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姑娘頗有雅興。”馬文才似笑非笑地看著我,我頓時有種被戲弄的羞惱,轉身欲走,卻又被他輕易跟上。 他還毫不客氣地走到了我的身側,儘管中間隔了一人寬距離,可我還是覺得此人不要臉,特別不要臉! 馬文才雙手背在身後,邁著緩慢的步伐與故意落後的我維持在同一水平線上,仿佛就是要靠這種無賴至極的方法擾得我的心不上不下。我跺腳停步,微鼓著腮幫子責問他:“你這人,大晚上的跟著我做什麼?” 他竟是微微吃了一驚,眼神比在公告欄前時還要無辜:“王姑娘不是要帶我往溪邊小亭?在下初來乍到,尚不知院中全貌,煩請姑娘輕移蓮步。當然,若是姑娘不願……” “相當不便。”我故意將字音聽錯,不想與馬文才多糾纏。若是梁山伯同我說這話,我還能相信他是真的想賞月,可馬文才,我看他純粹是想戲弄我。我也著實猜測不著他更深層的用意。 想到此處,我就洩了氣,隨手一指道:“院中的路好走,你直往西去便是。” 他抬步上前,終於與我分道。我看著與我並行的影子越拉越長,黏在主人身後同我相距越遠,暗自鬆了口氣,心頭又不自在默數。待到十下之後,他果然回頭,我已看不太清他的神情,可耳中聽聞的依舊是那樣惹人心煩的語氣,只用詞明顯客氣了許多:“在下杭州馬文才,敢問姑娘芳名?” 廣陵王悠。 他或許最希望聽到這樣的回答,可我偏不如他的意,仰頭露出一個他不知看不看得見的笑容之後撒腿便跑。管他是什麼大壞蛋小霸王,非要招惹我,那他就只能拜倒在我裙下! 我一鼓作氣跑回了自己和姐姐們一起居住的小院,二姐姐正坐在簷下的竹椅上大快朵頤,她的胃口向來很好,即便是簡單的食物也能吃得津津有味。看見她,我心中的鬱悶便一掃而光。 二姐姐被我突如其來的撲抱鬧得一驚,慌忙放下了手裡的燒餅緊張兮兮地轉頭查看我的情況,見我笑意依舊,臉上也沒有淚痕,她才鬆了口氣將我推開。 “我說悠悠,妳幹嘛突然對我這麼熱情?我都快被嚇死了!妳再驚乍一點,我就要拿起我的針扎人了!” 她表情誇張,我見了笑得更厲害,直接賴在她懷裡不走,“二姐姐,我真喜歡妳。” 在書院待過的人都知道,山長的兩個女兒,一位美若天仙,一位卻平平無奇得過分。二姐姐身形肥碩,容貌又極為普通,每每與窈窕的大姐姐站在一處,總會被那些只顧外表的人嘲笑。她很少聽見人誇她,更少聽人說喜歡她。因而我這話一出口,她臉上便顯現出極大的喜悅,“悠悠,我也喜歡妳!” 她將盤中的燒餅往我手中塞,我這才想起自己包在手帕中還有一點溫熱的兩塊,也才回過神來意識到我原本是想去找馬文才求和的。 “哎呀!”我一敲自己的頭,懊惱不已,可事情已經發展到如斯地步,我也只能靜觀其變,走一步算一步了。 二姐姐不知道這些緣由,疑惑地望著我,我不想她們為我擔心,便反手將那帕子裡的燒餅並我荷包中新得的一小瓶蜂蜜一起給了她,打著哈哈繞過了這個話題。我向來是個不願多事的人,尤其不喜歡動干戈,如今看來我好容易從冬日解禁的這段時間,似乎還是只能像蘇大娘說的那樣在學院裡小心行事,盡力躲著那馬文才了。 夜漸深,大姐姐喚我和二姐姐回屋,我揚著笑臉卻心有不甘,鬧得半夜輾轉。此後又回憶起跑走時心中的豪氣幹雲,一較之下更是難以成眠。 次日用早膳時,心細的叔母一眼便發現了我的不對勁,儘管我的面上已經施了粉黛,她還是瞧出了那刻意被掩飾住的疲倦。 “悠兒,妳昨晚可是睡得不好?” 叔母給我夾了菜,叔父也順著她的話語向我看來。餐桌旁還有陳夫子在,我並不想多說,便輕輕點頭,隨意找了個理由搪塞:“昨夜不知道為什麼,我老聽見夜梟叫喚,被吵了幾回便睡不著了。” 兩位姐姐相視,都有些疑惑,但二姐姐沒有多想,快速地又往我碗裡夾了幾筷子小食,催促道:“悠悠妳快多吃幾口,然後回去補覺,那擾人清夢的夜梟許是築巢在妳房後不遠的那棵樹上,等會兒我就去幫妳解決它!” “這倒不必……”我話未說完,二姐姐便一拍胸脯攔住了我,隨後三兩下吃完早餐,又拿了兩個饅頭,徑直就往我們院子走。我見攔不住她,便也就此作罷。 她走後不久,陳夫子也起身告辭。我看著他走遠,又等叔父叔母放下碗筷,這才同他們述說想了一整晚的話。 “什麼?妳想下山遊歷!” 他們聞言皆是一驚。這也在我意料之中,我將準備好的說辭徐徐道來,希望能從情理兩方面說服他們。 “有道是‘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我在廣陵時,父親便時常帶我往各處遊歷,以增長見識。在書院三年,我得叔父叔母教導,日月習詩禮,朝暮又聞院中學子朗朗書聲,耳濡目染,也算是小有所得。如今孝期已過,悠兒便想回復往日學習狀態,兼讀與行。再者我來杭州三年,還未曾下山,對此地風俗人情知之甚少,每每思及,有憾且愧。故念叔父叔母憐憫,應了悠兒所求,可好?” 叔父神情已顯鬆動,叔母卻仍是擔憂:“話雖如此,但妳才十四歲,對此地又陌生,而蘇安還要給學子們做飯,無法陪同妳下山,我實在不放心妳一個人。” 我自小習武,上山後也不曾放鬆,功底如何他們其實知曉。叔母心中不安,大抵是因為我是女子,又怕我逐漸長開的容貌引來事端惹禍上身。 “叔母,我自當作男兒打扮,帶上我的弩箭,也就在山下市井熱鬧處先逛個幾日,絕不走遠,您不必太過擔憂。” 叔母皺著眉還想再說,我急忙將目光轉到了叔父身上,他捋著胡子,聽完我的話後臉上始終保持著大弧度的笑容。他儼然已經站到了我這一邊。 “夫人,你就放悠兒下山吧。她的能力,端的是巾幗不讓鬚眉,說一句智勇雙全不為過。孩子們總要成長,悠兒既然已經考慮萬全,我們也該相信她,適時放手了。再者說,當年你不也是一個人女扮男裝跑到詩社挑戰一群男人嗎?” 叔父朗聲大笑,留我和大姐姐驚詫不已。我素日只知叔母才貌雙全,卓爾不群,倒不知她年少時還有這般逸事。這也給了我進一步勸說的機會,我繞到叔母身旁,摟著她的脖子撒嬌,說盡了好話,又有大姐姐從旁協助,總算是換來她一個點頭。 “男裝的衣服一會兒我去箱子取給你,不過你卻是明早打點妥當了才能下山。去山下不可離書院太遠,不可隨意跟著生人走,更不可單獨到遠離人煙的地方。” “我明白。”我與叔母約法三章,念著稍後無事,便催著她去看她那男兒裝扮的衣服配飾。我自小無其他兄弟姐妹,只有一個多年未見的師兄,聽我家中的仆婦說起,在我之前,我曾有兩位幼年夭折的兄長,我實在想通過我的扮相來想想他們的模樣,因而對這男性裝扮好奇不已。 “來,便是在這兒。” 這衣服叔母多年不忘拿出來晾曬,因而並無異味,成色也還很新。她往我身上比劃,比我現在的身量要稍大一些,但也並不妨事。 