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弁还以为自家贵人是惹恼了公主,哪有大半夜叫情郎回家去的?算算时间,这不才恩爱完吗? 可公主是含笑把人送到门口的,见他牵马过来,甚至还给了他这个下仆一个眼神,道:“送你们君侯回去,仔细给她掌着灯,小心路滑。” 马弁晕晕乎乎地被塞了一杆长灯在手里,君侯骑在马上,他牵马掌灯,一回头,公主竟然还在府门口目送。 看着自家君侯跳下马的矫健身姿,腰不折腿不软,这是真的厉害啊! 马弁把马牵回马厩里,只觉得一肚子的话憋都憋不住,急需找人倾诉。 木兰尚不知道自己在几个马弁里选了个话最多的,她一边狼吞虎咽,一边一只手推开想要上来抱抱的小姐弟两个,含糊地道:“在外头久了,身上虱子多,过两天再抱你们。” 富贵人家是很少有虱子的,因为他们能够经常洗热水澡,就算一时染上了,只要仔细一些把头发里的虱子卵篦干净,再泡几回热水,很快就不会有虱子了,而贫苦人家是很难用那么多柴火,烧一大桶热水去洗澡的,虱子就成了挥之不去的麻烦。 花母有些酸,小声地嘀咕,“也没见你们跟阿娘这么亲热。” 花父则是道:“听说这次你们又是大胜,李广将军也封了侯,这仗,打得竟就这么容易?” 老里正没吭声,他一辈子没上过战场,但在战场上送了三个儿子,知道战事一起,没有容易一说。 木兰已经吃完一碗饭,盛第二碗饭的当口,简单解释了一下,她认为这场战事最大的功臣要属运筹帷幄的卫将军,其次是替他们两军挡住背后来敌的霍去病,她自己最大的功劳应该是那五千匈奴兵的全歼,但这里头李广作为前锋占了很大一部分功绩,如果不是李老将军带的兵士气足,悍不畏死冲散敌营,这仗真没那么容易打。 光听木兰一个人的说辞,实在很令人怀疑她出去一趟到底干了啥。 花父还想问什么,被老里正瞪了一眼,老里正给木兰递过去一杯水,叹息道:“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咱不去和别人争什么功,陛下叫你带兵就带兵,打仗就老老实实地打,不要为了什么功劳去拼命,这世上多的是人愿意拼命,不差你一个。” 老头儿的话其实有些乱,但木兰听懂了,打仗要打老实的仗,和人争功难免要把自己陷入危险之中,最拼命的人往往能得最大的功劳,但也很容易送命,老里正不是叫她避战,只是叫她不要拼命。 这是长辈的一片心,木兰没有一点不耐烦,也不会去和没经历过战事的老里正解释战场上的危机四伏,拼不拼命都有危险,只是一边扒饭,一边嗯嗯直点头。 果然老里正见她老老实实的样子,放心地松了口气。 第二碗饭扒拉完,木兰也饱了,她喝了半杯水,问花母道:“卫府那边没什么事情吧?” 花母有些讪讪地道:“哪有什么事,就是那边快生了,我这两天多去看看就行了。” 木兰听得语气不对,盯着花母的眼睛,花母心虚地说:“卫家什么都好,就是那个老太太精得很。” 她一开始上门的时候还好,卫老太太是很欢迎的,可等她去了几趟之后,老太太看她的眼神就变了,虽然没明说不欢迎她去,可也跟明说没区别了,每回她上门,老太太就生病,然后她就不大去了。 卫老太太是个很精明的人,她年轻时给人做妾,连生了三个女孩儿才有了长子,二子卫青就是她和一个叫郑季的小吏所生的私生子,此后的几个儿子都是私生子,她不仅把孩子生了下来,还养住了,虽然一家子都给平阳公主做了奴婢,但这年头生一个养活一个,也够有本事的。 卫青小时候,老太太甚至还找到法子把他送出公主府,交给郑季去养,这样卫青跟着生父就能够脱离奴籍,做个平民,可郑家人都很排挤这个私生子,卫青从小给几个兄弟做仆役,经常挨打,吃不饱饭,在十来岁的时候逃回了母亲身边。 卫老太太一边骂,一边还是把卫青留了下来,不仅给他在婢子里找了个条件很好的妻子,还去找了郑季哭诉,最后郑季托人情让卫青去学了驭马,成了平阳公主的骑奴。至于卫子夫进宫,一家得以显贵都是后来的事情了,倘若卫家没有显贵,这老太太已经做到了一个母亲能做到的一切。 这样的老太太注定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在发现花母几次试图哄走儿媳身上的贵重物件后,她就不大待见这个贪婪成性的乡下妇人了,但两家的儿子一起在外带兵,老太太对花母面子上还是说得过去,所以花母最多是向木兰发点牢骚,而不是哭诉老太太欺负她了。 木兰实在对自己母亲的品格很了解,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劝花母别再去了,左右已经快生了,那等孩子生完再说也行。 吃完饭,木兰拉着花母嘀咕了一会儿,然后洗了一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睡下了。 次日,霍去病起了个大早,听说木兰还没醒,想着等她醒了打个招呼再走,所以吃了早饭就蹲在廊檐下玩小白,小白活到现在得到的摸摸都抵不上这一回,狗生这辈子第一次享受到这样娴熟的抚摸,欢喜地在地上打了一个又一个滚儿。 小妹有些躲着这个陌生的大哥哥,宝儿其实也和霍去病不熟,但自己的狗在别人手里舒服得抿耳朵,小孩儿还是鼓足勇气过去,试探着把手放在小白的肚皮上。 