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纹急于向袭人卖好,见袭人懒懒的不说话,想了一想,又凑近了些,神神秘秘说道:“我方才听说了一件事。日里咱们都不在,晴雯在外头廊下绣花。宝二爷也不知道发哪门子疯,径直过去问晴雯要不要管账——” 她见袭人两眼发直,只当袭人没回过神来,赶紧解释道:“我的好姐姐,这管账还能管哪里的账,自然是咱们屋里了!” 袭人一口气憋在胸口提不上来。他们竟然敢!她先后服侍过贾母、史湘云、贾宝玉三个人,不知道花了多少功夫、费了多少心思才有了今日的地位。贾府上下哪个不夸她温柔细致把宝玉屋里打理得井井有条?难道因为她这么区区一次办事不和贾宝玉心意,所有功劳荣耀就要尽数抹消了吗?还有那晴雯!她算个什么东西,也配管账! “姐姐猜猜看,后来如何?”秋纹有意卖关子,笑嘻嘻问道。 袭人看着秋纹笑嘻嘻的模样就忍不住想啐她几口。没有眼色的东西!既是要卖好,就该索性做了全套,叫人舒舒服服挑不出毛病来、心悦诚服感激才好。如今秋纹既要向她卖好,偏偏还在这要紧关头吊她胃口,逼她开口相求,这就如同吃了个苍蝇,虽然迫于无奈,只得委屈自己吃下去,日后想起来却难保不恶心。怪不得秋纹一直得不到重用呢。 袭人心中虽不满,此时也不得不受秋纹拿捏,压抑住那些不快,面上浮现出笑容,声音也刻意轻快了些:“我的好妹妹,你快告诉我,后来怎么样了?今后咱们是不是该问晴雯拿月钱了?她长得虽好,却活脱脱一副娇养的小姐模样,连称银子的戥子都不会看呢。这可如何是好?” 秋纹见袭人一副和她很亲近的模样,心中受用,得意道:“听小丫鬟说,晴雯当场就给拒了,袭人姐姐只管放心,这管账的差事无人能和你抢的。” 袭人长出一口气,面上却笑着道:“瞧这话说的,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想了想忍不住又道:“想不到晴雯居然转了性子,竟不似从前那般张狂了,也懂事了。”心中疑窦丛生:这么好的机会,若是换了她自己,肯定会顺水推舟,欣然相从,那晴雯也是个心气高的,怎么就给辞了?是欲迎还拒?还是想耍别的什么花招?茜雪在这里头有没有出过力?一个晴雯,已是咄咄逼人,再加一个对她恨之入骨的茜雪,就更难缠了。 袭人心中有事,见那秋纹似乎还想和她话家常,只得忍住不耐,勉强附和,转头却看见帐幔外墙上的挂钟已是指向戌末亥初时分。 若是平日,这个时刻就该催着宝玉安置了。可是她今日刚和宝玉吵过一场,她还赌气掷了钥匙。贾宝玉也余怒未消的样子,不似平日里那么粘她,也未特意寻借口前来和好,只管在外屋命人焚了一炉沉速香,又持了一卷书,独自坐在书案前,装作一副用功读书的样子。这般情形,正是僵持不下之局,袭人怎好主动前去俯就? 袭人心念转动,尚未拿定主意,忽见麝月拿着那把管账的钥匙走了过来。 袭人心中一紧,想起自己盛怒之下掷了钥匙,其后却不知道钥匙去哪里了。原来竟然是麝月趁机收拾了吗?难道她也有意争那管账权? 袭人尚未开口说什么,麝月却将那钥匙径直递与袭人,面色平静,举止自然,就如同不知道白日里有过一场关于管账权的争执那样。 “日里见你丢了钥匙在地上。我怕这屋里人来人往说不清楚,就趁机锁了柜子收了钥匙。”麝月道,“你赶紧看看,千万不要少了什么才好。” 这才是会说话的呢。言语里把一场争执尽数抹了,轻描淡写之下,已是表明了拥立袭人管账的立场,且归还了钥匙,造成既成事实。