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上这样两个可爱的后生,大叔没有犹豫就欣然应允。王悠在栽花种草下厨房这一类事情上是个行动派,谢过后就拔腿去屋里寻了工具,祝英台本想一道帮忙,但抬脚时见马文才已经跟了上去,也就止了脚步,看起大叔摆的棋局来。 “怎么样?可要与我来一盘?”大叔随意,祝英台也就没有多让。他欠身坐下,等对面人落了一子之后,也跟着下了一白子。 棋盘上本就有了大半黑白,此刻再下确实有点难为人,但几个来回过后,见祝英台下得不算勉强,大叔也就没提重新开始的话,只是暗笑着点了点头。 他的动作被祝英台注意到,后者随即自谦起来:“三人之中,我的棋艺大抵是最差的,让大叔见笑了。” 大叔“哦”了一声,目光落向桃树下的两人,恍若不经意地询问:“丫头的棋艺我知道,跟她下棋确实得多留几个心眼,怎么马大公子也是个中能手?” “文才兄的棋艺,据悠姑娘所言,应与她在伯仲之间。”马文才不与他们玩在一处,他的棋艺祝英台也不曾亲身领教,只能通过一些事实推断,“昔日谢道韫先生来我院客座教学,棋课时曾与学生对弈。众人之中,唯有文才兄以最少之数惜败先生两子,英台不才,落后其八。而又听闻,悠姑娘险胜谢先生两子,文才兄其后与悠姑娘弈,输多胜少,所以吾三人之中,应是悠姑娘为首,文才兄排次,英台行末。” 大叔但笑不语,将祝英台的白子围了大半,瞬时局势分明。祝英台见状,也只好摇头起身,行礼道了声:“多谢指教。” 时一阵风起,吹得人衣袂飘乱。枝上的桃花瓣颤颤巍巍下落,地上未成泥的落红也乘风而起,再舞一场。王悠小心地护着笸箩中新采的鲜花,马文才抱着桃花枝站在她身侧亦是小心呵护,情意绵绵,丝毫不见往日跋扈。 “真是一物降一物,百炼钢终成绕指柔。”大叔脸上泄出笑意,再问祝英台:“咏絮才都临了你们书院,这回你们大张旗鼓地寻陶渊明,可也是为着同一个目的?” 祝英台露出欣喜之色:“大叔可是认识陶先生?不知能否告知学生他的下落?” 他们的确足够幸运,轻易就遇上了一个认识陶渊明的人,可他们也着实不幸,因为陶渊明已经过世。大叔带着三人来到后山,绿树碧荫下,桃花盛开中,坐着一方小小的坟墓。马祝二人见抔抔黄土成堆,墓碑上书“五柳先生”四个大字,不得已也承认了大叔所言为实。 白菊致哀,人死不复,要怪也只能怪他们来的太迟。祝英台垂头丧气,哀叹之情溢于言表。大叔站于一旁观看,还未来得及说上几句劝慰之语,就听马文才低头询问王悠:“既然五柳先生已经西去,我们也不必多留,恰可以与你同路。你是要下午就走,还是等到明早?” 他这话委实不合时宜,王悠此刻正看着大叔,果不其然就听他开口嘲讽:“见人死了,立刻就走,马公子也太过实际了吧。” 他说完轻哼了一声,马文才也即刻回怼:“这就是我为什么富贵双全,而你……哼。” 他们两个此刻就像闹了脾气的小孩子,谁也没有先让的打算。大叔揪住“有钱”一条,欲借住宿费一事对马文才进行敲打,而马文才不甘示弱,将王悠给他的钱袋尽数给了大叔。 这一下可着实让人憋气。面对大叔投来的目光,王悠捂眼,无奈地从他手中接过了荷包。 “丫头的钱我不收,马公子家大业大,难道还需要一个弱女子替你付房钱吗?” 马文才气急:“你明知道我钱袋被偷了!” “是啊,年轻人,只有身外之物才能被偷,而内心真正的富有,是谁都偷不去的。”大叔苦口婆心,可马文才并不领情,他嘟囔了一句“话不投机半句多”,转身拉了王悠就走。 王悠这时正在想事,被马文才一带,走了几步才想起来回头跟大叔挥手,示意开解这事就包在自己身上。她的动作被马文才瞧见,自然又引起了他的不悦。 “说好的你是我这一边的人呢?我看你跟他比跟我还亲。” “无理取闹”四字本已到了嘴边,但见他神色委屈,王悠不由也心软了下来:“你说大叔说的是歪理,也说我的话是歪理,那么会说歪理的人之间,难免要有一些惺惺相惜之情的。再者,你说和他话不投机,是不是也想和我表达此意?只是因着咱们俩的交情不好开口,所以现在借机来跟我吵?” “我绝无此意!” 马文才既着急又气恼,王悠见此才松了神色:“你现下也明白我的心情了,往后莫要再提类似的话。你可以有你自己的观点,也可以同我争论,但唯有这一件事,我不许你有怀疑。” 她说完便走,转身时脸上已有红霞,伸手去捂,烫意也动人心潮。马文才还在气头上,听到这一句,确是怔愣了片刻,待他醒转,王悠已经走出老远。他急忙追上,可再问,身旁的人也只是摇头。 “什么意思你自个儿去想,我只问你,大叔的话你听进了几分?” 马文才脸上现出不耐,王悠不用猜也知道他在想什么,她顺手抽过路旁一根草穗子,轻轻在他手背上一打,将人的思绪给拉了回来,“我这是正经问题,你认真点答。排除你对大叔的成见,你对他的话有几分信服?” 马文才愤愤:“我对他有成见,难道他就对我没有偏见?” 大少爷别扭起来是相当别扭,王悠只好挽过他的手臂以示安抚,“他对你确有偏见,可是他也是实实在在在教导你。你只告诉我,对于他的教导,你觉得如何?” “也就那样吧,”马文才心不在焉,明显一副不乐意的模样,但碍于王悠追问,他也只好回答,“不好也不坏。