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送来了,她却一点胃口也没有,只草草扒拉了几口便放下了。仆人们收拾好碗筷,又送上来一碗药,那药还是热腾腾的,上面依旧点缀着几片花瓣。 重雪芝以前不曾在意,只以为花瓣也是药材之一,当时还曾纳闷过,据她所知,花瓣明明没什么药效,只除了能去苦涩。 她端起药碗,忽想起上官透赶她走时曾说:“晚上的药要记得喝。”顿时就呆住了,一时间,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 她一口气喝完药,取过茶漱了口,又重新收拾了下衣服,便立刻起身出门,打算去寻林畅然。 林畅然所居之处在谷内偏后方向,远远看上去,竹檐茅舍,古朴自然,大有桃源隐士之风。此刻室内正烛火通明,林畅然与上官透二人正在闲谈。 林畅然道:“你何必如此自苦?人生在世,当承当时且承当,不然错过了时机,便是后悔也无益了。”他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我年轻时,也如你这般,瞻前顾后,患得患失,结果...” 他摇了摇头,转头看向上官透,“小透,你要知道,这世上的缘分是不等人的。努力追求过了,哪怕结果不尽如人意,也能无愧于心了。若是因为心中顾虑,而错失良缘,日后你必会追悔莫及。” 上官透眉眼低垂,看不清神色,整个人散发出一阵颓然的灰暗之色,“林前辈好意,我岂能不知?只是...” 他抬起眼来,神色黯然,“我身如浮萍,乃是无根之人。虽有父母生养,却如没有的一般,甚至还不如没有。我自己孤苦一生倒罢了,又何必将别人也拉进来?那样只会害了她。” 林畅然叹了口气,还要再说,忽听见门外有脚步声,二人顿时噤口不言。不过两息后,有轻轻的敲门声,随后传来女子轻柔的声音:“二爹爹在吗?芝儿有些事,不知道可打扰了二爹爹?”正是重雪芝。 上官透迅速起身,只道:“我先回避下。”便躲到内室去了。林畅然无奈的笑笑,起身去开门。 重雪芝进了房间,轻柔的在矮几上坐下,心事沉沉,想要说话却不知要怎么开口,只低着头踌躇不安。 林畅然见了,只微微一笑,问道:“芝儿今日可是装扮过?比之前更加好看了,果然是个大姑娘了。这衣服倒很配你的气质,眼光不错。” 重雪芝顿时有些羞涩,欲要解释一番,张开嘴却又合上了,只继续低头不言。 林畅然接着道:“想当年,我与你父亲、宇文玉磐在英雄大会上结识,我们志趣相投,一见如故,约定要做一辈子的知己好友。 一切都仿佛只在昨日,转眼间他们却都已埋骨黄土,只余我一人苟延残喘于世。”他不由得长叹一声,低吟道:“君在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世事莫测至此,亦有何可言哉?” 重雪芝抬头看他,林畅然转过头,对她温柔一笑,“你生的很像你父亲,只是气质迥异。 重烨他最爱着红衣,显得洒脱肆意,磊落敞亮,你却更沉静内敛,温柔含蓄。这莲纹,其实很适合你。” 他起身走过来,轻轻摸了摸重雪芝的头发,低声道:“我与你父亲情逾手足。你是重烨的女儿,也就是二爹爹的女儿。在自家人面前,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呢?” 林畅然此刻的神情尤为慈爱,这给了重雪芝很大的勇气,她低下头,轻声道:“二爹爹,芝儿此来,是想向你打听件事。” 话一出口,她的心里像是有把火腾的烧了起来,脸上也立刻滚烫一片,重雪芝忙抬头看向林畅然,见他只含笑倾听,眸中还微有鼓励之意,顿时便放下了心,“二爹爹,上官公子他,...”她犹豫了下,还是问道:“...他家中,可有未婚妻?” 林畅然不期然竟会是这等问题,顿时呆了一下,回过神来道:“这个...倒不曾听说过,应该是没有。” 重雪芝忙问:“应该?那到底是有,还是没有?”林畅然顿觉头疼,只道:“没有。”便是有,他也能给搅合了。 重雪芝立刻便放心了,继续道:“那就好。”她咬着唇犹豫片刻,低头道:“二爹爹,我,我心中...爱慕上官公子。” 她抬起头看向林畅然:“我知道,自己算不上顶优秀,还有着一身的麻烦,容貌既不出众,也无甚才能,本是配不上他的,只是,我觉得他似乎...并不讨厌我。 这两日,他突然态度大变,我根本摸不着头脑。能不能请二爹爹帮我问问,他对我,...到底是个什么想法?若他...,等到重火宫度过危机,我可以...” “砰”的一声,内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上官透站在那里,冷冷的向这边看过来。 他眼中似乎有火苗在燃烧,神色间却冷淡至极,只淡淡道:“让重姑娘误会了我很抱歉。只是我对重姑娘,仅仅是为了完成报恩的承诺而已,并无一丝一毫他意,若因此误导了重姑娘,都是在下的罪过。” 重雪芝被他吓了一跳,本就羞的无地自容,待听得这一番冷语,顿时珠泪滚滚,决堤而出,喃喃道:“你...你就是这样想我的吗?” 上官透见她伤心哭泣,袖内双手微微颤抖,几乎忍不住要上前去哄她,却强忍住了,只转过头不看她,硬下心肠道:“是的。重姑娘年纪尚小,只怕还不懂得什么是爱慕,错会了感情也是有的。 以在下看,重姑娘不过是因着救命之恩,对在下心生依赖而已,就像是过去依赖宇文穆远一般,这并非是真的爱慕。” 