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冬至,很快便是上元节了。上元迎紫姑,祭蚕神,耍百戏,可是最好看的,还要数夜游观灯。到了这一天,家家户户都会做一盏灯,挂在家里的大门上,图案花色各种各样的都有,整一条街看下来,保证一个重样的都没有。...” “...有画花鸟虫鱼图案的,也有绘制人物故事的,还有上书字谜的,以及贴剪纸的影灯。然而,要论最华丽最好看的,却还要数是辉映楼的花灯。 每年的上元节,陛下都会去辉映楼赏灯,城内的百姓们听了,总要跟了过去一同赏看...”说到这里,她忽得停住了,双目空空的似在怔怔的发呆。 那曾经有过的一个上元节,她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跟在将军府的两位表姐后面,一起往辉映楼前去赏灯。那晚的灯火是多么的华美呀,照的整个辉映楼恍如白昼,观灯的人潮也尤其的多,很快便将三个姑娘给挤的四散开来。 她找不到表姐们,索性就一个人继续观灯,看腻了华美绚丽的色彩,便去看青墨题就的字谜猜着玩儿。辉映楼的花灯本是供皇家赏玩,上书的字谜也颇有难度,她猜中了几个后,便在一盏树一样高的花灯面前卡了壳。 就在她抓耳挠腮,搜肠刮肚时,忽有一位青衣俊秀的少年郎过来,轻声提示了两句。上官筝听了,只觉心中一亮,立刻便将字谜给猜了出来。 那便是她与鲁王的第一次见面。 为着那一个字谜,她对那少年郎心生敬佩,二人便结伴同行,一边观灯,一边试探着攀谈了起来。那少年学识渊博,风姿翩翩,二人越是攀谈,上官筝对他的印象就越好,等到天色将晚,二人不得不分别之时,彼此间都觉得依依难舍。 当时,二人未能互通姓名,只以为是萍水相逢,转眼便各自分离。直到三月之后,在一次高门的赏花宴上,因觉得憋闷的慌,她便一个人跑了出去,在水榭中逗着鱼儿抢食玩儿,方才又一次遇见了当日的俊秀少年郎,也知道了他原来是当朝皇子,人都唤其为鲁王殿下。 自此,二人的命运便纠缠在了一起。而这一纠缠,转眼便是半生。 “...姐姐,你怎么了?”林晓棠伸出手来在她眼前比划,“可是累到了?你今儿都忙了一天了...”上官筝回过神来,勉强一笑,继续讲了下去,“...东都其实很热闹。等日后,咱俩一起,我带着你去玩儿...” “...至于相州。相州地处边地,民风倒是彪悍,就连高门大户的小娘子们,个个也都爽利的很。说起来,我还是到了相州之后,才学会的骑马呢...” 她低声絮絮的讲着些旧日的趣闻逸事,渐渐的,却神思恍惚了起来,唇瓣阖动着,却完全不知自己都在说着些什么,思绪也渐渐的飞向了千里之外。 相州城内也有一座鲁王府,那是她原以为会住上一辈子的家。 记得刚就藩时,那真是门庭冷落,无人问津,就连御赐的王府都显得破败冷清。这七八年来,她与丈夫携手,亲自将王府一点点给打理了起来。 那里的一亭一阁,她都熟悉无比,一草一木,她都曾亲手培植过。就连一应的往来交际,也从乏人问津的小可怜,慢慢成了相州大户人人趋之若鹜的顶流之家。 这其间,鲁王身为相州都督,手中的权力自然起了极大作用,但上官筝的长袖善舞,亲切和善,也不能够抹消功劳的。相州的王府,实是他夫妇二人的心血之所凝,相比起东都来,那里才是他夫妇让人真正的家呀。 犹记得,当日要离开时,她一直悉心照料着的那盆兰花,才刚刚抽出了一支稚嫩的叶剑来。它才刚分盆不久,一直怏怏的不甚精神,上官筝不太放心,因恐她夫妇离开后,下人们会不够上心,遂叫了人来百般叮嘱,命他们一定要悉心培育,千万不可轻忽。 