你知道我与他理念不和,所以很多东西在我看来并没有用处。” 王悠点头:“道不同不相为谋,确是如此。只是你可还记得,去年我读了《墨子》?” “你爱老庄,并不怎么喜欢这本,若不是有山长鞭策,还有我帮着你,恐怕到现在你也没读过半本。” 往昔历历在目,王悠闻言一笑,又与马文才靠得更近了些。她的发丝沾在他的衣衫上,勾勾挂挂,只将那一份似有若无的情丝牵得更紧。两人相视,臂弯的手也就势滑落,被拢进了温热的掌心之中。 “我确实是不认同墨家的理念,可是此回深读,从中也获益不少。且不说其中的兵法、制造,单是了解了这一派的想法,我便觉得看问题的角度全面了许多。古语有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或多或少地尝试着去接触你不熟悉的人,并不全然是坏处。” 马文才敏锐地捕捉到王悠的话外之音,皱眉停步,问道:“你已经说服大叔回书院任教了?” “尚未,只是我发现一件事情,如果它确实如我所想,那么我想请大叔回书院这件事会好办得多。” 她故意卖了个关子,然而等她一问当日在市集的详细情形,马文才顷刻就捕捉到关键:“你怀疑大叔跟陶渊明有关系?又或者说,你认为他们是同一个人?” 王悠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个“二”,“这世上又爱菊又爱桃花还爱酒,写诗作画、下棋弹琴无不能而又别有一番韵味的,当真这么凑巧会有两人同时让我们遇上?而且,在你们来之前,大叔从没有跟我提起半句跟陶渊明相关的话,若真如他所言他是陶渊明的好友,那么喝酒时完全不念故友未免太过冷情了。” “牵强。”马文才摇头,并不认为这可以当成作出推测的依据。可是在他的心里确已埋藏下了对大叔真正身份的怀疑,加之王悠催促,他的记忆逐步回到了当时在街头的那刻。 他教训了那个冒充陶渊明的人,大叔出来打圆场……他打翻了大叔递过来的两碗菊花茶,祝英台为此道歉赔钱……大叔走时扯落了他的条幅,还莫名说了一句“这世间根本就没有五柳先生这个人”。 马文才警醒,仔细回忆,终于记起了气头上被他忽略的一句话。大叔挑担而去时,高声道过:“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 好,真是好极了!
第40章 第六章 西街酒巷内,马文才看着耳根已经红了一片的王悠万分担心,他伸手拦住后者手里刚要举起的酒壶,在店家的注视下,不由分说地将人拉到了一边。 手掌大小的瓦壶被他随意放到柜台上,王悠摸摸鼻子,心虚地向外头瞧了几眼,“那什么,我保证,再看完这家和隔壁那一家,我们就定下酒回去。” 马文才半点不买账,提溜了人到大门口,语气中带了些许责备:“早知道就不让你换男装出来,就算酒量再好,也架不住你这般胡来。” 大致确认了陶渊明的身份后,他们就决定以诚取人,以酒诱人。“诚”有她和祝英台在,问题应该不算太大;而“酒”,除了厨房里那几瓶普普通通的糯米桃花,最好还是要有瓶佳酿匹配着来抛砖引玉。 整个杭州城里,最好的酒应当存在太守府的库房。但顾念着马文才,王悠不曾提起这话,只在大叔挑担出门后也跟着到了集市上。花街柳巷酒菜香,枕霞楼附近恰好聚了几家酒铺,她欲用善酿酒来浸润三月三剩下的那批花瓣,辅以玫瑰茄粉、白芷、葛花、枸杞、大枣、炙甘草、冰糖酝酿封坛,因而去药铺包了这些辅料后,就径直往了这一处来。 黄酒产地众多,但要论好的,这附近当属绍兴酒拔头筹。王悠本想直奔主题,速战速决,寻一两家选出一种便回桃花小屋,谁料路过铺子外,闻酒香觉杭州当地的酒也还不错,因而改了主意,打算从第一家尝到最后一家。她的新主张自然没有让马文才知晓,后者一开始还放任她自流,也不管她和店家东拉西扯套近乎,但连续喝了几家后,马文才不由也要担心起来。 “我真的没事,不过是脸红了些,并不觉得醉。”她思绪清晰,眼神自觉也应当清明,故而还想再试。马文才却是铁了心不允:“你这种混着喝的喝法,即便是大汉也要醉倒,你只把要求告诉我,我替你试。” 这么一来可要露馅了,王悠揉了头,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皮,制造出醉姿模棱两可地说道:“只是为了与桃花相配,要香也要醇,另外不要太容易醉人便是。你尝过的酒应该也不少,挑一样品质上佳的就好。” 她的话语还带着点翁气,马文才果真被这姿态引走,碍于人前又不好说她,只让王悠站到一旁等候,他自去与那店家交涉。王悠揉着眼,尽显乖巧,但怕离得太近被马文才看出破绽,便借着吹风的缘由小步挪到了店门口。 虽已过午,街上也还热闹。春朝之时,除却吃食玩物,摊上还有鲜花叫卖。王悠一路红花绿叶看过去,遥遥就望见枕霞楼姑娘们招展的彩纱巾。最近去得勤了,隔着老远她仿佛就已经听见一声声娇滴滴的莺语,鼻尖也萦绕着一股香粉的浓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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