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心莲想不通,也看不懂,为什么她可以是娇女贵妇?为什么是她被所有人捧在掌心?就连梁公子,就连梁公子也对她另眼相看。 嫉妒已成汪洋,当初的蔷薇硝可以进水塘,这次的剪子自然同样。它将沉得更快,也更不易被察觉。 手指穿过层层衣物探到篮筐底部,冰凉的触感让谷心莲心神一凛,眼神变得锐利。只要再过这一关,她就可以毫无顾虑,继续安心地在书院里陪伴梁公子,继续她的日子。 筹划间,已到了王蓝田所住的房间。自从换了房,这个纨绔公子好似就没了管束,胆子越来越大,行事也越发嚣张放肆。两年前她在山下卖花时,他就曾动过强取豪夺的念头,如今再见,又是在这个多是男人的和尚庙里,他对她的骚扰更甚从前。 想起那一次又一次被她侥幸逃脱的逼迫,谷心莲心里就燃起一股不适,但那不是惧怕,而是恶心,是厌恶。他们这些士族子弟都一样,都以为自己仗着权势、有几个臭钱就可以无法无天,将所有人踩在脚下。可她偏不屈服,她偏要和他们斗到底! 进了房门,屋内不见人影。谷心莲到底松下一口气,匆忙放好了衣物就准备走。谁知王蓝田是在的,他关了门,又带着那种邪气的笑容靠近了她:“怎么?怕我?那么急着走做什么?” 利剪即刻被摸出,谷心莲满带攻击性地前倾,迫使王蓝田与她拉开一段距离。她的眼神中充满着警惕,看着他慢步挪开,却还是狐疑起他的目的。 “放心,我今天没有跟你纠缠的工夫。”王蓝田语气轻佻,随手勾了一件衣服出来,向着她质问道:“本公子不过是想弄个清楚,这衣服是你洗的?” “是又怎么样?”他又靠近,谷心莲不肯退,便只能逼着他退。 王蓝田冷笑一声:“是你洗的就好办了,看见没有,这里被你洗出了一个洞。难道你不清楚,这种纱制的衣服不能大力揉搓?” 他举在手中的衣物,袖口处确实有损毁的痕迹。谷心莲定睛看了一眼,随即谨慎开口:“我可以赔。” 王蓝田却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赔?你怎么赔?你知道这件衣服要多少钱?只怕你们家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金子。还是说你要□□?如果是用身子赔付,本少爷倒是可以考虑。” “呸!”谷心莲再次比划了一下手里的剪刀,几乎要戳到王蓝田面门,“我有月钱,可以用工钱赔你。是我的错我不会赖,总之一分一毫都不会少你!” “好!但是空口无凭!”王蓝田似乎是被她那一剪子给吓到了,定定地看了她一回,竟是爽快就应了下来。他扔开那件破衣,转到书案前头,蘸足了墨就开始写她的欠条。 谷心莲虽久不习字,握笔有些许生疏,可识文断字的能力却未曾减退。她不害怕他诓她,因而冷冷地盯着王蓝田,除此外倒并未制止他动作。 欠条写到一半,屋外忽而传来了刘伯锡的呼唤,同时传来的还有几声喧嚷。午后陈夫子的搜查突然中断,尚不知为何,如今外头竟是又骚动了起来。 “蓝田兄,你在么?夫子那边说要印手印,让我们都过去呢!” 印手印?什么印手印?陈夫子要的手印再急,能有他眼前这个急?王蓝田嗤了一声,并未理会。见谷心莲望着外头出神,刻意又去吓了她一吓,才将手指指向落款处的名姓:“名字帮你写好了,快画押,别想赖账!” 谷心莲并不答应。她的心思如今一半落在外面,因而只是快速地浏览过欠条内容,确认无误后就在署名处摁了手印,来不及多想还有什么可疑,便瞪着眼收拾了东西快步抢出房门。 门外也有学子在打听又发生了何事。 跟刘伯锡站在一处的秦京生显然已经摸清了状况,他移动到众人中间,像发令官一样号令着散散乱乱的一群人:“都站好了站好了!一会儿别乱挤,夫子和文才兄那儿要登记手印呢!什么登记手印?就是破坏悠姑娘的画那事儿呗!那混蛋不是挺能藏东西嘛,但是百密一疏啊!夫子没找见刀子,华大夫找见指纹了!就是咱们手指上的那纹路,据说每个人的都不一样。悠姑娘那颜料和画布都是特制的,昨晚那人没留心,在画幅的绢布上了留了一个完整的指纹印出来,所以现在就要搜集大家伙儿的去比对呢!这下一准能把人揪出来!来来来,都准备好了,排着队过去啊!别瞎忙活,也别裹乱!” 其实哪有什么特制的画布和颜料?又哪有什么遗留的指纹?画幅上头增加的,不过是他们用来下套的印记。王悠坐在亭台的栏杆前,吹着山风,撑头闭眼,连风景都不愿再看,许久也没有说话。 这时候说不准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好,但她总不会独自待太长时间的。叔父、叔母还有木蓝,都会体贴着她不来打扰,唯独有一个人,总会在她的生活里横冲直撞,却也总意外地撞出些不同的色彩。 听到他的声音,她就笑了。 王悠睁开眼,听着马文才把他的问话又重复了一遍。他总是这样,不在她这里要到一个答案绝不会罢休。 “你不去是因为还没做好决定?” “不,恰恰是因为做好了决定。” 她的话俏皮,心情却没有随着语气的轻松而轻松。 马文才一瞧见王悠的神色,就知道她是做了一个什么样的决定。