而今,女主人已经不在了。那样娇嫩脆弱的花儿,会落得个什么下场呢?当日离开时,她只以为几月后便可重回,却谁曾想,这一去竟然会是永诀! 她究竟,是怎么把日子过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呢?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呀? 一念及此,她不觉大感悲戚,越发呆呆的发怔,连口内的不知所云,也慢慢停了下来。林晓棠本在凝神听着,忽见她神色不对,略一思忖,便以袖掩口,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一副困倦无神的样子。 上官筝回过神来,忙道:“你如今身子重,就不要再坚持守夜了。等孩子生下来,日后机会还多着呢。既觉得困了,咱们就先去休息吧。” 林晓棠听了,忙点头表示赞同。上官筝遂护着她一路回去,亲见她躺下睡了,方才一人郁郁的回到房中,夜来辗转反侧,备觉凄凉悲辛。 冬雪融尽,春草复生。冬至一阳生,过了冬至后,便一日日的暖和了起来,山上尤其绿的早些。 春来新绿生,山坡上树上都渐渐生了嫩叶。上官筝这才发现,院落之外竟生着一株亭亭的玉兰树。这正是她最喜欢的花,能在这新居之前发现,足可见她本就该落地于此。 春日尚余微寒,二人只在正午时分,出门散步一个时辰,待闲步归来,便围在一起做些针线活儿。再有一两个月,孩儿便将要诞生,二人都是做母亲的新手,小衣裳小鞋子唯恐预备的不够,尤其是尿布,那更是多多益善。 以林晓棠的本意,是要用自己的旧衣,来为孩子做贴身的小衣裳,这样子又柔软又不耗费,然而上官筝却不同意。她从嫁妆中找出上好的细棉布来,又托月上谷的仆人去城中采买,然后亲手缝制起了小衣裳小襁褓,甚至连婴儿的虎头鞋都亲自做了。 至于林晓棠的旧衣裳,便只配剪开来充作尿布。 临产的时间一日日临近,林晓棠每日里都浑身难受,腰酸背痛,头昏脑涨,针线活儿还没能做上几针,便觉得几乎坐不下去。几次过后,索性取过书卷来看,权且算做是做胎教,至于孩子的衣裳鞋袜,便完全由上官筝一手操办了。 她似是将对自己未出生孩子的歉疚,完全的补偿在这孩子的身上,几乎是事必躬亲,凡事都亲力亲为。若非有安婶子在旁劝阻着,她几乎要做到孩子四五岁的衣裳。 产期很快便到了,林晓棠日渐焦灼,时常半夜惊醒过来,然后便开始哭个没完。上官筝一边宽慰着她,一边命人整理好了产室,又请安婶子去约好了产婆,并且使人再次告知了殷赐。 孩子诞生之时,院外的玉兰树已开的繁盛如雪。那日,上官筝小心的挽着她,二人在山脚下漫步了一圈散心,归来时才刚入了门,便听到一声娇声嗲气的“喵”声。 那是一只棕毛圆眼的小奶猫,才刚刚满月不久,还只是小小的一个毛团子,一只手掌便能完全合拢住。村西头的张嫂子家养了一只矫健美丽的母猫,上月才刚生下了几只小崽子,正到处寻摸着人家收养,林晓棠看的眼热,便央着上官筝也去讨了只来养。 上官筝本忧心猫儿不干净,会对孕妇和孩子不好,待问过了殷赐之后,方才放下了心来,亲去讨了只健康的养在院中。只这一放开,便似是解了禁一般,还没过上几天,她自己又看上了别人家初生的小狗崽儿,遂又讨了一只回来养。如今家里正是猫狗俱全,成日里打架闹腾个不停。 那猫儿唤作云团儿,原本蹲在檐下的木架上打盹儿,一见主人回来,立刻便精神抖擞了起来,忙抖了抖小脑袋,嗲声嗲气的撒娇儿。