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徐文轩约齐了好友故交数人,一同南下赴考。他是京中知名的才子,众人都说他这一去必然高中的,那临行送别者自是络绎不绝而来,一个个携了重礼,只图早早结交这位未来朝堂新贵。 徐文轩年纪尚轻,被这般恭维,自是春风得意,想起美人如玉,更是意气风发,言语里不免漏出一点半点。早有那送行之人惊叫道:“难道徐三爷新近又纳了如夫人?小登科接着大登科,更加好了,真真上上大吉之兆。” 徐文轩哈哈大笑,指着贾宝玉道:“都是托赖贾家二爷的光。”遂将晴雯之事略说了一遍,贾宝玉心中虽觉不妥,但见他这般,却也不便为了晴雯当众驳他面子,只得在旁默然不语。 众人听说竟又有佳人配才子的风流之事,无不哄然道妙,齐齐贺喜。 贾宝玉只当此事就这般过了。谁知徐文轩文名颇盛,京城中有许多人恭维他而不得其门,遂将心思放到他身边的女人上头。才子难免多情,徐文轩养在外头的三房外室,俱是那些想着攀附结交徐文轩的商贾之家使了银子养着的,故而一切日常花费使用皆不需徐文轩费心。其中有一位更是花魁出身,单说那赎身银子,便足足几千两,亦是大商贾仰慕徐文轩才华,为了成就才子佳人的美事慷慨解囊的,竟是颇为便宜。 这番徐文轩言语里漏些风声出来,早有一户姓钱的商户暗中有了主意,先依着徐文轩所言,花费些银子打听晴雯的底细。这天刚好问到王短腿这里,王短腿喜得跟甚么似的,忙道:“此女小的却是认识的。我如今就赁了他们家的房子居住。贾家待她甚厚,那置房子置地都是她的私房,故而她哥嫂一心捧着她敬着她。虽是丫鬟,每每回家一趟也如贵人归宁一般,规矩大着呢。有她在时,我连她家二门都不方便进的。”遂将晴雯的底细悉数说了一遍,得了几钱赏银,喜不自胜。 那姓钱的商户也是京城中知名的大户人家,只恨族中无人为官,虽有百万之富,却无人撑腰,每每被各路官吏巧立名目,压榨勒索。故而这钱家攀附徐文轩之心甚盛,一打听得晴雯底细,便以添妆为名,送了许多金银绸缎之物过来。晴雯兄嫂起初尚不明就里,听钱家和王短腿细说了,方知徐文轩欲纳晴雯为妾之事。 “姑娘果真是个有本事的。”灯姑娘含笑道,“虽错过了宝二爷,但若能成这徐三爷的姬妾,更加好了。我看如今京城中那些勋爵门户,获罪削爵的甚多,反倒是这等出身的,后劲愈发绵长。只不知道徐三爷的意思,是收你进府里,还是养在外头?” 晴雯听到此处,怒不可遏,忙打断灯姑娘的话,质问道:“人家送了金的银的过来,难道你们连招呼也不打一声,竟都收了?” 灯姑娘慌忙道:“姑娘向来是个有主意的,我们哪里敢自作主张?何况如今你还是贾府里的人,主子们不发话,咱们哪里敢胡乱做主?” 一路说,一路将晴雯迎至正屋,又亲自与她斟茶摆果,待诸事停当,复又笑道:“王短腿和倪二一家到底见识有限,只知道一味欢喜,不懂这里头的底细。我也曾劝过几次,他们只不听,也只能由着他们胡乱说去。幸而也只关起门来说几句罢了,不曾流传出去败坏了姑娘的名声的。” 晴雯听她这般说话,心中怒意倒下去几分,冷笑道:“你几时这般好说话了?” 灯姑娘尴尬一笑道:“人心都是肉长的。姑娘这般待你哥哥和我,我等岂能不知?大家既是一家人,少不得要替姑娘筹划一二的,怎能在这个时候眼皮子浅,丢了姑娘的脸?何况,若是徐三爷肯收你在府里,正儿八经当个姨娘,自是好的;若是只肯将你养在外头,反倒不如和那赖二公子做亲了。姑娘请细想,花无百日红,这名不正言不顺的,若是连个名分也没有,将来年纪大了,又该如何?