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文才得意地仰了头,大叔没奈何地看了他们两人一眼,摇着头又喝了口酒。女生外向,他虽是没有女儿,如今却是差不多体会到了这样感觉。只是从夫之义,多少也得等到出嫁之后再说,王悠这般,可着实见人忧心。 先前被大叔戏弄,如今也到了还击的时刻。马文才噙着笑打算开口,还未发声便被王悠扯了袖子,“不过小事,何必挡在心头。” 她这话,原是也要说给他二人听。马文才看懂她的眼色,再怎么有异议,也只好偃旗息鼓。他抱臂,微微侧身以示不满。王悠免不得叹气,将话都摊了开来:“大叔这般待你,并非折辱之意。他见你张扬之气太盛,才有意敲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修身为首,你志向远大,难道还不知这个道理?” 大叔浅笑,见马文才神色仍是愤愤,摸了胡子有意推脱:“不敢当,不敢当,小老儿确实心胸狭隘,见不得这官宦之风。等明儿你们离了这地方,我还要打扫打扫屋子,刷洗刷洗地板,以示欢送呢。” 这话说得实在让人咬牙。王悠私下按着马文才,隔到他和大叔中间,面向长者,先是行了一礼,而后才开始评判:“大叔存教导之心,文才兄理应谢过。然悠儿有惑,望大叔能释。昔孔圣教仲由与冉求,于闻与行一题有二解,其叫子路寻父兄而后行之,教冉有闻斯行之,此为何故?” 王悠之问,与公西华一般,《先进》后篇孔子已有释疑,大叔自不用再答。他饶有兴趣地反问:“你是要我‘因材施教’?” 大叔最不喜欢那堆客套话,因而王悠也不在这“要”字上多作纠结,只是尽述个人想法:“昆山有玉,大而优者,雕件耀其华;中而上者,刻之展其润;小而下者,磨珠现其圆。悠儿只是以为,师传道,弟子听之,然人有不同,秉性之差致得道亦有参差。若师有法,识生之能力品性,恰而导之,引其入正途,是为生之大幸也。” “呵,有意思。”大叔笑而点头,“你说的没错,依学生的特点来教学的确很重要,可是丫头,你可有想过,一味地顺从、保护,对于他们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书院学子将来多有出将入相者,外间纷争止于山门之前,倘若他们一味要旁人迁就,如何于世立足?傲而孤,孤而绝。” 王悠内心震动,深深再作一揖:“谢大叔指点,悠儿受教,是悠儿想得浅了。” 她进退有度,谦恭有礼,深得人心,倘若只收一个学生,他倒是愿意指点她一段时日。只是书院之中多有贵子,非他所愿所能。大叔受了她的礼,又看了一眼马文才,目光重回王悠身上时,才继续开口:“以你之资,你们尼山书院若要找先生,不必远求,我看你就很可以。” 王悠急忙再行礼:“悠儿惶恐,还有诸多需要学习的地方,不敢多作他想。倒是大叔卓识远见,尼山书院正缺少您这样的先生。” 大叔闭眼摇头,笑而摆手,“罢了罢了,既是你也不愿,我也不愿,咱们就谁也别再劝谁,安心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是。明早你们离去,今晚我们就痛痛快快地再喝一场,莫要念他朝!” 他如是说,王悠也不好再提。马文才仍是一脸别扭,等大叔开了口才不情不愿地让开房门。等房间里又剩下他们两个,他才将别开的目光重新投回王悠脸上。 “走吧。” 马文才原以为王悠要说责他,不想她却只是冲他笑了一下。意料之外的反应令他多少有些忐忑,他紧跟着人上了二楼,行至王悠房门前,犹豫着也还是进了屋。 “为什么?”他当头一问,王悠先是愣了片刻,想清楚他问的是什么之后,新奇之余又觉得好笑。她伸出手指在马文才额正中点了一下,收回时忙转过身以侧脸对他,免得笑意露得太多,“你听听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她若是不向着他,他便要胡搅蛮缠,而今她偏心到底了,他却是要问一句“为什么”,真是呆子。 青葱一点,马文才倒是被这凉意弄得清明,他的脸上逐渐浮现出笑意,眼神也亮得摄人。王悠回头看了一眼,眸光微闪,理了裙子在竹椅上坐下,“笑什么?还不来帮我磨墨。” 笔墨都是现成的,宣纸也有,但王悠想着,却又觉得不怎么合适,于是再起身,从带着的书里翻出几张花笺来。那纸不大,写不了几个字,马文才也知研墨是托辞,因而随意划拉了两下就丢开往旁边去。 床上放着的,是被翻开的一本《素问经》,上头用朱笔细密地做着批注。王悠看书,向来思多过写,马文才知晓王悠略通医理,倒也是第一次见她如此认真阅读医书,他因而问道:“是想学你大姐当个大夫?” “倒是没有什么积极行医的想法,一切随缘,你大可以当我学个新鲜。华姐姐也说,不用指望我成大器。” “华敏?”马文才又想起那张避子药方,没料到王悠和她竟又是玩在了一处。 最后一笔落下,王悠满意点头,顺带也回应了马文才的问话:“是她,你竟是还记得。我就说华姐姐为人世间少有,必让人印象深刻。我在嘉兴出游时和她又遇上了,死磨硬泡下才和她结谊,往后便可互通书信。我床边还有个匣子,里头用红檀木盒装着我的大印,你帮我拿来。” 这盒子,一端放着王悠的一方青石印,另一截则置了一半红香印泥,倒是方便。马文才伸手递过,见王悠不在意,便继续看起她匣里的东西来。 她此次独自出行,带着的饰品精简许多,造型也偏素雅。马文才记下几个她时常佩戴的花式,拨动时,便见最底下一支小的金百合发钗。 “啊,那个本来是有一对,只是另一根被我不知道放到哪里了,上回家去,找了几次也没见,正打算叫人照着样子再打一支。” 马文才嘴角一弯,握了钗尾在手心,语气平常不过:“在我那里,回了书院我拿给你。” “啊?”王悠惊讶。 马文才笑着将那小钗插到了她发间,“去年端午,你随着画一起送来的,除了百合钗,还有并蒂海棠盒。” 他的目光在她面上游移,王悠顿时起了一阵火热。怪道当初寻见她之后,他主动异常,原来是这些个花草传错了情。她急急脱口:“我那时并没有那个意思!” “哦?”马文才直起身子,手里玩着一个做工一般、坠了红色流苏的木牌,重新坐回了床沿,“那现在呢?”
