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燃烧的油灯有些昏暗,但无人在意,他与家人围坐在矮矮的食案周围,享受着久别重逢的欢乐…… 笳声悄然而止,他们的美梦也随之消散。温柔的妻子、可爱的幼女、慈祥的双亲……所有的所有,都追随停止的笳声而去。 值守的戍兵慢腾腾地睁开眼,眼前是苍茫天地,身后是万家灯火,而身侧,则是同样怔然的同袍。 “诶,发什么愣呢!”有人笑着往身侧的同袍身上踢了一脚。 被他踢的士兵回他一脚,同样笑骂一声,“你个混蛋,哪来的脸说我?” 两人相视一笑,随即便默契地转身,各自去消解那些萦绕在心头,始终挥之不去的——乡愁。 “笳声听不得,入夜空城黑。秋梦不归家,残灯落碎花[1]。” 张晗不知道这几句诗出自何处,或许是前世经历的遗馈,或许出自哪本随手翻阅的闲书,或许又是哪里流传的乡间俚语。 心弦被眼前之景触动,这几句被遗忘在记忆深处的诗句也就拨开重重迷雾,浮现在了她的脑海中。 总之她就是忽然记起来了,她记起来了,也就不由自主地念了出来。 身后跟着的云中郡吏微微一怔,然后便毫无痕迹地奉承起了声威赫赫的当朝司空,“司空所言真是字字珠玑,令我等叹服。” 诚然,张晗的脾气不错,只要不触及她的底线,她都能勉强给个笑脸,让对方不太难堪。 然而此情此景,她实在是没心情听身后那些人的奉承话,“劳烦各位陪我出游了。时辰也不早了,诸君早些回去歇息吧。” 云中郡的郡吏们自是欢欣鼓舞地走了,毕竟他们谁也不明白——怎么会有人放着满桌的美酒佳肴不管,大晚上跑这儿来吹冷风呢?这破破烂烂的城墙有什么好瞧的! 心情各异的郡吏三三五五地离开之后,这座古老的城池之下,便只剩下张晗这些外来客了。 晚风轻轻拂过,吹动了她的衣摆,亦撩动了她的思绪。 要如何做,才能彻底阻挡北方的敌人?要如何做,云中、五原、朔方、渔阳、北地、武威……才会没有羌胡的威胁?要如何做,天下才会没有不得欢聚的家庭? 亘古不变的天地不会铭记如蜉蝣般的凡人,但永远会为人类的韧性与生机而惊叹。 永恒的星月之下,已经有无数先驱思考过了这个问题,他们苦苦探索,直到生命耗尽,无奈又怅然地将使命传给下一代…… 他们都没得到答案,张晗亦然。 在这样的冷兵器时代,中原与草原的对抗仿佛成了无解的命题。 草原的牧民不甘于脚下贫瘠的土地,所以他们骑上战马,拿起屠刀,肆无忌惮地劫掠中原的粮食、珍宝、妇女、土地…… 中原的百姓自有血性,既然恶邻撕开了友善的面容,那他们也无需迁就。勇敢的黎民执起兵戈,将刀尖指向杀害同胞的凶手、抢夺资源的强盗。 战斗与鲜血成了边疆不变的旋律……直到一方匍匐于尘埃之下,这种你死我活的争夺才会停歇。 ——短暂地停歇。要不了多久,战败的一方又会再次积蓄起力量,发动起新一轮的战斗…… 历史交替,宿命轮回,无数汉人抑或胡人陷入这无解的漩涡之中,不得进,不得退,不得解脱……仿佛是上天恶意的捉弄。 “司空,天色已晚,您看……”身边随侍的亲卫想起郭嘉的嘱托,委婉地出言提醒。 “知晓了,我们回吧。” 天地无情,却也不会辜负凡人的辛劳。张晗在四处巡查了一番之后,幸运地发现了一条解决边疆问题的新思路——贸易。 “既然无法靠战争解决问题,那我们能不能试试贸易呢?”张晗这样向郭嘉提出了自己的猜想。 通过贸易加强两方的关系,使两方由对手、仇敌变成休戚相关的盟友。利益相关的前提下,胡人如果要发动战争,将不可避免损害到自己的利益。 况且,贸易也能够为胡人提供必要的物资。若是他们出手劫掠只是为了维持生存,那么何不换一个更为友善的方式呢? “主公之意,是想重开边市?”郭嘉闻言面露思索之色,皱眉反问道。 “开与不开,又有何区别呢?就算朝廷明令禁止,难道就能阻隔那些行商的行为吗?”张晗面色凛然,冷冷道: “鲜卑可造不出精锐的兵器,那些砍在我们同袍身上的刀枪剑戟,难道不是那些无良商人贩卖出去的吗?” 郭嘉赞同地点了点头,显然也认为暗中的那些交易该好好整顿整顿,“精金良铁,皆为贼有,此关塞多漏、禁网不严之过也。” “本朝早有与胡人通商的先例,主公若是想重开边市,也不过是多费些口舌的功夫。”他顿了顿,眼中的神采如星辰般明亮,“但此计若是用得好,也算是功在千秋了。” 一来,通商若是办好了,边地的商业便会逐渐繁荣,那些世世代代居住于此的百姓们也多多少少能增加些收入。 二来,鲜卑物产贫瘠,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也就只有战马牛羊。 届时朝廷再表露出对战马的偏爱,那么在利益的驱使下,必将有胡族商人愿意出卖战马,大汉将得到一批优质的战马。 “若是要再次打开边市,主公欲以何人为长?” “司马朗如何?立身清正,处事果敢,以我观之,他为人还算有些魄力。” 自袁绍占了河内郡之后,老家在河内的司马氏便颇有些惶恐——怕朝廷认为他们投敌。 