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晗闻言转身,看了他片刻,方才反问道:“迎天子以令不臣,奉朝廷以征天下。怎么,奉孝不同意公达的主张吗?” 雒阳朝廷已经名存实亡,毫无威信可言。但汉家天子到底还是正统的皇帝,是这天下名义上的的主人。 张晗若是将朝廷供养在了晋阳,那么相对于其他割据一方的诸侯而言,她行事永远占据正统之名。 郭嘉收起了他惯来漫不经心的表情,有些郑重地回道:“此举有利也有弊,主公可能会因此遭到掣肘。” 朝廷鱼龙混杂、人心不一,又与各处势力皆有牵扯,不可能一心忠于并州。况且,天子将来必定不愿大权旁落…… 此事于并州,既是机遇也是风险。 “我知。” 张晗掷地有声的声音回荡在这小小的营帐中。 “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有何可惧?” 郭嘉含笑望了她几秒,忽而又垂眸掩下自己的目光。 自家主公身上似乎总有种魔力,让人情不自禁地心生信服,让人心甘情愿地为之筹谋,也让人……不由之主地就心生倾慕。 然而等你将整颗心都交代出去之后,你又会发现她待谁皆是如此,那些你自以为的偏爱,她不知已经给过了多少人。 她身边永远环绕着各色各样的青年才俊,你纵使再怎么努力,也不过是其中之一。 甚至连她身边初来乍到的亲卫长都发现了自己的心思,她还是一无所觉…… “不过奉孝,你的性子不是最喜欢弄险吗?怎么如今却担心起来了?” 郭嘉抬头,幽幽地看了她一眼。 不过是心里有了点不能言说的心思,所以即便知道此事势在必行,还是忍不住多提醒几句,生怕某人着了他们的道儿。 他并没有作答,耳垂却不知不觉地红了起来。 张晗眼尖地注意到了他通红的耳垂,却没往其他方向思考,只以为这是被冻的。 便从屏风处取下大氅,关切地为人披上,“奉孝当珍重己身。” 这动作放在一对青年男女之间,未免显得过于亲切。然而张晗却始终坦坦荡荡,举止之间不带一丝一毫的绮念。 即便是进来送晡食的亲卫,也只是在心里感叹了一句:自家主公与郭祭酒真是主臣情深。 ——压根儿没觉得二人有什么私情。 郭嘉默默地拢了拢自己身上的大氅,然后眼神更加微妙了。 你看,她就是这样轻言软语、处处体贴。然而你若是将这些当了真,待会儿再见到她与她亲爱的子龙谈笑风生,看到她与她爱重的伯济共忆往昔,心里指不定又要吃味儿。 遂没什么好气地拒绝了张晗共用晡食的邀请,一个人回了自己的营帐。 张晗疑惑地看着郭嘉转身离开,揣测了许久,还是没想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变得恹恹不乐,于是向旁边的玄英虚心求教: “玄英,奉孝他为什么突然就不高兴了?” 玄英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轻笑一声,然后又端正了神色,一本正经地回道:“郭祭酒应该是军务繁忙,无暇顾及这些小事吧。主公莫要担忧。” 玄英这些天算是看明白了,自家女郎在情爱这一块儿简直比自己还要呆。 只要身边人不将此事点明,她估计永远都不会想到——那个风流浪子将一颗心栽在了她身上。 * 两日后。 贾诩和刘平领军回到雒阳,准备与张晗会合。 年幼的天子自然也在其中。 张晗早早的就得到了消息,率人在城外迎接。 垂首敛目,并袖欠身,屈膝下拜……张晗谦卑恭敬地带着部下向天子行礼。 对张晗素有好感,又几次蒙受她恩惠的天子当然是亲切地将人唤起。 而跟随在天子身后的几位公卿大臣则是暗暗松了口气——这位前来救驾的女州牧起码面上对朝廷很尊敬。 一番寒暄之后,张晗正想将人请到先前准备好的营帐。短短几日,宫殿是不可能修好的。 天子身后一位言官却突然出列,行礼道:“雒阳都城沦为废墟,皇朝气运也毁于一旦。臣斗胆,奏请陛下迁都。” 众人哗然,然后便七嘴八舌地议论起了此事。 朝臣的观点大概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拒不迁都,将其斥为谬谈,坚持要重建雒阳;另一类则大加赞同,已经开始讨论起了新都城的选址。 两方人马吵得不亦乐乎,大有在这荒郊野岭上演一场朝廷论辩的架势。 张晗一言不发,只是时不时地用一种饶有深意的眼神看着贾诩,她似乎有些意外,又似乎有些惊喜。 贾诩发觉之后,朝她躬身作了一揖,然后便眼观鼻鼻观心地低下了头,恍若没脾气的雕塑人。 这样的议题显然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决定的。 张晗瞥了瞥刘协在寒风中越发难看的脸色,贴心地将话题引开,然后将众人带到早先便准备好的住所。 安置好天子之后,张晗并不能立马休息,因为她又迎来了特地前来述职的贾诩。 “……遵照天子旨意,诩已将李傕郭汜于三军之前斩首。至于张济,诩已将他招降,以安抚西凉俘虏。” “这是整理出来的俘虏名册,请主公过目。”