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幔依旧落着,屋里头却是不再像此前有两三个人侯在一旁。她静息凝神,听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响动,再掀了一角看地上的斜影,估摸着是又到了黄昏。 身上已不像此前酸痛,手脚虽还酸软,也勉强有了力气。王悠撑起身,尚未坐直,就见屏风外绕出一个熟悉的人影来。 “广白?” 王悠只想自己恐怕还是处于梦中,却不料来人放了托盘,竟是直直掀了幔帐而来。 “小姐,你醒啦!”广白眼中俱是惊喜,见王悠动作,慌忙将她扶起之后又拢紧被子把人包了个严实,“你可还难受?头疼吗?要不要喝水?” 一连串的问题令王悠禁不住展了笑容,广白兑了温水回头,见她这副有精神的模样,心下松泛之余难免要嗔:“都病得这么重了还笑,你可是要将我们都急死了!” 王悠仍旧弯着嘴角,听她说这一句便问道:“你们?还有谁来了?菘蓝?橘白?还是木蓝?” “都想出来来着,”广白置了杯子,转身又往外去了片刻,才绕回来回话,“不过木蓝还小,菘蓝得压阵,也就是我无事忙,才能偷得这趟闲。” 这是不是趟闲差,大家心里都有数。王悠不想往她的婚事上引,因而转问:“那橘白呢?” “橘白……”广白正想说出她的去向,又想起马文才特意的叮嘱,不好再在王悠面前提起温卓岑,便也只是笑道:“橘白那丫头先我几天出门,我到时,反正她不在山上,也不在这府里,大抵是往嘉兴去找你了。马公子已经着人去送信,相信再过不久她便回来了,你不必担心。” 她话说到这里,王悠已经大致猜到温卓岑也在那条路线上,难免心情复杂,佯装疲累闷坐了片刻才复问:“现在是申时还是酉时?” “酉时将至。” 广白看了眼窗外,话音刚落,一个梳着双辫的小丫头就端着碗清粥并一碟小菜进来了。广白显然已经与她认识,上前便接过她手上的东西。小丫头倒还记得整理好仪容,之后恭恭敬敬地给王悠行了个大礼:“奴婢青鸾见过姑娘。” 这丫头看着才有七八岁的模样,王悠想不明白马文才拿的什么主意,但见她容貌不差,也舍不得就此赶走。广白看出她的心思,吹凉了一勺粥,看王悠并不勉强地吃下第一口才耐心解释:“青鸾是马少爷买回来伺候你的。他去医馆的路上,正见这小丫头在街上缠着我,得知我的身份就顺带将她买了回来,改了名字就叫青鸾。” “我如何缺了丫鬟伺候?”王悠摆手,自己夹了两筷子小菜,便想要药汤来。广白也还没弄明白她那与悲怆的眼神同存的嘴角的弧度到底是什么意思,就听见局促地肃立一旁的青鸾“咚”的一声跪下了。 “求姑娘行好!请姑娘开恩将奴婢留下!奴婢已经没有亲人了,若是姑娘再不要奴婢,奴婢只能到那枕霞楼里去了!求姑娘!求姑娘!” 王悠面露诧异,见青鸾额头已经磕出了红印,慌忙让广白将她拉起来。小丫头眼圈红红,鼻音虽重,却愣是憋着不敢掉泪。广白叹了口气,将事情经过说得详细了些。王悠听闻青鸾父母双亡,已经有所触动,再知晓是她舅舅为谋钱财打算将人卖到青楼里,更是愤慨,一下便答应了她留下,甚至有将她留在身边的打算。 “你就在这里好好学着广白做事吧,回头我和你们家少爷商量看看,看他愿不愿意把你让给我。”说到这里,王悠回头看向广白,“你这次出来可带了银钱?除了这一项,我在马家叨扰多时,总得和他们交割清楚——” 广白及时止了王悠的话头,摆手让青鸾出了门口,“小姐烧这一阵真是糊涂了,马公子如此为你,你说这话不是要伤了他的心?” 王悠诧异地看向广白,但见她目光真挚,便只是别了头,不想多说。广白却是再劝:“马公子原先怕你难受,特意交代过不要提起婚约这事。但我心里向着小姐,就不能不说这话。你走后,荣叔多少和我还有菘蓝透了点口风,照我们看来,你和温少爷属实般配,若你嫁给了他,必然是一生无忧。” 王悠紧咬着唇,眼眶也瞬间通红:“他是我兄长。” “所以你更应该把握好马公子,”广白握紧了王悠的手,“这世上,能遇见一个待你如珠似玉的人已是万幸,现在除了温少爷还有马公子,小姐你可得好好想清楚。” 王悠的眼中俱是挣扎:“广白,嫁给一个你不爱的人,会幸福吗?” 广白心里也十分为王悠难过,但她狠狠心,仍摇了摇头:“广白不知。可广白觉得,两位公子都可以让小姐过上富足的生活,而相比之下,马公子的家世更胜一筹,在现今的世道,他更能护住你。” 王悠疲倦地捏了眉心,“把药端给我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广白出去时,马文才已经等在外间。他倒是没端架子,只是往闭紧的门看了一眼,就转头交代道:“东暖阁已经准备好了,要是你家小姐想梳洗,直接带她过去。” “多谢公子挂心。”广白福身,出了门之后便又恢复了一贯展现于人前的淡然,她不露声色,将王悠的想法尽数藏于心中。马文才见她态度平平,心中思虑几回,便也不再多留,直向书房而去。 这一病,头脑始终昏沉,王悠还有好些事未来得及想,等坐在了浴桶中,泡了好一会儿澡,她才觉得稍有清醒。