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阳失守,我军大溃……”这位拼死报信的士兵,仿佛又忆起了程昱最后那个决绝的眼神,声音也隐隐有些哽咽。 “……程将军自刎而死!” “濮阳?濮阳也失守了?”震惊之下,曹操的声音变了调。 一阵又一阵的眩晕浮至眼前,那近来越发剧烈的头痛,仿佛顺着四肢百骸,蔓延到了身体的每一个部位。 濮阳之后,沿途再无军事重镇。要不了多久,孙策的大军便能长驱直入,威胁他定下的治所……怎会如此?缘何至此? 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手指也因为疼痛不住地泛起痉摩。 但这位坚毅的兖州牧是绝不可能轻易向病痛低头的,他颤抖着握紧拳头,仿佛在攥着失去的战机……抑或是,缓缓逝去的生机。 屋中的气氛短暂地陷入了凝滞之中。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了曹操身上,他们看着这位文经武略的一方诸侯,不可避免地生了些许感慨——他的双鬓已有斑白之色。 短短几个月,他却仿佛苍老了十几岁。病痛在他身上的影子,真是越来越深了啊。 “报——,敌军强攻范县,现已被我军击退,但……夏侯将军在掠阵时为马超所伤,不治身亡。”又一名传信的使者匆匆闯入。 五脏六腑仿佛都搅作了一团,曹操艰难地用手撑着桌案,发出了暴怒的喊声: “元让!”那是他最亲近的心腹,最信赖的手足啊,怎会离他而去呢? “马超小儿,我誓杀汝!” 眩晕霎时褪去,曹操的眼前只剩一片昏黑。他在医者惊恐的神情中,在谋士担忧的目光中,直挺挺地朝后倒了下去。 阴风怒号,雨声喧啸,却掩不了小小厅堂中的呼声。 “主公!” “使君!”
第97章 兖州,东阿。 天地似乎也觉得倦了,它收起了那些无休止的宣泄,转而挂上了和煦的面容。 暴雨停了,世界又恢复了祥和宁静,按照以往的惯例徐徐行进。 什么都没变,但是,所有的一切好像又都发生了变化。 世事难料,在如此危急的局势下,曹操的病却突然恶化,他的身体极为迅速地灰败了下去。 这位纵横一生的枭雄如今已经虚弱到了极点,甚至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尽管医者只战战兢兢地与他说些“七情不调、情志失和,以致气血淤塞”的鬼话,但他却清楚地知道——大限将至。 野望、机心、韬略……这些如影随形的东西全都如幻影般离开,此时的他就好比天底下最普通的一位父亲,不舍地牵挂着自己的儿女。 “咳咳……”他努力地清了清嗓子,企图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清晰些,“子脩,你虽机敏,威望却……不足以震慑兖州士族……如今之计……只能暂退,以待来日……” “诸事不决,但问……”说到这里,他似乎是扯着嘴角,极费力地苦笑了一下。 确实可笑,他疑神疑鬼了一辈子,到头来却发现,身边最值得托付的人,竟然是…… “……荀文若。” ——被他猜疑了许久的荀文若。 在这生死弥留之际,那根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名为“疑心”的软刺,似乎终于被曹操拔去。 他望着头顶缀有流苏的床帐,忽然就回想起了与荀彧初初相识的那段日子,彼时把酒言欢、共论时势,真是再相合不过的知己了…… 谁能料到,谁能料到,他竟会对文若起疑心呢…… 他原本是想叹气的,可这破破烂烂恍如漏风的身子委实难受,他也便停了动作,闭了双眼。 许久之后,游丝般的声音才悄然响起。 曹昂听不真切,便极力地拖着自己僵硬的身躯膝行两步,凑到曹操苍老的脸庞之前。 “务必为我转告文若……曹操负他,待我死后,尽可另投他处……” 说话人的手倏而垂了下去。 一颗璀璨的命星,以所有人都没预料到的速度,极为迅速地黯淡了下去。 未满五岁的曹植似乎明白了什么,呜呜咽咽地哭了出来,却被他旁边的二兄一把捂住了嘴。 曹昂的眼眶尚且通红,但当他转身的时候,周围侍奉的人却隐隐从他身上窥见了一丝他父亲的威严。 他沉着声下令,“胆敢泄露消息者,杀无赦。” 侍者无不行礼称是,依次退下。就连年幼的曹植也被他严肃的神情吓了一跳,甚至忘了要继续哭泣。 见状,曹昂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俯身看着年幼的阿弟,轻柔地出声劝哄。 “布谷——布谷——”,窗外的飞鸟昼夜不停地啼叫着,也不知是在为春的逝去而悲伤,还是在吊唁这座州府的主人。 曹昂侧耳听了许久,方才用混混沌沌的脑子辨出——这是杜鹃鸟的声音。 君主杜宇在死后化为杜鹃,殷殷切切地守卫他的蜀国,那么他的父亲……是不是也会将魂灵寄托于杜鹃,以守卫幼弟,守卫母亲,守卫兖州呢? 他这样想着,悲戚的心也仿佛有了些许安慰。 转眼日落西山,弦月慢慢爬上空荡荡的夜幕。 一阵清脆而富有韵律的声音悄然传来,环佩叮当,听着应该是玉石撞击的声音。 