人皆说徐三爷风流才子,必成大器,但据我看来,那有才之人,未必一个个皆是忠实可靠,可堪托付的。” 原来灯姑娘自从见晴雯能补那缂丝衣裳之后,就一心打着劝她凭女红之技赚钱的主意。虽说晴雯嫁入徐家当妾,亦是高攀,光耀门楣自不必说,但灯姑娘这等斗升小民更重实惠。 想来徐家并无爵位皇庄等生财之法,仗着清贵脱俗,世代娶了那嫁妆丰厚的勋爵小姐进门补贴家用,这等清流人家,又能分出多少银钱来与吴贵灯姑娘这等不入流的穷亲戚? 故而徐文轩有意晴雯之事一经传出,那倪二王短腿等人固然是欣喜雀跃,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灯姑娘却是兴致缺缺,反觉得哪怕晴雯进徐府当那有名有份的姨娘,也不如给赖尚桂当正头娘子了。 自然,最好晴雯能谁也不嫁,一心一意当个老姑娘,留在她家里开一间绣坊,做些女红针线过活。想来一个姑娘家日常花费能有多少,只消灯姑娘略施小计,余者银钱便能入自家囊中,岂不比当别人的穷亲戚,每每厚着脸皮上门打秋风要强多了? 只是这番打算,灯姑娘也只能在心中略想一想,到底不好明说的。 晴雯自是不知灯姑娘心中的盘算,此时听她这般说,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她如今堪堪及笄之年,已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但因天真烂漫惯了,对男女之事其实颇为惶恐,心中也暗存了若能不嫁人清清白白倒也干净的打算。只是想起吴贵和灯姑娘平素为人,料想若是终身不嫁,日后还不知道有多少口舌官司要打,也只能步步为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她二人阴差阳错之下,竟然皆对徐文轩之事不甚热衷。其后钱家听说晴雯回家小住,又来过几次,皆由晴雯发话,吴贵灯姑娘二人前头交涉,将钱家的厚礼一概打发了。 闲暇无聊之时,灯姑娘为晴雯揽了个刺绣的活计,自己在旁边打下手。吴贵听了灯姑娘的枕边风,一心想着妹子嫁给赖尚桂,倒还硬着头皮上赖家打探过一回,想问问赖尚桂可有提亲之意,只可惜赖嬷嬷病重,赖尚桂在跟前侍疾,竟不曾见得。 这日姑嫂两个正在正屋忙忙碌碌做针线时候,倪二的女儿走过来说:“外头又有人来,王短腿让我过来告诉你们一声呢。” 灯姑娘头也不抬,随口道:“这钱家真真难缠。已是苦辞了许多次了,依旧不肯罢休。难道婚事尚未议定,聘礼还未看见呢,我家竟好厚颜收他的贺礼不成?王短腿也是,早说过了,这等人家最无赖不过,直接撵了走也就是了。” 正说话间,却见院子里不知何时竟站了黑压压一片人,有男有女,一个个年富力强、来意不善的样子。灯姑娘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慌乱间下意识把晴雯挡在身后,正要鼓起勇气开口问话间,那站在最前方的一名浑身绫罗绸缎的中年妇人中气十足高声叫道:“徐三奶奶到!哪个是晴雯?还不赶紧过来拜见!”
