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风雪甚大, 此间主人又疏于打扫, 庭中便不可避免地有了厚厚的积雪。 短短几步走来, 青年却险些湿了鞋履。 可等他辛辛苦苦地步入内室时, 屋中主人的态度却一点儿也不热络。 不但不热络,甚至还带了点儿不满之意。 “德祖,你怎么来了?” 被唤作“德祖”的青年——也就是杨修,他眉目一凛, 正色回道:“自是来看看, 何时该来为正平治丧。” 两人能相交, 并引为好友, 性格自是有些相似之处的。但杨修每每看到祢衡这副狂傲不羁的样子,便万分头疼。 祢衡罕见地被噎了一下, 撇开头不再理会这位不速之客。 杨修自顾自地挑了个位置坐下,而后便从袖中拿出两个玉白色的瓷瓶,轻轻地搁在桌案上。 “这是活血化瘀的伤药。” 祢衡点点头,权作道谢。 “昨日之事我已有所耳闻。”杨修无奈地叹了口气,接着道:“那帮人也委实过火了。” 祢衡常常因为这张嘴与人起龌龊, 但也只是文人间的口舌之争,可昨日……竟有人雇了打手……还有意把昏迷的他放到司空回府的必经之路上。 祢正平这性子, 惯来是半点不愿接受别人好意的, 十有八九要与司空府上之人起冲突——这大抵就是那帮人心底的打算吧。 “那些竖子存了借刀杀人的心思……所幸司空宽仁, 未与你计较这些小节。” “正平, 你真该好好收敛收敛你那性子了, 我可不想真的为你治丧。” 祢衡原只是沉默以对,听了这话后却忍不住放下手中的书卷,倨傲地扬了扬下颌,道:“生又何欢,死又何哀?” 既然不能施展抱负、一展所长,那活着的祢衡与死去的祢衡,又有什么区别呢? 况且,若要他屈心抑志、忍尤攘诟地迎合他人,他宁愿去死一死——起码还能搏个清白。 杨修顿时不再劝了,或许是觉得对牛弹琴、白费口舌,又或许是……他懂对方心中的坚持。 “听闻正平新写了诗赋,可否与我一观?” “自取便是,何须……” 此时院外却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祢衡拍了拍衣袖,便要外出查看。 “敢问此处可是祢处士居所?天子的征召文书到了,还请着人迎接。” 杨修在听到动静后也跟着出了内室,此时听到为首那人的话,连忙抢先答了:“这位便是祢正平。” ——他真怕祢衡再说出什么不得了的话。 受命而来的使者并没注意到这些眉眼官司,只是满脸堆笑地将文书递给了祢衡。 “恭喜祢君擢升兰台令史,司空也托小人带了贺礼前来呢。”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甲士便押了两名穿着长袍的士子上前。 “司空昨日甫一回去,便召了晋阳令缉拿坑害祢君之人,这便是那两位凶徒了,听凭祢君处置。” 这两人自以为行事缜密,只等着看祢衡的笑话,却不料那司空在这狂徒的臭嘴之下,竟也丝毫不以为忤,还派人缉拿了他们。 此时的他们早就没了昨日洋洋得意的派头,只恨不得将头低到尘埃里去,以求祢衡莫要计较。 “祢处士,一切都是误会,误会,我们一时鬼迷心窍,才会做下错事。” “对对对,还望您大人有大量,宽恕了则个儿……” 祢衡嫌恶地皱了皱眉,刻薄道:“此处虽是陋室,却也容不得恶犬狂吠。” 使者早得了嘱托,见状便让甲士把人押了回去,只按汉律处置。 “缉拿凶徒是官府分内之事,原也算不上什么,这些才是司空精心备下的礼物。” 祢衡与杨修望过去,便看见了近侍手中的捧着的数道珍馐,门前停靠的朱红车驾,以及使者特意展示的——位于晋阳中街的豪宅地契。 杨修素来思维敏捷,不多时便反应了过来,笑曰:“司空的手笔,可比孟尝君阔绰多了。” 祢衡挑了挑眉,并不打算接受这些横来之财,“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1]?” ——怎么能让清白的身体,去接触污浊的世事呢? 杨修顿时急了,祢衡既不愿参加晋阳学宫举办的考试,又无法通过举孝廉晋身,此番若是再拒绝了征召,那便真的是出仕无门了。 再者,谁人不知司空在朝中大权在握,这文书盖的虽是天子印玺,传的却是司空旨意……这般不给面子的拒绝,焉知那位会不会翻脸。 他忙出言劝道:“兰台令史虽只是掌管藏书之职,但却隶属御史台,多有晋升之机……” 祢衡颇为奇怪地看了杨修一眼,“祢衡只是不愿无功受禄,又不是不愿出仕,德祖急什么?” 他随意地拱了拱手,道:“文书我接下了,但这些赠礼,还是请使者为我送还司空吧。” * 张晗第三次拜访周瑜时,终于成功见到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江东周郎。 “累司空多次登门,实为瑜的罪过。”周瑜略带歉意地说道。 “如此方显诚心,不是吗?”张晗顺着他的指引入了庭院,闻言嫣然一笑,如是说道。 真是狡猾而又直白呢,难怪能与伯符混到一块儿去。 周瑜似是没听出话中的言外之意,一如寻常地为张晗斟了杯酒,然后像是有人闲聊般地开口道: “瑜近来虽忙于访友,却也对司空与祢令史的佳话有所耳闻。” 