惶恐的司马氏一改之前滑不溜秋的德性,主动将族中最优秀的年轻子弟推荐进了张晗的幕府。 但因为种种原因,张晗到现在也没给司马朗一个正儿八经的职位,如今倒是个合适的机会。 “此人可用。” 边市的事情商定完,两人便又谈起了如今的鲜卑诸部。 郭嘉谈到此,难得露出了点忧虑的神色,“鲜卑各首领不通军法,旗下的军队纪律松散。诸部虽时有联盟之谊,却还是各自为政。但如今,鲜卑首领中出现了一个明主。” 他拢眉看向张晗,“据情报显示,轲比能作战勇敢,执法公平,深得鲜卑民心。此外,他统领的部队战守有法,甚至能称得上令行禁止。” 郭嘉说了很多,但中心意思却能用一句话来概括:轲比能有统一鲜卑的能力。 张晗喟然而叹,“竟又是一个檀石槐吗?” 在大汉的新一代年轻人中,已经鲜有人知道“檀石槐”这个名字了。但你若是去问老一辈的边地百姓,他们会告诉你——这曾是大汉的噩梦。 檀石槐以一己之力统一鲜卑各部,建立了一个强大有序的军事联盟。 统一的草原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在他的带领下,鲜卑的势力节节攀升,幽、并、凉三州连年遭受侵扰,却无可奈何。 直到檀石槐身死,联盟瓦解,大汉才终于找到反击的机会。 “鲜卑绝不能再次统一,轲比能必须死,越早越好。”张晗闭目沉思,那么,要怎样才能扼杀这位雄才大略的鲜卑首领呢? 再睁开眼时,她眼中已没了茫然,“宜寻勇士刺杀。” 刺杀并不是什么入流的手段。 因为一个政权若是已经拥有了完备的系统,那么即便你杀了这个政权的领导者,它也依旧能继续运转。 所幸鲜卑不是,鲜卑诸部落的政权组织近乎原始。没了优秀的领袖,他们便只能在相互攻伐中消磨实力。 【献帝时,鲜卑强盛,数扰幽并,无有宁岁。北狄杀掠不可胜数,边民深苦之。及晗领司空,复开边市,给遗诸胡,终汉一朝,再无大寇。 阴遣勇士,谋刺鲜卑大人轲比能,功成。后又用阎柔持节领护鲜卑中郎将,以计构离诸部,使自为寇仇。 鲜卑邑落离散,百二十部皆遣质入汉,伏首请降。自是漠南和宁,边陲遂安。 ——瑶象《建安拾遗》】
第95章 在孙策的统筹指挥下,讨伐曹操的大军各分三路,井然有序地向兖州进击。 朝廷筹谋已久,兖州方面却是毫无防备。惊惶之下,兖州众人已然丢了好几座城池。 不过这种局面并没持续多久,毕竟曹操可不是什么碌碌无为的酒囊饭袋,他是真刀真枪从战火中拼杀出来的一代枭雄。 这位令人又敬又畏的兖州牧先是将临阵脱逃的战犯枭首弃市,然后又大肆犒军,封赏了追随自己的一干文臣武将。 恩威并施之下,大面积的恐慌终于消失。生活在兖州的人们开始相信——他们的曹使君会再次击退来犯之人,就像击退温侯吕布那样。 也是在这时,曹操宵衣旰食地充置了兖州的布防,慎之又慎地部署对敌的军队。 敌我悬殊,但也不是不能一战,从不怯战的曹孟德按着涨痛不已的额头,如是想道。 一边倒的形势很快消失,朝廷军队与兖州驻军陷入了相持的局面。 “以三千兵马坚守了这么久,城中那位守将也算是个英杰了。”身着银铠的孙伯符爽朗一笑,徐徐与自己的副将说道。 孙策口中的守将指的是程昱程仲德,他本只是曹操身边的一位军师,如今却独率一军,领了这驻守濮阳的差事。 先前谁也没将他放在心上,甚至还对程昱有些轻视之意,将其视为曹操无将可用的凭证。 ——文人嘛,出谋划策还说的过去,领兵征战?还是算了吧,这种事情就应该交给武将来做。 但随着时间一天天地过去,这种轻蔑很快就化为一种混杂着敬意与酸意的疑惑:不是说好的纯粹文人,怎么打仗还这么有一套? 当然,主帅孙策是没有类似的疑惑的,他深知本朝尚武,在这种风气的影响下,就算是再没落的士族,也不会疏忽了族中子弟的君子六艺。 而且,江东小霸王可以用亲身经历告诉你:一位看起来温顺无害的翩翩君子,可能比你的箭术还好! 那么文人领兵,也就没什么好稀奇的了。他疑惑的是另一件事。 “几日前斥候便来报,濮阳城中粮草短缺,恐怕不足以支撑三日。”眉目疏朗的青年微微垂眸,沉吟道:“三日早已过去,城中士兵却并未因缺粮而哗变。” “此处又不见援军,那么,程仲德的粮草到底是哪来的?” 城墙之内,让孙策百思不得其解的程昱,此时过得也并不轻松。 他遭到了下属的质疑。 “将军……”他手下的头号属吏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猛地叩拜于地,凄切道:“……人脯之法……实在有伤天和!” 属吏的声音难掩气愤,“那……都是我们曾经的同胞啊!将军所为,实在令下官不敢苟同,望您……望您……” “若是将士们知道,他们拿到的军粮是……恐怕不出半日,便会哗变啊,将军!”他不住地叩头,企图让他的上官改变这种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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