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敢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最后留下宝石项链走了,木兰先是写了会儿叙功战报,过了会儿,见没人再进大帐,犹豫了再犹豫,还是忍不住伸手提起宝石项链,底下红宝石的吊坠微微转动起来,看着十分漂亮。 木兰轻轻用指头戳了一下吊坠,脸上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
第87章 自从回到汉境后, 虽然是边郡,少了每日行军和三不五时的大小战事,不过歇了几日, 人的骨头都懒了许多, 又过半月,征发兵已经陆陆续续解散归乡,还留在军营里的, 几乎都是右北平附近郡县的乡民, 人数在两千人左右。 木兰将战利品都留在了右北平,和郡中属官完成交接之后, 将剩余的人手遣返,才算是无事一身轻, 要踏上返回长安的路了。 李广的老家在陇西郡,和木兰顺路,因为李敢要留在长安, 所以一贯战事打完就要回老家的老将军也耐着性子等了半个月,木兰和李广父子、张骞还有韩说一起,带着百十亲兵按原路回去,一路上秋高气爽,偶尔缓行陌上, 只觉到处都是割麦打谷的丰收气息。 经北地郡时, 木兰停留时间最短,并且特意绕了路, 旁人还看不出什么, 但三娘子立刻反应过来, 这是将军不想让她路过乡里,心中难免升起些许暖意。 北地郡这次征发兵丁三千, 摊派到下辖各县就轻松许多,每个村拉些青壮来顶数就是了,每年戍兵是逃不过的,但这种要轮到上战场的征发,基本上是征不到富户豪族头上的。 三娘子出身的村落在山里,较为封闭,里正家有六个儿子,到孙霸这个幼子时,家里光景已经不大好,加上孙霸自小习武,也想去战场上撞撞运气,才叫他上了战场。 孙霸好色,恰好三娘子家里人把她推出来从军,路上的时候,孙霸便起了歹意,做了个领头的,带着几个村人强辱了三娘子,倒也不是为了带着众人做个共犯收买人心,主要是孙霸觉得女子混进军营迟早是这个下场,不如叫他占个先。 一个村的也有和他们不熟悉的,孙霸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和他厮混的几个也是同龄,除了这波之外,村里有年长一辈的也在征发之列,这个年纪的农夫大多都很麻木,对外界失了关心。三娘子的事情甚至是孙霸被将军亲手砍头的那天,他们才知情,在这之前大多都只知道三娘子脸上抹灰过来当兵了。 一村同行十来个人,回到村里的第一天就忍不住把孙霸的事情传扬开了,他们当初被征发离村的时候,春耕都没开始,一个个瘦得衣裳裹着根根分明的肋骨,也不敢惹孙霸那人高马大的青年。结果回来的时候个个手里牵几头牛,人身上的肉也结实得像牛,清一色见过血的彪悍士卒,端着饭碗都敢倚着里正的家门说孙霸的破事。 孙霸和另外几个人的尸体才送回家不久,起初家人以为他们是战死的,结果送尸的小吏说他们都是犯了军规被处死的,有的人家听完就忍不住去三娘子家哭天抹泪地骂街了,你家养的贱人放出去,一个人害死好几条性命! 里正家就更是晴天霹雳了,他家儿子虽然多,但谁家儿子好好地养到二十岁了,忽然一分两截送回来不伤心啊,可人死了竟然还不算完。 战事结束后,木兰路过北地郡时接受了郡守一顿宴席招待,把孙家的事说了,郡守当即让人叫来县官一顿斥责,县官懵了,回去就把孙里正换了,换成个刚回来不久的征发兵。 离了北地郡之后,三娘子便彻底把之前的事情抛开了,一心跟着木兰。因为她不要牛,木兰让人把她的那十几头牛拉到附近郡县卖了,换成钱财给她装好带在身上,陈大陈二也是一贯如此。这证明木兰并没有真的把她们当成仆役,是允许她们有私产的。 大半年都在做后勤的韩说见了,背地里悄悄和李敢感叹道:“将军实在是个爱惜女子的好男儿,可惜我家姊妹都已嫁人了。” 韩说看不到自己说这话时,脸色微微发红,一副向往的姿态。 李敢脸色诡异地看着韩说,微微打量了他几眼,最后露出个挑剔的眼神。 韩说没有注意李敢,他说完这话时,心里就忽然生出一点念头来:倘若我是个女子就好了。 这念头很快被他自己掐死了,妈耶,八尺男儿总不能因为跟了一回天子,就真把自己当成女子,去爱慕男人了吧? 快到长安时,李广和众人分别,老将军交代了李敢几句,看了看木兰,笑了一声,潇洒地带着十几名追随了他半辈子的老亲兵打马归故里,木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中止不住地羡慕。 老将军,老侠客啊。 等到李广一行的背影渐渐消失不见了,木兰一回头,看到李敢在抹鼻涕,手里抹着鼻涕的帕子正要举上去擦眼泪。 木兰:“……擦了鼻涕就不要擦眼睛了。” 李敢哭着应了一声,然后把手里的帕子折叠一下,用反面擦了擦眼泪,还哭着道:“让将军看笑话了,我、我是幼子,阿父一直带着我,就是这两年渐渐把我抛开了。” 他又擦了擦脸,快三十的男人了,哭起来嘴巴竟然还是扁扁的,神态里有种少年人的天真气。 张骞在一行人中年纪最大,这时轻声安抚道:“儿大守门户,我看李老将军是对少将军放心了,少将军自己都是做父亲的人了,难道还天天跟着老父后头做事?” 