主君谦恭仁厚、礼贤下士——这确实是士人最爱听的佳话。 “可瑜听闻祢令史对司空多有非议之辞……” 于是张晗知道了:祢衡不仅是郭嘉为她寻到的“马骨”,还是周瑜考验她的试金石。 就是不知眼前这位惊才绝艳的周郎,想从祢衡之事中知道什么了。 “这些闲话于我毫毛无伤,何必在意。况且,如孔孟那般的圣人,尚且遭到过世人的指摘,晗一介凡胎,就更不必提了。” 周瑜又道:“司空为何会让祢正平做了兰台令史?” 张晗毫不避讳地答道:“纵之,损我威严,又失一贤才;用之,则锋芒太盛,伤人伤己。故而扯了天子的旗号,将他放到兰台去了。” 许是她的坦率搏得了周瑜的好感,他也不打算再绕弯子了。 “司空的来意瑜已明了,只是瑜却不知,司空之志为何?” 张晗端丽的面容上写满了狡黠,“晗之志向,公瑾当真不知吗?” 称呼由周郎换成了更显亲近的表字,可说话的气势却是越发“咄咄逼人”了。 周瑜失笑,“瑜不敢妄言。” “晗意在澄清天下,改换日月。” 这般惊世骇俗、大逆不道的事儿,到了张晗嘴里,似乎与“今晚想喝粟粥”无甚区别。 她欣然邀请眼前的人一起尝尝清甜可口的粟粥,“不知公瑾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周瑜对此避而不答,转而问道:“司空帐下论文臣有荀公达、蔡昭姬、陈长文,论谋士有郭奉孝、法孝直、赵伯然,论武将更有众多英武之士,可谓是人才济济。” “诸多高明之辈专美于前,却不知瑜要如何相助司空。” 到底是在问自己能做什么,还是在问加入以后能有什么待遇呢?张晗在思考后,飞快地得出了结论:应该是兼而有之吧。 她心中喜悦非常——既然都问待遇了,那入伙多半是十拿九稳了。 “我非常缺一样东西,这样东西……我帐下之人均没有经验……但我相信公瑾有把握做好!” “此为何物?” “水师,我麾下还没有得用的水师。” 这是要南征? 周瑜大惊,“司空有大气魄,然北方袁绍尚未平定……” 张晗看出了周瑜的顾虑,笑道:“公瑾的顾虑我自然知晓。我与袁绍均不甘止步于此,那么在不远的将来,我与他便必有一战。” “而在与袁绍决战前,我都不会有南下的打算,此番只是未雨绸缪罢了。” 周瑜暗暗松了口气,但他这口气还没彻底放下来,就看见那位自入府后,便一直游刃有余的司空敛了笑意,郑重非常地起身离席,行礼道: “公瑾若愿助我,必以国士待之。” 周瑜面有动容之色,长揖还以一礼。 “蒙君不弃,愿效死力。”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224 19:50:01~20221225 22:52: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房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4章 烟细风暖, 垂杨绿映,恰是明媚的艳阳天。 孙策动作利落地翻身下了马,优哉游哉地朝司空府里走去。 正好与自府内而出的郭嘉打了个照面。 两人皆是一笑,然后便各自拱手问好。 “孙将军这是来与主公禀报军中事宜吗?” “确实如此, 但也不是多要紧的事儿。主公现在可有闲暇?” 说到张晗时, 郭嘉的眼角眉梢俱是笑意, 应道:“孙将军来得巧, 主公此时正得空呢。” “多谢郭祭酒告知。”孙策得了准话,便笑着与他告辞,继续沿着司空府的小路往里走。 来往的侍女见到他后,无不是恭谨福身, 依礼问好——不经通传便能求见司空, 除郭祭酒外, 这可是独一份儿的待遇。 从中足可见这位孙将军有多得司空爱重了, 她们这些侍女自然不敢有丝毫慢待。况且,这位孙将军的容貌就算与自家主君比, 怕也不遑多让呢…… “拜见将军。” 孙策轻轻颔首致意后,便不再理会那些或钦佩或娇羞的目光,三步并两步地走向张晗平日爱待的书房。 “见过……” “恁地多礼,直接坐吧。” 于是孙策便半点儿也不客套地坐下了。 “嗯?这时节怎么会有橘子?”孙策颇觉奇怪,伸手想拿桌案上那个剥得光溜溜的橘子。 却被张晗拍开了手。 孙策微微瞪大了眼睛, 目光中的谴责之意一眼便能看出——我为你辛辛苦苦地干活,你连个橘子都不愿给? “这个不给, 其他的都……”话说到一半, 张晗发现自己本就不用解释, 顿时理直气壮了起来。 她掰了一瓣扔进嘴里, “要吃自己剥去。” “在园圃上覆以屋庑, 再昼夜燃蕴火,甭管你想吃什么,自然都能种成。”这便是在答孙策刚刚的疑惑了。 孙策顿觉手里的橘子烫手,讷讷道:“这是不是太奢侈了。” “那些士族送的,放心吃吧,反正不花我们的钱。” 孙策心里的包袱霎时又没了。 “去岁新招的新兵都操练得差不多了,最多六月便可用。” 张晗点点头也不多言,转而问道:“送到你营中那几个年轻人,可还得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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