此时的袭人,便如同陈桥兵变中被黄袍加身的皇帝一般,不消纠结是非,也不消再同别人争抢,只需要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收了那钥匙,继续顺顺当当管账就是了。 以袭人之胸有城府,此时也忍不住想对麝月表达一些善意和感激。正在这时,麝月突然悄声说道:“已是戌末亥初了,平日这个时候,二爷该安置了罢。” 袭人点点头,心情愉悦。她心想麝月果然是个有眼色、会说话的。若是麝月这时候开口,催她去伺候宝玉安置,她有了台阶下,也就顺水推舟去伺候宝玉,和他和好了。她也盼着麝月这么说。她心中突然生起一些期待和预感。 但是这些期待和预感落空了。麝月继续悄声说道:“二爷只怕这时候还在生气呢。不如你今夜休息一夜,我替你值夜如何?” 袭人有些不太情愿,但是却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来。麝月的建议看起来既体贴入微,又合情合理。是她主动和宝玉冷战的,麝月的建议是在成全她,既全了她和宝玉冷战赌输赢的一颗心,又避免了她们这些丫鬟因宝玉无人伺候、落一个服侍主子不周的罪名。更何况,麝月刚刚向她示好过,支持她继续管账。这个时候,她怎能驳麝月的提议? “如此也好。”袭人勉强答道。 于是麝月果然过去服侍了。她带着秋纹、碧痕,伺候宝玉洗漱,旁边围了一群小丫鬟,捧沐盆的捧沐盆,拿手巾的拿手巾,又有捧沤子壶的,捧茶水的,捧漱盂的,热热闹闹,嘻嘻哈哈,和平日里袭人服侍也没什么两样。 盥漱完毕,秋纹碧痕带着小丫鬟们鱼贯而出,袭人也不好留,只得命个小丫鬟把自己铺盖搬了,她这时不愿见晴雯和茜雪,只到麝月房中安歇。 当夜袭人忧思重重,翻来覆去睡不着,满耳朵只听见同屋的檀云打呼噜,秋纹磨牙,碧痕说梦话。那梦话好不知羞,竟断断续续是些撒娇献媚的言语,间或夹杂着“不要”、“爷”、“宝玉”诸句。 袭人起初很是气恼,暗骂碧痕不知羞,小小年纪就想着爬主子床,也不想自己配不配。待到又细想一回,陡然警醒,哪个丫鬟不想攀高枝呢,只怕绛芸轩里里外外张牙舞爪想在宝玉身上打主意的丫鬟不少,须得小心提防才好。复又想到当夜是麝月陪床,若是麝月也存了这不知羞的心思,后果怎堪设想? 不觉出了一声冷汗,暗悔和宝玉置气太过,又下定主意,今后就算要和宝玉置气,也决计不能把值夜权相让。当下心急如焚,恨不得飞回宝玉房中,换了麝月出来。 第二日天色尚暗,袭人就急急忙忙穿衣起身,只说怕麝月夜里服侍不惯,又说宝玉日里要去学塾上学,那笔墨纸砚和衣包诸物尚未打点妥当,就要回宝玉房中伺候。秋纹、碧痕等人还在睡眼朦胧间,袭人已是等不及,自顾自先去了。 岂料走进里屋时,那熏笼旁边榻上铺盖整整齐齐,遍寻不着麝月的身影,再转头看时,宝玉榻上那厚厚的翡翠撒花洋缎被下,竟露出几缕乌黑的头发来。 袭人一惊之下,上去掀被子,刚要动手时,麝月已经打着哈欠,从宝玉被中钻了出来,敞着怀,半个雪白的膀子露在外面。再细看时,宝玉里衣也甚是散乱,两人做过什么不言而喻。 “这是怎么了?你如何睡在这里?好不知羞!”袭人惊怒交加。 “好吵。”宝玉被喧哗声惊醒,翻了个身,继续睡了。横竖都是丫鬟,寻这个丫鬟暖床和寻那个丫鬟暖床,究竟有什么分别? “天冷,宝二爷心慈,叫我过去暖一暖罢了。”麝月甚是淡定,丝毫不见惊乱。 袭人强忍住气:“宝玉一向心善,叫丫鬟们进被窝暖一暖,也是有的。只是你如何就去了一夜?”