贾诩双手将竹简奉上。 张晗双手接过,并未立马翻看。但她就算不翻也知道,依贾诩那谨慎的性子,她托刘平转交的那枚印信一定也在这堆竹简之中。 “辛苦文和与正则几番操劳了。” “主公言重。” “奔波了这么久,文和且去休憩吧,手上的事务不急,可以先放一放。” 贾诩谢过张晗的关怀之后,就要行礼告退。 “文和且住。”刚刚还让他早点回去休息的主公,忽然又开口叫住了他。 他回首转身,脸上却没什么意外的神色,静静地看着张晗说道:“主公有何事要吩咐在下?” 张晗会心一笑,“近来天冷,记得多加衣物。” 她在贾诩略微怔楞的神情中拱手一礼,“多谢文和为我费心。” 贾诩还礼,趋步退出营帐。 “真是被郭奉孝带坏了……”待贾诩出了营帐之后,张晗自顾自地嘟囔起来。 她叫住贾诩,本来是想问问今日那个最先提议迁都的言官,是不是他提前安排的? 毕竟这个时间太巧了,简直就是恰到好处,肯定有自己人提前安排。 然而她又很快地意识到:贾诩是不可能向自己承认的。自己怎么能得了便宜还卖乖呢! 一向谨守界限的文和都主动为你干活了,你竟然还想故意拆穿他,看他窘迫的样子。 你简直比郭嘉还要恶劣! 张晗默默地在心里唾弃了自己一番,然后开始暗搓搓地计划——该怎么样才能让文和主动干更多的活呢? * 还没等那些朝臣决定好要不要迁都,西部和东部的大军就分别出现了一支军队。 西部是凉州的马腾与韩遂,二人合兵向雒阳方向而来;东部则是兖州曹操,率了自己的大军前来。 二人打出的旗号都是勤王救驾。 这口号一点儿也没错,然而在张晗击败李傕郭汜之后,他们还打出这样的旗号,并且率军向雒阳进发。 那么他们是何居心就不言而喻了。 “张将军有何看法?”天子正焦急地询问退敌之策。 张晗停止了对曹操、马腾等人的腹诽,行礼答道:“启禀陛下,马腾韩遂狼子野心,已经割据凉州许久,绝不可相信。而兖州曹孟德却始终以汉臣自居,每每以匡扶汉室为己任。” “不如联合曹操,以共抗马腾韩遂。”刘协颔首应允,“卿言之有理。朕立刻着人拟旨,令曹操与卿共抗凉州叛逆。” 张晗忽然下拜,肃然道:“陛下安危不容有失,臣请陛下迁都晋阳。” 司空杨彪目光如炬地看过来,却到底没有出言劝谏。这位并州牧,在如今看来,已经是朝廷最好的选择了。 刘协略带欣喜的声音传到了帐馁每个人的耳中。 “准。”
第50章 “……望曹将军能不负陛下信重,早日奉旨讨贼。” 杨彪面不改色地宣读完了旨意,然后像是丝毫没有注意到场中诡异的局势一样,泰然自若地将手中的卷轴交到曹操手中。 低垂的额头掩住了曹操的眼神,让人摸不清他的态度。 “将军莫非想抗旨乎?”杨彪微微拔高了声音,朗声道。 此言一出,场中的气氛更显凝滞,曹操的从弟曹洪甚至已经亮出了佩剑。 似乎只要曹操一声令下,这位来自朝廷的不速之客就会被斩于剑下。 值此四面楚歌之际,杨彪却依旧不改其色。他微微抬眸,轻蔑地瞥了一眼曹洪,眼神中尽是讥诮之色。 竟是丝毫没将这威吓放在心上。 跪于曹操身后的戏志才暗叹:杨文先这样的海内名臣,到底是有些不同于常人的气节的。 眼看着场上的局势越来越严峻,前方的曹操却还默不作声,戏志才只好无奈地用手戳了戳他的胳膊。 眼底的不甘一闪而过,曹操蓦地松开了死死攥紧的拳头,双手接过杨彪递到眼前的圣旨。 “臣必定忠勤王事,不敢有所懈怠。” 话音刚落,曹操便自顾自地起了身,含笑道:“杨公奔波许久,不如到军中稍作歇息,再行启程。” 杨彪还未来得及作答,曹操又声色俱厉地命曹洪向其致歉。 “舍弟鲁莽,还望杨公切勿怪罪。” 杨彪既没趁机指责,也没故作大度,摆出谅解之态。他在众人不一的神色中,温和有礼地拱了拱手,“时间门紧迫,彪不敢在此耽搁,还望曹将军勿要违背自己的诺言才好。” 曹操不以为忤,满脸遗憾地和杨彪客套一番,又依照礼节派了部下前去送行。 待杨彪走后,曹操脸上的轻松之色一扫而空,怅然叹道:“终究是慢了一步。” 戏志才没管自家主公的嘀咕,行礼道:“主公只要奉旨而行,日后便是大汉名正言顺的兖州牧。” 当然,若是曹操抗旨不遵,想必不出一月,他的逆贼之名就会广播海内。袁术之流也就不用再费尽心思找借口,能直接扬起“讨伐叛逆”的旗帜,出兵侵吞曹操的地盘。 “这是阳谋啊。”曹操的语气中既有不甘,也有遗憾。 忽而,他目光一转,恨恨地说道:“不如直接将杨彪截杀在途中,再嫁祸于周围的山匪?” 传旨的使者都死了,那只要他自己不说,谁又知道他有没有接到天子的旨意呢? 如此,就算此行没有夺得天子这张王牌,他也不用费心费力地当冤大头,去帮那张晗剿灭凉州叛逆。 戏志才和程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到了相同的意思:主公现在怕是气昏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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