曹昂闻声望去,与来人的目光直直撞上。 许是赶路匆忙的缘故,青年的鬓发有些杂乱,但这并不影响他卓越的风姿,反而让这个冰清玉洁的君子身上多了些人间的烟火气。 荀彧拱手向曹昂行礼,“荀彧拜见大公子。” 来传信的属吏只说主公急召,并没说明缘由,但荀彧还是以敏锐的直觉,发现了一路的不妥之处。 曹昂的话证实了他心中不详的预感。 “荀先生,父亲……殁了。” 恭谨守礼的君子罕见地失了态,他不可置信地抬头望向曹昂,疾呼出声:“主公……” 他的一颗心直接沉到了谷底,怎会如此突然? 主公戎马半生,身体一向强健,唯一的毛病也就是那迟迟不能治愈的头风。可……可头风就算再怎么发作,也绝不至于恶化得如此之快! 当此危急之际,兖州却失去了一州之镇。曹操病逝的消息若是传了出去,不说军心涣散、士气低下,恐怕都不用等敌军攻进来,城中那些蠢蠢欲动的士族就要打开城门,“箪食壶饮,以迎王师”。 夜已深,窗外的杜鹃却还未离去,凄凄切切地站在枝头。泣血般的哀鸣声一点一点地传进来,平白给肃穆的州府添了几分寂寥之意。 “父亲临终前有一言,托某转告先生。”曹昂尽量使自己的神色变得平和,但他紧抿的嘴唇还是泄露了心中的忐忑与不安。 “父亲自认对您不住,若是先生要另寻去处,曹家上下绝无怨言。” 似嗟叹似感怀,似怅然似惋伤,曹昂没看懂荀彧脸上的神色,只知道这位曾被父亲有意疏远的荀司马,没有半点犹豫地撩袍跪下,向他行了最重的士礼,语调铿锵地说道: “石可破也,而不可夺坚;丹可磨也,而不可夺赤[1]。荀彧之志,亦犹如此。” 曹昂无声地松了口气,连忙伸手将将人扶了起来。 荀彧敛了心中的悲意,尽量平和地向眼前的人发问:“公子,如今城中形势如何?” “父亲遗命秘不发丧,某已全力封锁了消息。” 封锁消息,确实是再妥当不过的处置方式了。可以如今的局势来看,这消息真的还能封锁住吗? 前些日子寻访医者的声势,他可是在范县都有所耳闻啊……更别提士族的眼线,敌军的密探了。 “公子容禀,此法恐有些欠考量,有心之人稍加刺探,恐怕就能得出推论。” 曹昂的神色不复之前镇定,慌了一瞬后,他又很快醒悟过来,“请先生教某。” 刚刚及冠的青年敛容正色,肃然地整了整自己的衣襟后,又毫不犹豫地拜倒于地。 荀彧起身避开,并不愿受他的礼节。然而曹昂迟迟不肯起身,他便只好跟着拜下去。 “公子言重,这本就是荀彧的职责所在。”
第98章 六月的凉州已然很是炎热,西市的行人却依旧不绝如缕。 摊贩的叫卖声,旅客的谈话声,孩童的笑闹声,全都交汇在一处,虽有些喧闹,但也不失为一副富有人情味的风俗画。 “故地重游,倒颇有些感触。”张晗轻轻一叹,“武威似乎比当年热闹了不少。” 她身边的郭嘉不知在生什么闷气,哼哼唧唧地瞧她一眼,却并不愿搭理她。 反倒是张晗旁边的小贩,闻言立即操着那口并不标准的汉话,十分热情地搭腔道:“确实如此。战乱少了,自然也就热闹了。” “贵人可要来看看小马驹,这可是难得一见的良种马,只要悉心喂养,将来可不比那些汗血宝马来得差。” 张晗失笑,借着他的话问道:“君可是出自先零羌的部落?” 羌人小贩有些惊讶,道:“正是,贵人好眼力!” “谬赞谬赞,只是侥幸打过交道,这才能侥幸认出来。”张晗一边打量着马驹,一边问道:“从前总听闻汉人官吏欺侮羌人,如今可还是这样吗?” 羌人咧嘴一笑,“如今好多了,若是有人故意为难,也只管告到官府去,自有人为我们讨公道。” 这样你来我往地谈了好一会儿之后,身边的郭嘉终于忍不住开口,幽幽道:“文和一早便派人来传信,称备下了小宴,邀您列席。” 张晗这才发觉自己已经耽搁了好一会儿,歉意地朝羌人笑了笑,道:“家中小妹正好到了学骑射的年纪,这马驹倒是温顺,正适合她。” “那我便承君美意,将它买下了。” 小小地照顾了一番陪聊羌人的生意后,张晗便不再逗留,与郭嘉一同离开。 两人相伴而行,却难得有些冷场。 张晗眉梢微动,从袖中抖落出一枚玉簪,目不斜视地说道:“送你了。” 玉是上好的玉,雕工却平平,甚至有些拙劣,像极了新手的作品。 郭嘉的嘴角轻轻上扬,俄而又被他压了下去。他用指尖细细地摩挲着这枚发簪,淡淡道:“怎么突然想起送我这个?” 张晗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道:“我闲的慌。” 也不知是谁气性大得很,见了士族送来的几名隽秀儿郎便自顾自地生气。 最可恶的是,那明明是他自己招来的——路过北地郡时,郭嘉自己给北地傅氏去信,忽悠他们送粮送钱。 人家顶多就是殷勤过了头,多送了族中的几名优秀子弟过来。 诚然,傅氏的族长将这几人送过来的初心确实不怎么单纯。但她是绝对没有其他心思的好不好! “怎么?不喜欢,那我拿回去送给……” 郭嘉立时收了玉簪,用行动证明自己很喜欢。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89 首页 上一页 70 71 72 73 74 7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