她平日里和宝玉做事时,从来都早早收拾干净,哪会这般嚣张? “这又算什么大事?姐姐,你竟为这个怪我?”麝月声音淡淡,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袭人又急又气,定定看着麝月的眼睛。麝月不甘示弱,也拿眼睛定定看着她。 两人僵持许久,袭人突然长叹一声。 “罢了,是我太心急了。这确是算不得什么大事。”袭人轻声说。 “服侍宝二爷起身要紧。”袭人拉着麝月的手,一副亲亲密密好姐妹的模样。麝月一笑,点了点头。 两个人重新向里屋走去。 绛芸轩的门又被推开了,在她们身后,茜雪晴雯绮霰秋纹她们带着一群小丫鬟鱼贯而入,莺莺燕燕一下子把整个绛芸轩填满了。 第一缕晨曦笔直如箭,照进屋子。 新的一天又来临了。 作者有话要说: 目前故事剧情按照原作时间线发展。根据接受度较广的一个红楼时间表,这个时间节点,贾宝玉只有十周岁。可见贵族少年物质生活条件好,发育早。 另外原作时间线里,宝玉十周岁这年发生的事情太多,时间线有混乱之嫌,本文打算扩展一下时间线,把一年扩成两年。所以贾宝玉初会秦钟、众男童书塾争风吃醋、秦钟和金荣吵架金荣受委屈、秦可卿生病、张太医看病、贾敬生日贾瑞见王熙凤、调戏不成反被戏弄是一年。贾瑞死、林如海逝世、秦可卿死是第二年。目前在第一年将尽的时候。
第48章 依靠 当下已是腊月,贾府上下皆忙着年事,绛芸轩上下也不例外。 晴雯忙着赶制贾宝玉年下要穿的针线,袭人指挥着众丫鬟收拾屋子,擦拭几案,更换帐幔,处处锦缎彩屏,花团锦簇。贾宝玉本就喜红色,此时绛芸轩里里外外,从门口的猩红软帘到炕上铺设的大红毡,四处皆是喜气洋洋。 除夕那日贾氏族人照例齐赴宁国府开宗祠祭祖,继而又赴荣国府拜见亲长摆合欢宴。晴雯亦随着内宅众丫鬟拜过各位主子。 一时散了押岁钱等各类赏赐,闲来盘点时,绛芸轩里就数晴雯拿的金银锞子最多。究其原因,却是贾母想起晴雯近日做自家屋里的针线甚合心意,专程唤到跟前,拉住手细问了一回,遂得了双倍的赏封。 晴雯心中暗喜自不必说。次日趁着贾宝玉在前厅待客无需丫鬟们伺候,把自己的箱笼打开,悄悄盘点体己,略略一算总有白银一百四五十两之多,另有头面衣裳等物尚未折算在内。 若是把头面衣裳都变卖了,连同这些银两一起,放到乡下去买房置地,再寻个小生意当营生,兴许也能一家子衣食不缺,和和气气过上一辈子。 只是,世间女子多依附男子而活,便是再有本事,也不得自立为户主。这是朝廷那户籍制度上写的明明白白的,纵有女子异想天开,胳膊又岂能拧得过大腿去。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如是而已。如今晴雯父兄皆无,只有一个极不成器的吴贵表哥,且难以依靠,她自己是一个小小婢女,贾府满府上下,又有谁肯真正为她的将来打算过? “怎么了?又在想心事?”眼见着晴雯托腮,望着那一堆金银出神,茜雪已是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晴雯目光转动,尚未发话,就见茜雪从怀里取出两锭雪白的银子来。“前几日咱们统共拿了五十两银子入伙那江家铺子,这是年下的花红。这是你的那份,十两银子。”茜雪正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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