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大公子拳头攥得死紧,完全没了再陪他们做什么探案游戏的心思。这件事本就该快刀斩乱麻,现下就算是斩下几条人命也无所谓了。 他的神情凌厉,褚闻之见之上前一拦,好意提醒:“你至少应该跟山长报告一声。” “若要如此,不如把王悠也喊了来。”马公子斜睨他一眼,语气却不似作假。 “你这是——” “没什么。” 言语再一次起不到作用,论打,他也确实打不过马文才。褚闻之猛扇扇子,抬眼看了他几回,又看看默不作声的华敏,心情越发糟糕,最终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件事情发生。 不消片刻,几人便都赶到。王悠发上不见珠饰,显然来得匆匆,但真正到了跟前,她的步履又变得异常缓慢。眼前不是雷池,但遍地横布血肉。褚闻之想上前安慰,可王悠只是怔怔地看着一排残画出神。 “这是怎么回事?”山长的语气,威严中带着震惊,许有一丝愠怒,并不被人察觉。 没人能说出今晚这事的原委,王蕙解释,王兰补充,到底也只能把前两件事情的情况说了个大概。 王悠仍是安静地站在一旁,她已不再看自己的作品,可眉头皱得比此前更深,滞住的呼吸也变得沉重而急促。 “你打算怎么做?”马文才凑近她,“你觉得我行事太狠,易留隐患,如今你看,你太过心善,也留了隐患。” 这着实不该是在这时候提起的话题,可他要她来,本就是为了让她看清楚自己的问题。即便是接手了王府的产业,在广陵的府上,她仍是被极大地保护着,未来出了府,没他在身边,若她还是天真若此,马文才着实不能安心。 王悠的眼眶里蓄着泪,克制着不肯留下来。她转过头,话音里有着翁声:“你已经知道是谁了?” “必是那几人之一。”名单她已看过,都是她的熟识。下午讨论完之后,王、褚两府的仆人就被打发去了山下,如今再出事,只能证明那个要害她的人正在名单之上。 马文才见她不语,逼紧了再问:“你准备怎么办?” “……交由叔父处置吧。”她心里挣扎。 “山长会过问你的意见。” “我……全凭他……” “王悠!” 马文才低喝,王悠簌簌落泪:“我把他们都当朋友,任何一个……我……” 她哽咽,王世玉夫妇的眸光已经投了过来。王悠倏地抓住马文才的袖子,像是要恳求他代替她发表意见。 马文才只做了一件事,他将那份名单从袖口里拿出,呈到了山长面前。意料之中的,是两位长辈的变色。 兹事体大,最好白日仔细检验过后再议。 华敏出来和了次泥,事情也暂时跟着她的话进行。画幅全被锁进杂房,钥匙就由王兰保管。王氏夫妇再安慰了一次王悠,摸摸她的脸,最终还是选择把她交给了马文才。 他们落在众人的后头,王悠双手紧握,跟马文才始终保持着一拳的距离,似在挣扎,也似在生他的气。 马文才踱了一段才开口:“温卓岑做了那么多,你还不明白吗?” 王悠蓦地抬头,吸了吸鼻子,眨着眼看他:“你找到师兄了?” “我只是同样觉得他在短时间内变化得太大。”马文才的心里存了一抹失落,他去牵她的手,握在掌心之中才感觉稍有安心,“我想想,他的变化好像是自你从广陵回来以后才如此。我记得你告诉过我,你们家里的人隐隐分成了两派。也许,不止是你为此觉得不高兴,他应该也不想看到这样的场面发生。” “所以,师兄是为了保我才……他大可以跟我商量,然后我们找一个折中的方法,总能解决这个问题的!”王悠眼圈红着,喉咙也越发的紧。 马文才赋予了难得的耐心希望她看清楚现实:“一山不容二虎,一个家里也不可能有两个主人。温卓岑始终姓温,他是个外人,除了娶你,他不可能名正言顺地执掌你们王家的家业,即便是你认了他做义兄也不可能,那只能让他沦为笑柄。对他有意见的人始终都还有意见,而你也不可能把反对他的人赶走,那样只会寒了拥护你的人的心,到时候你的家才真正是没有了。所以不会有什么折中之策,就算被你想到了,它也不可能长久。” “可是如果他要走,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法?为什么不好好跟我说呢?”王悠咬唇,“他完全可以不用这种两败俱伤的方式。” 马文才呼出一口气:“我想他是想最后告诉你,即便是身边亲近之人,也有可能会害你,会狠狠地伤透你的心。他已经没有时间,也没有更多的机会可以慢慢教你,所以他只能用这最后的方式,要你学会面对这种被人背叛的伤痛,学会硬下心来操刀斩麻。投桃报李可以有之,但是以牙还牙,你也要懂得。最重要的,是要学会保全你自己。” “这很难。” “我知道。” 王悠觉得马文才的心肠真硬,可靠上他的胸膛,她就没办法再反对着摇头。太过心软,终究要伤人伤己。 道义应当跟好人才讲,可这世上哪有绝对的好人与坏人?华敏转着手里的笔,看着桌上的名字发呆。在画幅上闻到一种特殊的气味之时,她已然知道真正犯事的人是谁。可她对她了解不深,在还没有了解到她的犯罪动机的情况下,华敏以为,她暂时还是不公开的好。 另外唯一知道这件事的人就是褚闻之。褚二少仿佛把华大夫引为了潜在的知己的可发展对象,又或是在一起行动的今晚理所当然地把华敏当成了一伙人,因而对她在他反对马文才叫王悠来时的不言语耿耿于怀,回了房后气不过又敲响了隔壁的门。 