广白仔细地帮她擦着头发,王悠略抬眼,只见一旁的青鸾不住地嗅着水中飘散出来的香气,她失笑,招手让她带着托盘中的小瓷瓶过来:“这是朱栾香露,《神农本草》称其为‘柚’,花比柑橘,其香盛绝。花开时,鲜采即用。先铺上一层香花,再铺一层香料,然后密封在甑中加热,待花液流出,重新灌回再蒸,如此反复两三次,得其精华,再辅以香料,便是这香露了。” 青鸾听得迷迷糊糊,一联想这一遍又一遍、一层又一层的蒸煮,倒是比做饭还要麻烦些,不由得摇了头,把自己摘花制作的想法给晃没了。这是个精细活儿,她这么一个粗丫头,怎么也做不来的。 王悠见她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不由心软,索性让她把余下的几瓶也端了过来,“上头这些,从左到右依次是木樨、玫瑰、蔷薇,旁的还能有香椽、荸荠、枇杷叶等等,除了作为香水,若用另外的方法炮制,它们也可入酒、入菜肴,辅色增香提味。” “没想到这小小的花竟还有这么多用处!”青鸾眼睛亮了亮,倒是想再听王悠多说一些。只广白已经拿了擦布同新衣过来,拢了王悠的身子扶她出浴,“咱们小姐别的不说,就这见识一项也不是一般人能赶上的,她那肚子里头可存着好多好东西。小青鸾,你要想听可以等小姐身子好了、有空了再请她给你讲,这些东西一时半会儿可说不完。” 青鸾机灵,点头之后即刻满眼笑意地捧了一件鹅黄滚边斗篷过来在旁边侯着,“外头虽没有风,可出了暖阁难免要凉,姑娘身子还未大好,应当小心照养。” “谁教你说的这么些话?”王悠与广白相视一笑,忍不住伸出手指刮了刮青鸾的鼻头,“年纪不大,说起话来倒是跟个小大人似的了。” 被调笑的小姑娘不好意思地低了头,声音因为害羞倒带上了点奶气:“姑娘姐姐年纪也不大嘛,怎么就说我!” “哈哈哈哈!”广白终是忍不住笑出了声,给王悠绑衣带结的手抽空指了回青鸾,“瞧这丫头,给了三分颜色就要开染坊了!听这称谓,‘姑娘姐姐’,怕是橘白这惯会顺杆爬的小蹄子知道了都要甘拜下风。” 王悠只是觉得有趣,并未入心,青鸾却是因着摸不清广白话中的含义而惴惴。她眉头陡然皱起,在广白拿过斗篷后就想跪下请罪。二人均被她这大动静吓了一跳,王悠弄清缘由后忙伸手将她拉起:“你们这太守府的丫头怎么动不动就要下跪?就连你这刚入府的也是这般。广白不过是稍加提点你几分,告诉你有些话该说,有些话只有在人后可说,你何必害怕至此?倒是让人看了可怜。” 广白也是一叹气:“你这小丫头片子惯会看人,知道小姐心善就使这一招。你只记得,若要叫,也只能叫我这样和你同为梅香的人姐妹,小姐只能是小姐,清楚了吗?” “嗯。”青鸾憋了眼泪点头,想了想又把话说明白了些,“刚才那些也不是我自个儿会的,是少爷吩咐过,我学了来,姑娘别恼我,给青鸾一个机会改过吧。” 这下子,就连广白也悄摸看了王悠的神色。王悠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惦念着心头的一件事,因而也顺着话头问了青鸾:“你可知道你们少爷现在在哪儿?”
第26章 第九章 马文才倒是没料到王悠会这么快就来找他,而王悠也没想到他见她时神色并没有预料中那般欣喜。二人各怀心思,开门见了之后竟是生出了些许尴尬,呆呆地就站在门口都没再有挪步的心思。 马统和广白在他们身后看着着急,一个狠使眼色,一个悄悄扯了扯主子的衣袖,无果后又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同样的无奈,只好是泄了气陪他们一同站着。 好在这时起了一阵风,王悠身上的香气随至马文才鼻尖。他加以掩饰地清咳一声,对面的人也适时轻咳一声,两人互看一眼,又飞速别开,心中仍是在盘算。但他们的小心思还没来得及细长,人就被后头心急的两个奴仆借机让进了屋子。 屋内烛火通明,正对门的榻上置有一方棋盘,经纬之间黑白散落,座旁又随手放了一本翻阅开来的棋谱,显然是未来得及收拾的模样。王悠随意扫过,不着痕迹地看了马文才一眼,想来她叩门之前,他正在此研究残局。 “我打扰你了。” 广白为王悠取下斗篷,王悠便上前一步福身,施施然向马文才行了个礼。马文才自是皱眉,刚想扶她坐下,不想王悠又客气了一回。 “这是做什么?” 不止是发问的马文才,就连与王悠厮混多年的广白都觉得自家应该是不拘小节的小姐这回有礼得过分疏离了些。 王悠却是笑意盈盈。她这段时间折腾得清减了不少,加之病中,笑起来平添了几分弱柳扶风之美,看着倒与往日大有不同。马文才情思起伏,借口让马统关窗防风别过眼,却又听身前的人阻拦:“不用关,还这样就好。” 太守府内筑山穿池,引活水绕庭院,马文才的书房临水,又幽于竹木从萃处,既闻水声,又饮风香,最不适合闭门而居。王悠越过马文才走至棋盘前落座,边收拾棋子边向他解释:“我才刚那两次行礼,一是为了道歉,二是为了致谢。身外之物你不缺,我暂时也没想到什么更好的主意来许你,所以只能先行礼替代,你不可以不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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