霍去病看了一眼宝儿,宝儿和木兰长得很像,来长安过了一年多富贵的日子,小孩儿养得更胖了,但没有霍去病平日里见到的富贵人家的小孩儿那样盛气凌人,是个清秀而老实的小胖墩。 霍去病对小孩儿其实没那么多耐心,但小胖墩小心翼翼凑过来的样子很有意思,而且还一副防着他忽然打人的畏惧模样,霍去病坏心思顿时上来,忽然伸出拳头。 宝儿吓得一把抱紧小白,想跑还没跑的时候,却见霍去病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小孩儿没有自己被逗了的意识,眨了眨眼睛,又把小白放下了,一声不吭地蹲在边上,反正是霍去病摸一下,他也跟着摸一下,一副自己才是狗主人的姿态。 快到中午的时候,木兰醒了,她笨拙地弄好了月事带,公主给她的是丝帛里填满鹅绒的月事带,但她昨夜悄悄问了阿娘,阿娘说这玩意里面塞的是草木灰碎布条,鹅绒哪里经得住用,那玩意儿也不怎么吸血啊。 木兰想了想,大概是公主换得很勤吧,她最后还是用了阿娘特制的草木灰。 霍去病见木兰出来,拍拍小白的狗头,又拍拍宝儿的脑袋,这才站起身,他蹲久了腿都麻了,艰难地动了动腿脚,说道:“我该走了,先回一趟舅舅家,再去宫里,陛下这两天应该就会召见你的。” 他停顿片刻,十分刻意地道:“木兰。” 木兰没听出这种刻意,叫她木兰的人很多,这年头不兴连名带姓叫人,及冠的青年,家里识字又讲规矩的,会取个字来叫,不大讲规矩的就按出生次序取字,再不规矩点的,就像木兰她爹,别人管他叫花老三。 木兰不到及冠年纪,霍去病也没到这个年纪,所以大多是叫名不带姓,或者大郎二郎地叫,霍去病先前对木兰是尊称,但这会儿他觉得关系应该更近些了。 木兰一直把霍去病送出府门,回头看见地上一道白影追出去了。 宝儿的哭声哇地一下响起。
第46章 木兰还是把小白抱回来了, 她一手抱着狗,一手抱起宝儿往回走,霍去病驻足看了一会儿。 他是很喜欢狗的, 宫里的御狗陛下一年看不了几回, 他倒是几乎每隔两三天就去和狗玩,可惜他没有自己的家,没家的人又怎么能养狗呢? 宝儿看见小白被抱回来就不哭了, 只是还有些惯性抽噎, 花母听见声音就跑了出来,现在的家比原先的泥巴屋子大了不知道多少倍, 木兰就是很佩服阿娘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听见宝儿的哭声, 她都能飞快冲出来。 只是看到抱着宝儿的是木兰,花母就不吭声了,换成别人, 她肯定是要教训的,但现在家里她最怕的人就是木兰,这种有些想讨好又有些畏惧的情绪,或许可以有更贴切的解释,但花母的认知就是她有点怕这个长女。 木兰把小白和宝儿放下, 对花母道:“过两天我去寻寻有没有教识字的先生, 宝儿和翠兰该识字了。” 花母有些高兴,但又说道:“小郎能识字最好, 以后能有好前程, 但是翠兰要识字干什么?她又不出去当官。” 木兰想到自己识字的经历, 坚决摇摇头,“一个是教, 两个也是教,而且识字能让人聪明些。” 至少她是觉得,自己的脑筋越来越够用了。 花母有点舍不得束脩,她觉得老里正也能教,但木兰知道,老里正没做过教书先生,他教年轻人还好些,教小娃娃一是很费心神,二是不大会教。 不管怎么说,识字是大事,花母是同意的,木兰又把她带到库房里去,让她看自己这次得的赏赐,原本空荡荡的库房已经填上了一大半的地方,要知道原本这库房放着的陈家的财物,那得是从高祖那会儿开始积攒的了。 木兰越看,越是觉得天子大方,心中难免升起许多感激。 可对很多人来说,刘彻不仅不大方,还是个刻薄寡恩至极的君王。 汝阴侯夏侯颇从昏迷中醒来,就被平阳公主软禁在了公主府里,他气得几乎吐血,但第二日他就等到了机会,天子驾幸公主府,汝阴侯打点了软禁他的下人从后院跑出来,狠狠地告了木兰一状,他到底有些分寸,只说自己挨了打,没有攀扯平阳公主。 可这状越告,夏侯颇的声音越小,最后他说不出话了。 春日艳阳下,刘彻和平阳公主姐弟二人维持着一个对面交谈的姿势,半侧着眼神看他,帝王高大,公主婀娜,明明是体态差别极大的一男一女,但给人感觉极其相似。平阳公主的眼里有厌弃和讥嘲,刘彻看他的眼神干脆就是满满的不耐烦。 令人窒息的沉默保持了许久,刘彻懒洋洋地开口道:“掠卖他人妇,这罪责和陈何仿佛,振武侯是有些失礼,但公主并不计较,此事罢了吧。” 夏侯颇一身冷汗,陈何是什么人?前任曲逆侯,因掠夺人妇被腰斩弃市,爵位收回,陈家人跑断了腿,拉了多少关系都没能复爵,要知道陈家的祖上和他家祖上一样,都是开国的功臣! 刘彻自然不是什么嫉恶如仇的人,相反,他对亲信之人很多罪行都是视而不见的,他对陈家下如此狠手,对许多像陈家一样的权贵毫不容情,其实只是因为这些人的爵位太高,俸禄太多,而又没有什么出彩的人才让他合意,所以不愿意再用高官厚禄养着这些人罢了。 可这天下明明就是高祖带着这些人打下来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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