林晓棠心中爱怜,忍不住伸手过去帮着顺毛,那小奶猫十分享受,一边小脑袋不住地蹭着她的手,一边喉咙中发出惬意至极的呼噜来。 这如此和谐的一幕,却大大刺激到了正在一旁咬东西的小奶狗。它素与猫儿争锋惯了的,见状忙扔下口中的东西不管,一路摇着小尾巴撒着欢儿向林晓棠扑过来,口中还欢快的呜呜叫。 林晓棠见了,立刻便要向后退,口中还喊道:“姐姐,姐姐,你快来呀...”盖因这小奶狗正在长牙,极爱撕咬东西,已咬坏了她三条裙子了。她现今身上的这条,乃是上官筝亲手所做,可不能也让这小奶狗给糟蹋了。 上官筝正在攀着梯子摘花儿,见状忍不住哈哈大笑,吓得地上扶着梯子的绿漪心惊胆战,生恐她一个不小心跌了下来。眼见林晓棠一手提着裙子,被狗儿扑的连连后退,上官筝顿时也不摘花儿了,忙下来轻唤道:“小福,快过来,到姐姐这儿来。姐姐给你点心吃。” 那狗儿平日多是她在照顾,对她也最为亲近,一听唤便立刻改了方向,乐颠颠的向她那边去了。 林晓棠见了,这才微松了口气,回过头时,却见猫儿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正抬着头在看她。她心中爱怜,便忍不住又摸了它一把,那猫儿回过神来,忙伸出稚嫩的小爪子抱住了她的手,用细细的小乳牙轻轻的去咬她。
第176章 降生 春日正盛,院外的玉兰花素白…… 春日正盛,院外的玉兰花素白馨香,正开的一派矜持,院内上官筝正在逗弄着小狗,银铃般的笑声传出很远很远。林晓棠正抱着云团儿在一旁笑看,红苕忽从厨房中出来,笑道:“夫人,姑奶奶,该用饭了。我去准备水,二位先去净手吧。” 她一出来,云团儿立刻后腿一蹬,迅速跳回到木架子上去了。林晓棠被吓了一大跳,才回过神来,正要答应一声,却觉得身下一疼,有什么东西一泄而出,裙子顿时被打湿了大片。 肚子剧烈的抽痛了起来,林晓棠额上渗出大滴的汗珠来,她弯下腰捂住肚子,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上官筝最先反应过来,忙扑过来扶住她,大声吩咐道:“红苕,你赶紧去谷中请殷先生。绿漪,你快去将产婆给请来。” 安婶子正好出来,见此忙接道:“我来帮着扶夫人。”说着,又向房外面喊道:“当家的,帮忙烧些热水。”说毕,也不听外面回应,立刻上前来忙着扶人。 ... 前两日,殷赐才刚来诊过脉,说是据生产还要再等上几日,不曾想竟提前发作了。林晓棠疼的脑中混沌一片,好容易等阵痛过去,才发现自己已躺在产室中,旁边产婆,还有上官筝正担忧的围在一旁。 她还从未经受过如此难捱的时刻,只觉之前曾受过的那些伤痛,已全然都算不得什么了。阵痛密密的,一阵接着一阵,让人全无喘息之机,随着时间慢慢的推移,疼痛、害怕、绝望、无助,就像是暗夜中蠕动着的冷冰冰的水草,束缚着、拖拽着,缓缓的想要将她向地狱中拉扯下去。 等殷赐收到消息赶来时,已经是黄昏之后了。 林晓棠正躺在床上,已经是奄奄一息,整个人像是刚从水中捞出来的一般,看见他时神志还算清醒,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产婆等人围着一旁,焦灼却无计可施,看见他就像是看见救命菩萨一般,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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