他很满意,高兴之余也就不想要她继续难过。 “你做得很对,总归是要有取舍的。如果你事事把自己置在最后,那么未免太委屈了,我看着都觉得可怜。” 她接着他的话往下:“可要是事事都置于人前,未免招人记恨,连我自己都要觉得自己可恨。” “你又不是回回这样。”马文才轻松破解,“有恻隐之心是好事,可是太容易被触动,你会很辛苦,我不希望你难过。” 王悠刻意问他:“难道我现在不是在难过?” 马文才即刻答:“你只是还有一点没有想通。” “哪一点?” “人之初,性本恶。” 王悠已然坐正了身子,“照你的话,我其实应该把她留在书院?” “姑息则养奸。” “‘无师法,则偏险而不正;无礼义,则悖乱而不治’,按理说,她应当接受教化。” “你以为,教育的方式有几种?‘教,上所施,下所效也’‘育,养子使作善也’,”马文才说到此处,隔着一扇窗户,窗后的几人已面有讶色,“她做错了事,理应受罚。惩罚也是教育的一种形式,犯多大错,就应该受多大罚。倘若不使她获得足够的教训,她如何能知自己错于何处,如何能记得错得多厉害?‘枸木必将待檃栝烝矫然后直;钝金必将待砻厉然后利’。” “那么把她辞退,难道不会罚得太重?” “若是她只犯了一件事,当然不至于此。”马文才说了违心话,不过王悠乐意听,他自然要转口风。 王悠知晓他算上了前两件事,但那两件事并没有十足的证据,她因而还是想再听听他的说法:“画的事,等会儿也许可以出结果,可是前两件事你怎么说?” 马文才还是回答了此前的一句话:“姑息足以养奸。” 王悠被他说服了一部分,只因她自己下定决心前,也是想起了她父亲教她的一句话——“防患于未然”。 “纵性情,安恣孳,而违礼义者为小人”,小人可成大患。她不再想着要马文才到自己身边坐下,而是起身挽了他的手往台阶下走,边走边道:“你的话并没能完全说服我,可是确实让我好过了一点。我不是圣人,也从没有想过成为圣人,那么做这样的选择就算是出于私心也无可厚非,更何况,我想的比单纯的报复还要多,所以更可以不用那么难受。” 马文才并没有再对她的这番话做出评价。他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就揽着她的肩,多施了几分力下去:“王悠,我时常觉得,你就是想得太多了。” 待他们的说话声渐渐远去,那一扇紧闭的窗才被打开,而等到两人相携着走远了,屋内的三个人才陆续走了出来。 陶渊明拿着酒葫芦嘬了一口,面向他的两位亲友,大笑道:“马公子这回可真是让我刮目相看了,跟我在棋盘上厮杀了那么久,这还是我第一次听他谈‘教育’,总算留了人活口。” “表哥!”孟颦喊了他一声,似是要他嘴下留情,“文才今次能主动谈起,不论说得如何,我觉得已经是一种进步。” 王悠的心已如磐石,不可转移,他们的确希望马文才能够有所改变。可这次,王世玉依旧没有对马文才的话作出评价,他只是道:“还是要看看他怎么做。”
第109章 第二十一章 借着一个吃饭的由头,众人离去,不多时果然被暗藏着的木蓝和马统抓住了心虚前来销毁证据的谷心莲。 后者本还想狡辩。她谋划而来,事先就准备好了一套说辞,即便在之后明了了这是一个圈套,这一套理由用起来也毫不突兀。只可惜她到底棋差一着,因马文才之前的提醒,华敏以梁山伯为饵,顷刻就令其乖乖咬了钩。 个中细节王悠没有过问太多,马文才在听完之后也没有同她提及。只不过当晚,综合了几人的意见,孟颦就将工钱算好给了谷心莲,浣衣处的活又重新进行了分配。 事情到了这里,即便不算圆满,也是结束了。破损的画幅无法再补,王悠索性扯了画布,只把木框留下,叫木蓝带几个人送到了新宅去存着。而华敏,只说跟着逛逛,却是一去不返。等众人急了,才在她房间里发现预先就留好的便笺。她最不喜欢旁人相送,所以走就走得这般突然。 算一算日子,王悠也该回广陵了,再耽搁终不过两三天。半月后有一场狩猎大赛,马文才信心满满,他虽未曾明说,王悠也晓得他是希望她能留下来的。 可是不行。 世间不如意事就是有这么多。她编着手上的青绳,边向叔母摇头,一时又劝她多尝几样桌上的糕果茶酒。 那里头有一些是她忙了一早上新做的,还有一些是木蓝下山时带回的。王蕙已经捧着为她特意准备出来的那一份在医舍门口的台阶上晒着太阳大快朵颐,而因为王兰赶着去后山,她更多了不少可以慢慢品味的美食,由是高兴得令屋内的两人都足以清晰地听见她不时发出的满意的感叹。 在屋里能够听到的当然不止这些。当马文才到来,孟颦和王悠就又听见了门外二人的斗气。 依旧是王蕙先挑了事,她得意地炫耀着盘里的东西,恨不得将每一样都吃一口尝给马文才看:“看!这是我妹妹特地给我准备的!我问过了,你,没有。” 马文才本来就不喜欢这一类甜食零嘴,心里原先不甚介意,但被王蕙一激,自然是要回嘴:“一天到晚都在吃,怪不得你瘦不下来。”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32 首页 上一页 92 93 94 95 96 9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