第42章 第八章 马大爷还当真是个大爷样。王悠没好气,故意也不往他想要的答案答。她收好信笺,顺势就在窗口停住,看了看他又看向窗外,傲娇而道:“不怎么样,现在也没怎么样。” 院子里桃花灼灼,大叔与祝英台又在亭中对弈,湖畔碧水荡荡,微风拂开远处山寺敲响的钟声。桃花小屋,静寂于林,世盛归隐之风,若能长久自在于此,也算不枉此生。她渐渐入神,马文才也伴着钟声走到了她身后,他试探着将手放到她腰间,果不其然先挨了一下打。王悠的眼神中明晃晃地透露着“得寸进尺”四个大字,但他厚着脸皮没放开,怀里的人也就没挣脱。 目光相对时,马文才低声轻语:“放心,我有分寸。”王悠看看他岿然不动的手,正想揶揄两句,忽而瞧见与手齐平的窗台高度,顿时哭笑不得。马家公子文武双全,工于算计,真是半分都不差。她也歇了同他斗嘴的心思,按着突然冒出来的想法虚虚地将手搭上马文才的手背,指尖钻入他的指腹中,即刻就被握住。马文才低头,王悠怡然一笑,向后一倚,大半身都靠在了他身上。她却是没有收回目光,等马文才表现出疑惑,王悠才又调笑:“你耳朵红了。”从刚才一直红到现在。 马文才猛咳两声,只觉得全身的热度又上升了几分,他机械而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喜欢这里?” “嗯,”王悠点头,复又补充,“在哪里都好。” 他随她一道看向窗外,目光所及之景致全数被记到心头,马文才悄摸地贴近王悠的发丝,被发现之后又不自在地转开。情不自禁,情不自禁,王悠哪能不晓得这种感觉,但他们之间,却是不能这么快就有结果,因而她虽是未使脸色,倒也不曾遂了他的心愿。 马文才少不得要找些旁的话题,他目光乱瞟,见着亭子中的大叔,随口便问:“你当真相信他是陶渊明?真的会有人给自己立坟吗?” 这行径的确是匪夷所思了一些,但陶渊明本身就是个特立独行之人,若真做了这事,也不算奇怪。“先前万松书院、迎风书院都曾请过陶先生出山,他或许是烦了这些人的骚扰,假死以遁,换一个清静。” 王悠征询地看向马文才,后者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按着她的推断接下话去:“万松和迎风近两年来的确是在力争上游,但比起尼山,他们的资历确实也是浅了一些。” “若论名气,你说的不错,可按我父亲当初所言,五柳先生并非是个看重名利之人,否则他也不会辞官归隐。我想,尼山能不能请到他,也还是个问号。” 她下午做了一系列准备,马文才还以为王悠已经成竹在胸,不妨她却是说了这一番话。王悠知他所想,接着道:“我酿了酒,写了笺子,也只是给大叔一个去尼山的理由。可他去不去是另一回事,而去了又留不留,我也无法把控。” 马文才揉了她的眉心,“按你所说,他来不来,都得看缘分,既然是这样,你又何必烦忧?刚才还说一切随缘的人,现在就要自寻苦恼了?” 王悠展颜:“佛念佛念,原来你这个字取得很对,看起来你比我有佛缘多了。怎么样,下回要不要跟我到那边的山寺去,找里头的老师父参参禅?” 他信什么她清楚得很,对于她的戏言,马文才也是一笑置之。他直接略过这一部分,转而问起了他感兴趣的一题:“我还不知道你的字是什么?” 王悠也不扭捏,拉过马文才的手,直接在他掌心上写字,“我还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圆润的指头划过肌肤,本就让人有些心猿意马,笔画转动时,指甲再偶尔刮过,更带来丝丝悸动。马文才弯了弯指节,等王悠写完,还舍不得合上。 “没了。”她顺带打了一下他的掌心,神色愉悦异常。马文才也跟着微笑:“容?也起得很好。” “叔父就起了这么一个字,”王悠耸耸肩膀,“大家都说适合我,可每个人还是习惯叫我‘悠儿’。” 马文才眸光一闪:“那你希望我叫你什么?” “都可以啊,名字只是个代号,随你们喜好。” “那就,九九?” 原本还从容着的人终于瞪大了双眼,马文才知道自己猜得不错,笑意因而更大了些。“你怎么知道?姐姐们告诉你的?” 马文才忍不住刮了她的鼻子:“你自己的生日,九月初九,九九,很难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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