情要问你。” 窦太主退开一点,让青君端着铜盆靠近。 阿娇接过帕子抹一把脸,这才彻底清醒过来。 “不管有什么事,先用膳。早膳是一天里面最重要的一顿饭,”消化器官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之后,正是需要新的食物开启新一轮循环时。 “要是用得好,脏腑一整日都熨贴。” 阿娇话还没说完,外面摆膳的声音就传进里屋。 膳房早就摸准阿娇起居用膳的时间,几乎是卡着她起床洗漱完毕的点,送来她昨天点的砂锅粥。 一份优秀的粥底,大米要粒粒开花,粥水要稠滑起胶,那粥里别的食材能多添三分美味。又甜又嫩的虾,泡开的腌菜,全融合进粥里,仿佛和粥水是一体的,配一碟子膳房调的小料……窦太主闻到香味,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大事为重”的话,沉默一瞬道:“先用膳吧。” 早膳之后,阿娇任由母亲把身边的人都撵出去,等内室只剩下母女两人,才道:“什么事?” “如果说,我是说如果……” 窦太主看着阿娇的眼睛,一只手死死抓住她的胳臂:“如果刘彻不做皇帝……” 阿娇脱口而出:“那谁做皇帝?” “老太太随便从宗室里挑出一个来都可以做皇帝,比如胶东王刘寄就是一个合适的人选。他性格温和,待太皇太后尊敬恭谨,最重要的是他一向肯听你的话……” 阿娇忍不住打断窦太主。 “等等,什么性格温和,用没有主见来形容更加合适吧!他耳根子软,撺掇他的人有多好的口才他就有多大的胆子。”收到来历不明的口信就敢带着几个人跑到长安争夺皇位,不是头铁是什么。 阿娇转念一想,没主见好操控的刘寄拥有的正是和刘彻完全相反的特质。既然有人觉得刘彻做皇帝不合适,选刘寄似乎完美贴合正确答案。 那没事了。 等等……“娘,你什么意思?” “我冷眼瞧着,现在的皇帝是个不记恩情的崽子。若非我和太皇太后在头顶上压着,他早抛弃你找这个美人那个夫人了。你要能舍下他,千好万好。娘再添上一把火,他这个皇帝就干到头了。” 窦太主压低声音说:“不管谁做皇帝,你都是皇后。” “刘寄不是有王后吗?” “那都是细枝末节,你不用管。你只用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就行。” 窦太主如此笃定,阿娇细细一想,如果刘彻被废,刘寄上台的话,她要继续做皇后肯定会有一些争议,但实现的可行性还蛮大的。毕竟没人会拿她的二嫁之身说事,前有王太后为先例——她进宫之前也是嫁过人的,还生过孩子。 扯远了! 窦太主不是无的放矢之人,更何况是废立皇帝的大事,刘彻难不成真会被废?若宫中有一门学科为“揣摩太皇太后的心思”,每次测验时,窦太主至少能考九十分。 她是最了解老太太的人。 这么说老太太真有心废刘彻?阿娇意识到自己陷入思维误区,没反应过来平行世界刘彻不做皇帝很正常。现在想想,老太太若下定决心,以刘彻目前的实力几乎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 “刘寄的皇后我是不愿意做的……” 至于刘彻是否被废,她不关心。 话将出口之际,阿娇心口悸动,额上冒出密密麻麻的汗水,一时间竟疼得再说不出一个字。 窦太主扶住她:“阿娇,你怎么了?” 程安听到里面的声音不对劲,立刻冲进来。 “主子……” 阿娇无法控制身体,觉得自己需要一颗速效救心丸。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太医来了。诊断的结果是皇后一时心绪起伏过大,引起惊厥。简单来说,受刺激了! 窦太主目光中渐渐流露出了然之色,轻抚阿娇鬓发道:“娘知道该怎么做了。你好好休息吧。” 阿娇觉得,母亲一定是误会了什么。 窦太主离开没过多久,阿娇一切恢复如常。她连药都没有喝,确认可以说话、写字,忙让人送口信给母亲,劝窦太主不要掺和废立皇帝的事。 巳时,天降大雨,持续的时间大约两刻钟。雨后,阴云未散,天气凉爽。 方姑姑又来椒房殿相请,阿娇感觉身体没有任何不适,便随她前往长乐宫。 这一次,阿娇被引到位于长信殿后方的延清室。明明是夏季,室内凉如含霜,有种现代空调房的既视感。太皇太后趴在床上,头发披散。两名宫女忙碌着,一个捏脚一个捶背。另有一名年纪稍长的宫女跪地上,对着装满冰块的玉盘轻扇扇子,让带着凉意的风吹向太皇太后。 阿娇一进屋,太皇太后就抬起头来:“阿娇来了!摆膳吧。” 祖孙俩在延清室用膳,太皇太后的面前只摆着蒸馅饼和清水,反观阿娇面前有七八样膳食,凉粉、拌面也在此之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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