李敢闷闷地点头。 木兰忽然明白了,李敢这样一个猛将,却又有这样脆弱幼稚的一面,这说明李老将军一定很疼爱他。 木兰轻轻地拍了拍李敢的肩膀。 实在是个叫人羡慕的人。 又过数日,天气渐寒,木兰一行抵达长安,这一次刚到城门口,就有宫中内官奉旨来宣,木兰连衣裳都来不及换,就跟着一路进宫。 刘彻一向爱把事情堆一块儿解决,见臣子时经常手里还在处理奏章,木兰已经见过很多回,但这一次刘彻手里什么都没有,一见到木兰,在她下拜前就伸手来扶,修剪得十分精致的胡须向上翘着,两边嘴角也扬起,和颜悦色地道:“一别大半年,朕很想念木兰啊!” 木兰被天子抓着双手,整个人都僵硬住了,她想下拜又拜不下去,想后退又不敢,只能干巴巴地站着。 刘彻笑了笑,很快放开手,让木兰坐下来,这才十分欣喜地道:“前两日去病那里也有好消息,浑邪王和休屠王欲降,等去病受降归来,河西之地尽归大汉,如此,汉匈决战不远矣!” 木兰听了顿时十分振奋,涨红了脸。 说实话,就算换个会说话的小黄门,都能比木兰的反应更好些,毕竟不管是谁也不会叫天子一个人说话,却没句话回应,以往这时候都有霍去病插科打诨,如今和天子单独见面,就遮掩不住木兰的嘴笨了。 其实也不用遮掩,刘彻见的人多了,他又勉励了木兰几句,话题忽然一转,问道:“你家兄弟姊妹今年多大了?” 木兰算了算,连忙道:“回陛下,臣弟十二,臣妹十四。” 刘彻笑盈盈地道:“都是可以议亲的年纪了,可有属意的人家?” 木兰愣了愣,以她对朝堂匮乏的了解程度,并不知道这属于天子的恩典之一,她现在张开嘴说属意哪家,就是哪家了。 刘彻自己愿意施恩时是很大方的,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木兰愣的那一下不是在犹豫说谁家好,而是仔细想了想,诚恳地答道:“臣还没考虑过弟妹的婚事,并没有属意的人家,臣想回去问问他们自己的意愿。” 要不是最后一句,刘彻还以为这是把蹴鞠球踢给他来考虑呢,等木兰把话说完,刘彻反应过来,难免轻叹一口气。 这孩子怎么这么老实? 刘彻也不是真的关心木兰那一双弟妹,见木兰不开窍,也没坚持,只道:“这次回来好生歇歇,你年岁也大了,总不能一直孤单着,等开春了到处走走看看,看中谁家女郎也不要腼腆,跟朕说,朕为你做媒人。” 木兰这次沉默了片刻,低下了头,她不想欺骗天子,天子真的对她很好,可她不知该怎么说,也不知自己说了之后,还能否参与对匈奴的决战。 再等等吧,等到打完仗的那天。 刘彻看得出来木兰心事重重,但他只以为那是放不下平阳公主,心里倒为木兰有些叹息。 少年时模样清秀,看着还顺眼,如今长成,容貌竟然还像个稚嫩少年,个头也不怎么长,阿姐显见是腻了,如今身边又有新宠,木兰真要一心在阿姐身上,那是注定要伤心的。 刘彻心里叹息,亲自送木兰到殿门口,看着自家爱将步履艰难地离开,然后坐下批奏章,不到一时三刻,有绣衣使者悄悄来报,武安侯出宫后回府换了身衣裳,直入平阳公主府去了。 刘彻的耳朵竖了起来,绣衣使者紧张地禀告:“公主正与陈郎嬉戏,武安侯至,公主安抚了武安侯两句,遣走陈郎,陪武安侯一起看小戏了。” 绣衣使者的形容很有画面感,刘彻想想都替木兰难受,唉,这孩子竟然也就这么坐下看戏了,至少也吵闹几句。 想想还在河西替他打仗的霍去病,这边还一个小子惦记着呢!刘彻揉了揉太阳穴,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比他从前会玩多了。
第88章 从平阳公主府出来, 木兰心情很好,一别许久,公主还是那样富贵安逸, 这让她也感到一种满足, 她很喜欢和平阳公主来往。 今日到底是有些累了,木兰想着明日去拜访张汤,要是时间充足还可以去看看韩说, 李敢也带着妻儿和几个侄子侄女定居在长安了, 过两日也去看看,要是有什么不凑手的地方她也可以帮助一二。 将时间都安排下去, 木兰回到家,这一遭出征辛苦大半年, 导致她回来看谁都觉得亲切,原先和阿彩之间有些心照不宣的僵硬也消失了,木兰对阿彩露出了久违的笑脸, 问她家里的事。 阿彩明显是有些呆怔的,好半晌才欢喜地道:“家里没什么大事,两位大人都不大和外头人来往,也就卫府那里老太太偶尔叫过去,小郎和女郎也是按时上学的, 郎君那里偶尔和人打架, 但也没闹到家里来……” 木兰惊讶地道:“宝儿还会打架?” 她一点都不觉得小孩儿打架有什么错,她的心性几乎都是在战场上养出来的, 但惊讶的是宝儿那样鹌鹑蛋似的娃儿也会和人打架。 阿彩声音略低了些, 带着笑意道:“主君不知, 倪先生那里又收了几个学生,有个赵女郎性子活泼极了, 受不得一点气,常和男孩子拌嘴打架,咱们小郎一贯不惹事的,忽然有一天被扯烂了衣裳回来,他呀,帮人家赵女郎打架啦!” 木兰认真地点点头,“宝儿长大了些,知道济困扶弱了,他要有心习武,等我闲下来也教他几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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