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剑也依然锋利! 作者有话说: [1]选自《孙子兵法》
第106章 朝廷的大军已经要打到河内的修武城了。 修武城的城墙算不上坚硬, 里面屯的粮食更是少得可怜——但县令曹昂并不怎么担心城池的安危。 他刚刚接到消息,至多明日,由袁绍亲自率领的大军便要到了。 他只需利用地形之便守到明日即可。 但是,竟然有人投敌! 他的对手不能拿他怎样, 他的士兵却想主动打开城门, 去迎那些敌人进来。 曹昂再得知此事后, 感受到了出奇的愤怒。只有鲜血能荡平怯懦, 只有鲜血能树立威严,他要将那些懦夫全都就地正法! 可当曹昂真的看到那个策划打开城门的士兵时,他的内心反而平静了下来。 无他,这个士兵实在是太瘦弱、太矮小了, 看着就像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 ……这让曹昂想起了自己的二弟曹丕。 阿弟也该长到这个年纪了, 他过得好吗?会不会也像眼前这个人一样瘦弱…… 曹昂的心冷了下来, 血也冷了下来,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闭着眼睛问道:“李二, 你为何要通敌?为何想打开城门?” 李二怕得全身都在发抖。 他的年龄没有看上去那么小,但也确实不大,满打满算也不过十六岁。 长期食不果腹、挨饿受冻的生活,让他变得瘦骨嶙峋,浑身上下都充斥着营养不良的影子。 他颤抖着匍匐在地上, 给了曹昂一个无论如何也猜不到的回答。 “……司空……司空……她当年给过小人一个胡饼。” 那应该是建安二年,李二因饥饿昏迷在了路边, 非常幸运地被当时还是太尉的司空救了起来。 司空领着人救了他, 还在走之前给了他一个胡饼。 那个胡饼很香很香, 他每次想起来便直流口水。 ……其实他并没尝出胡饼是什么味道, 因为他当时饿得两眼放光, 根本什么也顾不上,只知道机械地撕咬,机械地吞咽。 但司空给的那个胡饼一定是很香的,就和阿母以前做的白面馍馍一样! “一个胡饼?”曹昂简直要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怎么会有人因为一个胡饼,就不顾生死地为她开城门呢? 这个少年明明这样胆小,他和自己说话的时候都在浑身战栗! “袁公为政宽仁,更是以体恤百姓著称。他不日便要亲自领兵来支援了,你为何要投敌?” 李二抖得更厉害了,他不知道眼前贵人口中的袁公到底宽不宽仁。他只知道他的阿父、他的阿兄在被袁公征去徐州之后,就再也没能回来…… “你为何要放那些逆贼进城?” “不,不是逆贼。”李二忽然抬起了头,梗着脖子反驳道:“阿母说司空若是来了,我们就再也不用给贵人们交各种各样的税,再也不用担心冻死在寒夜里……” “……我们能有果腹的粮食,能有蔽体的寒衣,能有遮身的陋舍……” 李二没想让眼前的贵人能理解自己的想法,他只是……在描述自己心中最美好的愿景。 “……我们能安安稳稳地活着。” 远处忽有战鼓敲响,恍如雷声凭凭。 迷离的幻梦被这鼓声击得粉碎,李二一下子就被拉回了冷冰冰的现实。 他的脖子又缩了回去,“贵人饶了他们吧,此事都是小人的主意。” 他不住地哀求,却遭到了文吏的厉声呵斥。李二只能沉默地伏下身子,静静地等着命运的判决。 良久,一道叹息声响起,“将他暂且押下去吧。” 曹昂整个人都是怔愣的样子,他似乎是在看远去的李二,又似乎是在透过李二看一些别的、其他的东西。 但他的眼、他的心,好像都被浓浓的迷雾遮挡住了。他辨不清正确的方向,看不到适合的道路,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迷惘。 曹昂漫无目的地行走在修武城中的街道上,直到婴儿细碎的哭声传入耳中。 他循声走到破败的屋檐下,便发现了一个用粗布裹着的孩子。 这个孩子一直在哭,可又哭得没力气了,只能发出幼猫般呜咽的声音。 曹昂笨拙地弯下腰,抱起了这个皱皱巴巴的孩子。 他并没注意到,在他抱起这个孩子时,有一个面色苍白的妇人忍着哭声飞快跑开了。 他无措地问道,“为什么会有人丢弃自己的骨肉至亲呢?” 亲兵犹豫了一下,支支吾吾地回道:“因为他们的父母知道自己养不活……” ……所以便狠了狠心丢在路旁,若是能有像您这样的贵人发了善心,反而能让孩子有条活路。 不过这些就没必要与自家的主公说起了,亲兵低着头想道。 “为什么会养不活呢,为什么呢……”曹昂像是在问身后跟着的亲兵,又像是在问自己。 自从他被袁绍丢到这儿做县令之后,他从来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敢有半点儿惫懒。 可为什么他治下的子民养不活自己的骨肉,他统领的士兵希望敌军入城? ……他似乎做不好一地的长官。 亲兵是自小就跟着曹昂的曹氏部曲,很快就发现了自己的主公有些失魂落魄,他思考了片刻,还是决定像往常一样出言宽慰: “这些都是细微小事,您不必放在心上。