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得胜归朝,正是煊赫之时,不说卫青是天子一手提拔,就是个普通的和天子没什么交情的武将,功高到这个地步,天子也得爱他两三年,这个时候就劝卫青居安思危,提出的解决方案却是赠金宠妃,讨好后宫,他真当卫家一门外戚是钻营的方士啊! 和大部分人毫无察觉不同,萧载在和卫青做幕僚的那段时间就隐约察觉到天子的消息极其灵便,他大胆猜想,小心实践过两回,认定天子在各处都有眼线,一切有怀疑的地方按照最可怕的怀疑去想,他让最能信任的王小娘和木兰单独联系,再让木兰去卫府和卫青单独联系,避免被天子探听。 这极其小心的一串联系,传的不过是几句话,木兰来到卫府之后,按照萧载的叮嘱,和卫青去了府中的一处亭子前,开阔地带远比关上门窗的室内更不容易被窃听,木兰回想了一下,对卫青道:“萧载说,大将军昨日赠金王家,天子一定会来询问,他想问大将军准备如何应对。” 卫青有些奇怪,只道:“谓宁乘言及,王家家贫无生计,馈赠些许,并无他意。” 他倒还是知道掩盖一下打点后宫,让皇后过得舒心些的目的。 木兰其实感觉卫青的应对很正常,但她还是按照萧载说的和卫青解释道:“萧载说,无需多言,天子问起时,大将军就说以为宁乘是王家来人,告之家贫,所以送些钱财,就如接济一般。” 萧载这番郑重叮嘱,在卫青和木兰看来是比较莫名其妙的,木兰还觉得卫青本来准备好的应对和萧载说的差不多,但卫青想了想,还是点头道:“此事我明了,劳木兰走这一趟了。” 木兰摆摆手,她比较在意的反而是萧载所说的,各府都有人监视,她把这事和卫青说,卫青反而笑道:“不必心忧,天子只这个脾气,我知道府里侍花者两名,都是天子派遣,你府上阿彩,也是天子探子,去病那里,他应该也知道。” 木兰呆住了,她惶然地道:“阿彩……她是我买来,是公主、她不是被她舅舅卖给公主的吗?” 卫青宽慰地道:“皇命是皇命,情分乃情分,未必不是你选了阿彩,她才成为探子,天子如此安排一个受恩之人在你身边,也是信任的意思。” 木兰一时还是不大能接受,卫青又安慰道:“不必多想,怪我,早知不与你讲了。” 木兰艰难地摇摇头,“不,多谢大将军告知我。” 家中是她最放松的场所,阿彩也是她很信任的人,保不齐哪一天被阿彩撞破女儿身,她还傻傻请求不要说出去,知道了该避着谁,还是很重要的事情。 木兰这里还没离开卫府,天子使者已经上门,让卫青入宫相见。 和萧载设想的严肃问对不同,刘彻是在一处风景优美的御池前召见的卫青,他不止没有严肃问询的意思,还满脸笑容,带着些稀奇似的问道:“仲卿何以无故赠金王家?” 卫青想到萧载让木兰来带话,到底还是没按照自己的想法来,语气平平地道:“宁乘谓王家无依,赠些银钱与他家度日,并无他意。” 刘彻自然深知卫青不是那等钻营的人,他气恼的甚至不是卫青讨好宫妃,而是那王家何德何能,卫青的军功是封赏在食邑里的,那千金不是赏赐,而是他这个做天子的以千金为他贺之,王家凭什么心安理得受下五百金?也多亏是五百金,要是按照那宁乘所言,卫青当真以千金转赠,刘彻都不管王美人是不是有孕了,这一家当死! 如今听了卫青这个平平的回答,刘彻心里好受多了,这不就和王家派人来和大将军乞讨一样嘛。 他叹了一口气,看着恭谨的卫青,说道:“后宫诸事,仲卿不必挂心,许多人肖想卫家的富贵,以为送一女入宫,朕就要予取予求,何来也?” 刘彻看起来是真的生气,他对宫妃一般都不错,但很少惠及宫妃家属,这事王家可能无辜,里头有别人下手,也可能是宁乘真的认为卫青要靠讨好宫妃来稳固家族地位,不管如何,但真的把他给气到了。 卫青一时不敢回答,刘彻也没有再往下说,他带着卫青在池塘边喂了一会儿蚊子,然后又赐了五百金,让卫青回去了。 初夏的风,热气扑人面。
第75章 宁乘被天子封官后并没有走太多流程, 几乎是当天宣召当天走,连背后的主子都没能见一面,自然, 他能不能顺利到任也是一个问题。 刘陵的居所十分奢华, 这是她祖父淮南厉王刘长的旧居,文帝对淮南王一脉颇为仁慈,不仅让刘安继承了淮南的富庶封地, 也保留了刘长的居所, 刘陵入住之后,这里也渐渐成为淮南王一脉在长安的间客集会之所。 得知宁乘被送往东海就任, 刘陵随手丢下一卷竹简,只道:“不必联络了, 好在他什么都不知,收了我的钱,便当为我死。” 底下一名年约四十许的间客捋须笑道:“翁主杀伐果断, 只可惜不是男儿,否则王意在谁,还未可知。” 刘陵听惯了这种话,她实在觉得这不是什么恭维,而是嘲笑她的女儿身, 没搭理这人, 又道:“父王为了卫青日夜难眠,此时既然挑唆不成, 还是再安插些人手在他身边, 如今只有一个, 实在不凑手。” 堂下四名间客,一女三男, 三名男子都是三四十岁左右,面貌寻常,女间客年纪大些,眉目间有些风尘之气,她也是教导刘陵的师父,见左右无人开口,以袖掩口笑道:“一个服侍人的马弁,真到用时,万一失手更难堪,倒是翁主还记得大将军身边的张次公吗?