重雪芝再也忍不住了,她抬手捂住了嘴,竭力使自己不要哭出来,好容易压下了情绪,嗓音沙哑道:“是我打扰了。...忽然有事,我先走了。” 她转身跑了出去,上官透忍不住追赶了两步,却又迅速停了下来,只低下头一阵颓然。 这一切爆发的太过突然,林畅然根本一句话也插不上,待看到上官透神色颓然,不由得叹气道:“你这又是何苦?你明明不是这么想的,何必如此刺伤她的心?再说,依赖自己所爱之人,这是什么罪过吗?她只是个女孩子,想要终身有托也是正常的,你何必如此苛刻?” 上官透闭上眼睛,轻轻摇头,“林前辈有所不知,我出身于上官家,虽与家族不睦,却到底不能完全分割清楚。庙堂之上,名缰利索缠绕,将来必定是纷争不断,朝堂之险恶远胜于江湖,重姑娘已经够多灾多难的了,我怎能再将她卷入新的是非之中去?” 他颓然坐下,伸手捂住自己的脸,“我自幼便见到父母争吵、冷漠、怨恨、互相指责,我不知道一个正常的家庭该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要如何经营一个家庭,更不知道要怎么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林前辈,您说,像我这样的人,也值得别人托付终身吗?” 林畅然不由得长叹一声,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半响只道:“你们年轻人的事,我这个半大老头子,也不好多参合。只是有一句话,不要因为畏惧,就让自己留下遗憾。你都不曾去尝试过,怎么就知道一定做不到呢?” 上官透只依旧垂着头,默然无语,林畅然见了,也不好再多言。 重雪芝一路奔跑着回了住处,躲到被子里无声的嚎啕大哭,羞愤,苦涩,难堪...,种种强烈的情绪在她的心中来回的激荡,她真是恨死上官透了。 这么个人,他竟然是这么个人,她以后再也不要看见他,再看见他也一定要绕路走。 下次绝对要比他更冰冷、更冷漠、更无情,明天一早就离开这里,以后再也不要见他...,然而,一想到以后会真的再也见不到他,她的心中竟然十分的酸涩与不舍。 她可真是...太无用了。 没有人来打扰她,她痛痛快快的哭了个够,直哭的声嘶力竭,胸中空荡荡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第15章 溯源 天色已经很晚了,大家都早早的睡…… 天色已经很晚了,大家都早早的睡下了,重雪芝搂着被子躺在床上,脸也没洗,发也没梳,衣裳也没有换下。她也不理会,只盯着帐顶一阵阵发呆。 一道低沉隐晦的声音自她的心底发出:“你在做什么呢?” 是呀,她在做什么呢? 秘籍失踪之事尚未解决,宫内叛徒尚未揪出,重火宫依旧还在风雨飘摇,身为一宫之主,她却在向男人示爱,还因为被拒绝而如此伤心痛苦。 这是一个宫主该做的事吗? 今日,是上官透拒绝了她。可是,若他不拒绝,若他同意了,或者他表示对她也有情,那么她接着要怎么做呢? 是欢欢喜喜的等着做新娘?还是沉溺在爱情的甜美之中,等着上官透帮她把所有事情一并解决掉? 何时,她竟变得这般...没出息? 上官透说的其实没错,她就是在依赖他,就像以前依赖宇文穆远一样,总是存着一种侥幸的心理,以为躲在他们的身后,就可以避开所有的风雨。 而最后的结果,她如今知道了,也承受了,可为何还是这般不长记性,还要重走旧路? 想到这里,重雪芝从床上一跃而起,坐到外间书案前,展开纸张,顺手选了一只长毫,开始默默的抄写经文,一边抄写一边沉思。 五岁那年,她穿越到这个世界来,其实很不适应。 那时,重烨还在,对她宠爱非常,又有宇文穆远几人相伴,她很快也就定下心来,决心要好好的做重雪芝。 可是好日子没能过几年,重烨就死了,他的死,不仅让她失去了庇佑,还留下了一身的罪孽,以及江湖上众人的敌视和贪婪。 重火宫风雨飘摇,幸有灵剑山庄相护,方才勉强度过一劫。然而,长老们对于新任宫主人选争论不已,生存压力剧增,在宇文穆远的帮助下,她终于顺利登上宫主之位。 这一切看起来如此顺利,以至于她也一直觉得,自己做的还不错,然而,如今细细反思,却发现并非如此。 她看上去尽职尽责,心中却一直觉得凄苦、无奈、不情愿。 因着前世那幸福的十几年,她总是下意识的认为,身为一个人,理所当然的应该生活在一个和平幸福的世界,生命权得到保障,人人互相谦让理解,体贴爱护。 然而,现实却并非如此,反而人人自危,朝不保夕,到处都是争夺、贪婪、杀戮。这种强烈的反差,一直让她无所适从。 她就像是一位公主,失去了自己的身份与权力,不得不沦落到底层来,却完全生活不下去,以至于终日痛苦不堪,完全放不下过往的幸福与尊贵。 总以为眼前的这一切,是不对的、不正当的、不应该的,人应该有另一种更好的生活,却忘记了存在即合理。这世界,你不能改变它,那就只能去适应它。 她始终在心里逃避,不肯接受现实,不愿意承认自己再也回不去,生活只浮于表面,从不肯真正的接纳、融入这个江湖,去理解它的规则,适应它,掌控它,最后改变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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