这一来自是瞧见了纸上的姓名。 华敏没想到这位大门大户的公子爷会没规没矩地在三更半夜贸然闯进一位姑娘的房间,等他大喇喇推开她进屋,要赶人时已经来不及,只得任由人赖着不走,不说一句话的同时听他唠唠叨叨发牢骚。 “我真没想到你是个话痨。”眼见着褚闻之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桌上敲,华敏翻了个白眼,同样不客气地扔下了客人,自个儿闪去了床边。 褚闻之不晓得她要做什么,这一下倒是想起女子闺房不好随意进入,粘在木凳上探长了脖子想捕捉个一二。华敏陡然回头,把人吓了一大跳,慌不择路地就往桌上摸,试图佯装自己说多了口渴正在喝茶。 “我这儿根本没有水。”华大夫可没有大晚上给人搭台阶的习惯,她取了个物件,往手里沾了点什么,二话不说就往他面上抛来。褚闻之慌忙接住,定睛一瞧,原是一块大红的手帕:“手帕好,手帕好。” 他的语气奇怪,华敏还不晓得这男人心里头有什么想法,皱了皱眉,倒没有多说,只是扬着下巴喊他:“闻一闻。” “这,这有点不好意思吧!”花花公子此刻倒像个在室的书生,手看着要往下,嘴角却是不住着向上。 华敏有些嫌弃他的磨蹭,褚闻之是个怎样的人她也不是没听说,不止从王氏姐妹处,就是先前在广陵,也晓得了他有着什么德性,因而只觉得这人在假装客气,语气中顿时显了点不悦:“你褚二少什么人?又不是没闻过姑娘的香帕子,何必在我面前扭捏?若是你要客气,刚才就该问过我再进门。” 见她脸上有愠色,二少赔着小心,马失前蹄地问了一句更恼人的话:“你生气了?” 华敏即刻又是一记眼刀。 等好容易扒稳了椅子,二少可不敢再碎嘴,委委屈屈地小声解释一句,再凑近去嗅那帕子上的一块污迹。“都是这里的厢房太小了嘛,连个屏风都没有。我只到这厅中来,又还没去那床帏间。” 他的鼻子不大好,嗅觉不灵,不用力一点的话,好些味道闻不出。这也正是为什么他去花楼总能待上许久,那些浓重的香粉味到了他鼻子里已经只剩下个六七成。 华敏的这条帕子味道不重,可绝不像长留在姑娘们身上的那一些花香果香。仔细闻闻,有点像餐桌上麻油鸡的油香,再吸一吸,又感觉其中带点辣劲儿。 “鼻子不好?”华敏夺过手来,居高临下地在他面上打量了两眼,“这是我还在实验的药膏,有毒,你小心闻多了鼻子都没了。” 褚闻之一时愣住,不一会儿就跳脚:“有毒你还给我闻!” 华敏扫过去一眼,轻飘飘说道:“有我在你又死不了。”她顺带挪近了桌上的烛台,出其不意地捏了褚闻之的下巴,左右看看,再一手把了他的脉,好半天才松开。 她的手指不算细,也未像其他姑娘一样留着指甲,甲盖上更没有蔻丹,只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出点暗淡的粉。圆圆的指头按在他的脉搏上,许久动一次,动的那时他仿佛也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褚闻之碰了碰鼻子,问道:“怎么样?” “死不了。”华敏言简意赅,随后说起帕上的药膏来。 褚二少原以为她要给自己治鼻子,落了个空心里不免空落,看她嘴张合了半天才听到华敏说了些什么。好在那是重要内容,恰好他可以精准提问:“所以你是说画幅上也有同样的味道,这味道只可能是浣衣处给你洗衣服的人手上来的,因为这个药膏在我之前还没有另外的人闻见?” 最后的形容并不精准,不过无伤大雅,华敏也没怎么纠结,点了头道:“在你之前,只有浣衣处的谷姑娘闻过。下午我做药时不小心把袖口弄脏了,本来想去浣衣处借东西自己洗,结果管事的大娘要我放下就行,我就把衣服给了在我身边的谷姑娘。她应该不会再经手旁人,不过我明天会再去确认一下。” “可是这味道不会出自厨房吗?”褚闻之还是想着麻油鸡。 华敏摇摇头:“这味道里有一丝辣味,是我用的药材散出的,和麻油并不一样。因为植物本身的特性和我制作的失误,它的留香时间变得特别长,当油香味散去,辣味还在,且越发的浓,水洗也不顶用。如果碰触到某样东西,那东西上面就会留下这种味道。” “这,应该不会长久吧?”褚闻之迟疑,他也立马表态这不是对华敏医术的质疑。 华敏并不介意,她把桌上一块皱巴巴的布拿了过来,又在上头擦过一张纸,让褚闻之轮番细嗅,以证实自己所言不虚:“这是我早上擦手用的布,我洗过了,但它的味道还在,我手上的味道也在,以及这纸上,也有一点味道。” 褚闻之并不能闻见最后一样。他用力吸了几下,犹豫着要不要说实话。华敏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垂下手,带着点苦恼与懊丧:“味道很弱,而且确实留不长。马文才来之前,画幅上的味道就已经没有了。” “所以你是说在我们到来之前,谷心莲刚刚划完画?”褚闻之反应很快,但他接下来想的方向又与华敏不同。华敏苦于没有证据,而他则惊诧道:“时间上这么接近,对质时她万一反咬你一口怎么办?你的香味可比她的浓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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