主公文武兼备,有过人之明,定能及早收复兖州,承续先主基业。” 以往的曹昂也曾因为思念亲人或遭人为难而失落,但只要他听到这句话,就会像是记起了自己的使命一般,迅速地整理情绪、重燃斗志。 可今日的他却仿佛被人抽干了精气似的,闻言险些摔了下去。 “报——,钟县尉又抓获两名叛贼,意欲开城投敌!” 亲兵见自己年轻的主公迟迟没有反应,也不免着急了起来,“主公,宜杀之示众,以儆效尤。” “……都放了吧。” 曹昂在两人惊讶的目光下,又重复了一遍,“都放了吧。” “民意不可违……我愿献城乞降。” * 若是能不费一兵一卒地拿下城池,谁又愿意平白添了伤亡呢? 是以在确定其中无诈后,张晗便亲自进了修武城,并令自己的士兵接管了城墙及县衙。 “曹小将军英武非常,颇有乃父之风。” “……司空言重了。” 张晗看出这位曹小将军谈兴不高,便也不再多言,转而赐下官职、珍宝以示安抚。 曹昂荣辱不惊地行礼谢了恩,却没立刻离去,红着眼睛问道:“不知某的母亲和幼弟……” 且不提留着曹操的家眷能安抚兖州的降将降臣,就算抛开这些不谈,张晗也不会有意去为难守寡的妇人、失怙的孩童。 曹操的遗孀和几个孩子,自然是活得好好的。 “我已着人安顿在了晋阳,待大军凯旋之后,子修将军便能与家人团聚了。” 得了准话后,曹昂的谢意便明显诚恳了不少,“多谢司空,某这便告退。” 曹昂离开后没多久,便又有人进了县衙的正厅——赫然便是刚刚升任军师将军的郭嘉。 “主公今日刚得了修武城,便又有喜讯传来,真真是双喜临门。” “哦,是何事让奉孝如此开怀?” “线人来报,袁绍改监军为三都督,将沮授的军权分予了郭图及淳于琼。” 张晗目露讶意,“这是……对沮公与起了猜忌之心?” “沮授谏阻出兵的举动本就惹了袁绍不悦,再加上内部的派系倾轧,他便……失了大半军权。” 张晗这回是真的有些惊讶了,都到这时候了,袁绍竟还放任底下的谋士武将内斗,真是……太棒了! 反正他们斗得越厉害,对自己就越有益。 与其去操心这些,不如关心一下这只狡猾的狐狸,最近到底在忙些什么。 “听闻你最近往身边提携了个后辈?还是从那帮世家子之中挑的?” 那帮世家子虽然是她亲自征召的,可她从没指望这群养尊处优的郎君们能派上什么用场。 他们名为文吏,实为人质。张晗会在出征前特意征召他们,只是单纯地想给那帮蠢蠢欲动的世家提个醒——小动作别做得太过火。 “是。”郭嘉懒懒地倚在她身边,笑着应道。 “是哪家的小子?” “是河内司马氏的年轻人,表字仲达。” 河内司马氏?他家的家风可是出了名的端肃——不命曰进不敢进,不命曰坐不敢坐,不指有所问不敢言。 这浪子平常见到这类人时,哪次不是避得远远儿的?现在怎么还主动往身边带了? 她万分奇怪地觑了郭嘉一眼,“以你的性情,不该和弘农杨氏那位麒麟子更相合吗?” “司马仲达是位可造之材,不该埋没了。” 若是说这话的是荀公达、是陈长文,那张晗必然毫无怀疑。但若说这话的是郭奉孝,那她是第一个不信的,其中定然有什么内情。 张晗放下手中的竹简,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瞧。 郭嘉弯起唇角,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像是晚风拂过湖面,牵动了一潭的星子,光彩溢目,动人心弦。 ……张晗嘀嘀咕咕地移开了目光。 “罢罢罢,随你去吧,奉孝既不想说,那便算了。” * “请进。” 司马懿在听到回答后,便整了整衣襟,拿着自己刚拟定的战略规划进了房门。 “原来是仲达啊。”郭嘉在见到来人后,轻轻搁下手中的狼毫,笑着请司马懿入座。 姿态闲散,面带笑意,端的是再熟稔不过的做派。仿佛他们不是刚刚认识几日的陌生人,而是相交多年的知己好友一般。 但司马懿还是不敢有片刻的掉以轻心,他欠身行礼,规规矩矩地将文书交到郭嘉手中。 家族需要他获得司空的重用,以巩固司马氏的荣光与地位。这时候他若能得到司空谋主郭嘉的提携,那自然是极好的。 可他还是不喜欢与郭嘉相处——这位郭军师实在长了一双过于明亮的眼睛。 他仿佛能看破你所有的伪装,看清你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这总让司马懿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郭嘉接过文书,细细地翻看起来。 “……仲达的才能,可比嘉要高明多了。” 这份文书比郭嘉想象中要优秀,司马懿这个人……也比郭嘉想象中要危险。 是的,危险。郭嘉甫一见到这个人,就十分地清楚:司马懿这个人,绝没有像他所表现得那般温顺无害。 郭嘉不在乎司马懿是什么样的人,但若这个人对主公的霸业产生了未知的威胁,那他便绝不会再放任。 这人要么乖乖地为主公所用,要么便尽早去拜见司马家的列祖列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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