大姐姐與我們一道前來,見到這身白底墨竹束腰長袍眼前一亮,難得催促起我們:“娘,你快給悠妹穿上。” “還不急。”叔母又找出一條全新的紅色絲綢長綾,將我讓到屏風後面,隨後往外喚道:“蘭兒,你在門口守著,別讓人進來。” 我原以為今日在此只是先要更換外衣,不想叔母竟是要將全套都與我置上。小衫褪去後,我的身體便裸露在她面前,年歲增長帶來的身體變化讓我羞於再像小時候一般在同性面前展現身體,我不由含了胸。 “別害羞,把腰背挺起來,每個女人都會經歷這樣的階段。悠兒,你成長得很美。” 叔母的話暫且寬慰了我的心,我慢慢放下擋在胸前的手臂,讓身體放鬆了下來。絲滑的綢緞觸碰我的肌膚,由前至後繞過幾周,逐步將我的身體縮緊。冰涼的觸感和激動的心情令我振奮,我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片刻後,紅色的緞子在我腰側被輕輕打了個結,叔母將露出的一角塞到層疊的布料下,她轉頭觀察,又繞到我身前來打量,稍微再調整了幾下才算結束。 我看著胸前仍有些微明顯的凸起,正想請她再綁緊一些,可叔母卻道:“就這樣吧,再緊你就要呼吸不了了,也不方便你動作。這外袍大一些,正好能掩住你的身形。” 她取來那件長衫,我在她的指導下換上,又對著銅鏡束了個男子的髮髻,這才讓到了門外的大姐姐進來。 “哇!這是誰家跑出來的少年郎?可曾婚配?可有意中人?” 我換身衣服的空檔,二姐姐竟也跑來了,她原先是想同我說找不到那該死的夜梟一事,如今見了我的打扮,是半句話也記不得了。 “悠悠,要是你真是男兒身,我可要芳心暗許了。” “哪有姑娘家說這話的?”叔母嗔責地看了二姐姐一眼,可她全身心都在我身上,嗯嗯啊啊地就算應付過了。 大姐姐忍俊不禁:“娘,我看您和悠妹的約法三章得再加上一條,下山不許胡亂和姑娘們說話。不然我們這書院到時恐怕不僅有男方派來的提親隊伍,還要有女方請來的說媒人。”
第4章 第四章 我們又說笑了一陣,大姐姐和二姐姐才肯放人。我迫不及待直奔叔父的書房,因為在剛才的閒聊中,我想起來自己最好是向他討要一樣東西。 “扇子?” 叔父從書文中停筆抬頭,我在他面前轉了個圈,隨後換上一副翩翩公子的作態,“我這次要裝成一個腹有詩書的世家公子,所以最缺一把重要的紙扇道具。我思來想去,還是最愛叔父的狂草,所以想問叔父能否幫我題字?” 他見我的眼角不斷瞄向他左後方那收著一堆各式紙扇的小木箱,即刻便知曉了我心裡的小九九。我湊近,腦門結實地挨了個大板栗。 “哎喲!”我揉著頭輕聲叫喚,偷偷看向叔父,判斷著自己撒嬌的時機。 叔父笑而不惱,最終還是敗下陣來,佯裝歎氣道:“我就知道妳惦念著我那把遲日江山圖的紙扇。”他的手伸向箱前銅鎖,我暗暗期待,卻見他臨了倒是轉向了箱邊木架。這一點可著實不像我父親! 木架上面放置著好幾把空白紙扇,質地都很不錯,某幾支還用檀香熏過,聞之還有淡淡香氣。往日裡我也曾誇過它們,可如今這裡頭到底沒有我想要的那幅畫在。 叔父回身注意到我失望的神情,也未曾給予安慰,只是將扇面展開,在背面揮毫寫下“清風明月”四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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