他如今掌管了北军,手有实权,又得大将军信任,一旦起事,能帮我王甚多。” 刘陵的眉头皱了起来,她虽然结交了许多男人,但基本上都是因为自己喜欢,父王那里真正逼她去讨好的并没有几个,那张次公做盗的出身,长相粗狂丑陋也不合她意,只因他未发迹前曾和她见过一回,跟着卫青封侯后又来找她,只会摇头摆尾狗一样的东西,怎配她折身相迎? 女间客看刘陵怏怏不应,言语之间又软化几分,柔和地道:“老身也知道,翁主喜那少年俏丽的,可如今不过是计从权宜,待他日翁主做了公主,难道还理他?与他结欢一阵,回来再备几个美貌少年……” 刘陵厌烦地拂袖,只道:“父王那里要我收拢花木兰,一心不好两用,暂时搁置吧。” 女间客便没再说,刘陵反而问她道:“我遣人观察了那花木兰多日,他十天半月难得出一趟门,三个月也就去几趟公主府,去几回廷尉家,还是早上去了公主府,下午再去找张汤,除了霍去病也没人上他家门,这人又不好钻营,又不结交亲友,府里不养姬妾,府外没有情人,这样一个人,真教我也不知该怎么下手了。” 刘陵难道就很想在群臣出迎大将军的时候去拉着人说话吗?实在是很难找到机会,偶尔木兰出门在外,又赶上刘陵这里有事,总之没一回能撞上的。 女间客来历曲折,她早年是刘安府上的舞姬,刘安幸过她,也用她接待了许多门客,不少人对她念念不忘,年老色衰后专职教导年轻美姬如何服侍男人,刘陵二十岁后,刘安就把她送了过来,让她教刘陵一些“实用之法”,这女间客一心向着刘安,来到长安之后没少给刘陵灌输造反的好处。 她也是自认有些计谋在身的,尤其是对付男人,她教刘陵做出放浪姿态以掩盖间客之实,整日里出谋划策的范围都是教唆刘陵以美貌勾引重臣。 说实话,她也没见过花木兰这样的,按说阉人爱财,老人爱名,中年重权,青年重利,少年爱色,色这一项还有人比刘陵强?本就是绝色的美人生下的小翁主,一身的王族气韵,又正是美人盛年,还生得冰肌玉骨,身段窈窕,这也就是同姓了刘,否则送入宫,哪有什么卫皇后的事。 女间客和刘陵的商议进入了死局,换成霍去病那样在府里都待不住的,刘陵有许多法子可以和他相见,可那花木兰就像土坑里的硕鼠不肯冒头,女间客还在努力分析法子,刘陵却叫侍女端了铜镜,她对镜描着眉,含笑说道:“嗳,罢了,他不出门,总有那出门的,只能我与他兄弟先交好,再缓缓图之。” 女间客噎住,花木兰比张次公相貌好些,年纪又小,所以翁主拿他来挡张次公,但比起霍去病,花木兰又差了些颜色,翁主还是爱那又年轻长得又俏的。 自从卫青回长安之后,木兰确实就不大出门了,霍去病来找她,也多半是被她拉着一起待着,毕竟外头天气渐渐热了,她出门得穿两件,否则衣裳被汗透贴在身上,轮廓不像男子,这就很熬人了,在府里虽然也这么穿,但有瓦遮头到底凉快些。 前两天家里还是热闹些的,宝儿和翠兰都在家,小姐弟玩着闹着,比树上的蝉鸣都烦人,然后他们两个就都被送去倪宽那里读书了,一般是早上教习,中午在倪宽家里吃一顿饭,到傍晚之前做功课,倪宽主要是在下午做自己的正职事务,然后傍晚他回家收了功课,再着人把小姐弟接回家来。 张贺是个话挺多的小男孩,他比宝儿大,比翠兰小,刚好是九岁,但学业上确实已经算是师兄的水准了,和花家姐弟做了同学之后,他第一天就和宝儿交了朋友,第二天就摸上了宝儿的小狗,第三天的时候开始替翠兰解答功课,第四天三个小伙伴已经快乐地玩在了一起。 作为学师的倪宽,虽然学识被天子夸赞过,但本人是在张汤手底下做事,先被他塞了儿子过来听课,再被加塞了一对学生,难免有些怨言,但木兰对读书人十分尊重,她虽然认字,但也就是写写叙功战报的水平,她也试图深入学习过,但很快发现这玩意儿行不通。 对于倪宽这样的有才之士,她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只能加厚束脩。 家境贫寒的倪宽很快接受了这样的补偿,教起学生来更用心了,他家也有一个小女儿,很快就成了翠兰口中的倪姐姐,看得出来小姑娘在倪家过得相当开心。 而同样是学童教育,霍去病为霍光找了个严厉的先生,直接住进冠军侯府,每日清晨等霍光过来早读,老先生也不打不骂,教育观念领先许多大儒,但是罚抄书,起得晚了抄书,背不下来功课抄书,字写得不好,这书还得抄啊。 繁重的课业让霍光每日睁开眼睛脑子里就全是功课,小姑娘们的争风吃醋他本来就很烦,因为课业发了几回火之后,管事觉得火候也足了,先是打发两个婢子去前头端茶,再是带走一个最活泼的婢子去书房磨墨,都没见霍光有什么反应,最后管事把显儿从霍光身边调走,还挑了个清闲活计让她做。 霍光第二日没见到显儿,果然问了一句,他身边此时还剩两个一贯安静的婢子,其中一个有些羡慕地道:“管事让显儿去养狗,狗房那里可是天天能吃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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