第170章 低贱 一家子的人都惊疑不定, 倪二媳妇早带着女儿进了西厢房,紧紧关着门不敢出来,那王短腿在一旁点头哈腰地服侍着, 连大气都不敢出。 倒是梅姨听见动静推开门出来, 先嚷了一句:“青天白日的, 竟有人私闯民宅, 还有没有王法?”早被徐家健仆堵了回去,吓唬她道:“这是礼部尚书家里的家事,你这等无知妇人休得在此聒噪!” 灯姑娘此时也回过神来, 赔笑问道:“奶奶是礼部尚书徐大人的家的?” 那最前方的中年女人大声说道:“除了我家, 又有谁敢称徐三奶奶的?”一面说话,一面吩咐身边人道:“愣着做甚么?奶奶在外头轿子上等着呢。这里如何能进人?赶紧收拾收拾!” 灯姑娘心中不悦, 暗道贾宝玉贵为荣国府贾家的小少爷, 贵妃娘娘的胞弟,也曾履足此地,连声夸着宅子清净雅致, 如何竟进不得人了? 但那中年女人早不由分说, 推开灯姑娘进了正屋,四下里看了一遍,皱眉道:“这屋子寒酸得很。竟是进不得人的,罢了, 也只能在这院子里将就一番了。” 一声吩咐之下, 早有几个仆妇抱了数匹青毡铺在地上, 又不知从何处搬出一把镂空雕花紫檀木的大椅, 坐北朝南放好, 才由两个丫鬟扶着一个遍身彩绣、珠光宝气的贵妇人进来,在椅子上坐下来。那贵妇人眼睛抬也不抬, 只在椅子上坐定,方蹙眉问道:“哪个是晴雯?” 众人只见那贵妇人不过二十岁年纪,面如满月,十分富态,唇色艳红,说话时一张血盆大口,不觉在心中暗暗说:“怪道徐三爷广纳姬妾。这位奶奶虽贵气逼人,但若论相貌,确是差了许多。” 灯姑娘笑着上前道:“我家妹子年轻怕羞,见这许多人,唬得跟甚么似的,早躲到里屋去了。不知道徐三奶奶此行有何贵干?” 徐三奶奶冷哼一声,尚未发话,先前那主事的大娘先高声道:“勾引男人的时候不怕羞,这时候反倒怕羞了,哎哟哟,你们说说看,这天底下可有这般道理?” 灯姑娘忍住怒气,道:“这位妈妈说话好生犀利!只是我家再怎么不堪,我妹子也是在荣国府贾家服侍的人,常得贾家老太太赏赐嘉许的。这位妈妈带着这许多人强闯民宅,我家因无男丁在此,并不敢拿诸位怎样,但也请各位说话时有些分寸,不看僧面看佛面,休要伤了和气才好。” 灯姑娘这番话,不卑不亢,却将那主事的大娘镇住了。徐三奶奶带人来前,早打听过晴雯一家的底细。听说她表哥颇不成器,表嫂更是不堪,只当她家里见得这副阵仗,早唬住了,谁料想灯姑娘竟公然不惧,还搬出国公府贾家来,这样一来,徐家也不好太过分了。 “你——你们早就是放出来的人,如今又说甚么贾家?”主事的大娘不甘道。 “张家的,你且退下。”徐三奶奶忙开口,喝退了主事的大娘,方转头看向灯姑娘,“如今满城的人都在传,说徐三爷恋上了荣国府贾二爷身边的丫鬟,欲要郑重其事纳为妾室,带到家里来,我身为他家明媒正娶的娘子,自是要来看看姑娘品性。难道男人家一时头脑发热,恋上外头那些腥的臭的,我为了一个贤惠大度的名声,竟不顾徐家门风不成?” 灯姑娘见徐三奶奶冠冕堂皇,说出这一番大道理,心头微凛,暗道:“怨不得世人皆说,这些能在高门大户当正房奶奶的贵女们,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都恨不得有一万个心眼子呢。这徐三奶奶这般气势汹汹过来,这是秃子头上的跳蚤明摆着的事,任谁都知道她是犯了争风吃醋的毛病,不知道听了哪里放出的消息,过来寻人不是来了。偏偏明面上还过得去,倒不好当面驳她。” “奶奶请放心,我家姑娘是最知礼的一个人,懂规矩,知进退,这两年又学着读书写字,越发好了。断然不是外头那些庸俗脂粉可比的。”灯姑娘笑着打哈哈。 “读书写字?”徐三奶奶细眉一挑,“一个丫鬟读书写字做甚么?女子无才便是德,只有那秦楼楚馆里的烟花女子才学这些呢。”灯姑娘只想着不好灭了自家志气,故而一心为晴雯说好话,却不想犯了徐三奶奶的忌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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