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讶然。“怎地这么多?况且咱们这才入伙了几天?”饶是知道那江家铺子日后必然蒸蒸日上,晴雯也忍不住诧异。若是天下银子都来的这般快,那些穷门小户也就不必为缺衣少穿发愁了。 茜雪笑笑。“原本是要到明年才有花红的。不过年底时江家做成一笔大生意。宝姑娘用了那玫瑰膏子以后赞叹不已,又听说咱们在江家入了本钱,吩咐叫他们家商行订下大单。江家郎君实诚,说都是咱们之力,这才特地包了大红包。” 茜雪说起江家铺子的主人来,面带羞涩,分明一副小儿女情态,但晴雯只顾想心事,更何况于这眼角眉梢的官司本就不擅长,怎能堪破其中玄机? 晴雯皱着眉说:“虽是如此,但我心中到底不安。宝姑娘若是慧眼识珠,真心觉得那胭脂好也就罢了,若是生了别的心思,只怕咱们就难做了。”她想起金玉之说,心生警惕。 “什么别的心思?你说那金玉之说?”茜雪见左右无人,索性快言快语,“说起来宝姑娘也是可怜,出落的花朵一般的人,又是那般知书达理,进退得宜,咱们家上上下下的人,谁不说她稳重和气?却是被她哥哥给连累了。已是将要婚嫁的年龄,只住在姨母家里,整日戴着个金锁,前面说是进京待选,只怕也是凉了。” 晴雯想起薛宝钗平日之为人,实在挑不出什么错来。哪怕她更愿意亲近林黛玉的,此时也忍不住点头:“宝姑娘为人自是没得说的。只是亲戚们往来是一回事,他日娶新妇是另一回事。谁会乐意自家有一个呆霸王那般的舅子呢。” “正是这个话。可惜了宝姑娘的好人品。若是单她要择婿,什么样的青年才俊得不得。但若是挑剔门第想高嫁,又要夫家提携那呆霸王,就难了。”茜雪叹息,却话锋一转,“此事你我明白,难道薛大姑娘竟会不明白?咱们家宝二爷的婚事,还得老太太发话才算数呢。老太太虽愿意和他们当亲戚,未必愿意把手头肉托付的。她虽有心交好咱们,但以咱们的为人,必然不会做背叛主子的事情。她也只不过是人在屋檐下,处处打点讨好罢了。横竖咱们这胭脂,确是好的,她必然不会吃亏,也就对得起她了。” 说到这里,茜雪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不喜金玉之说,莫非你心中另有宝二奶奶的人选?让我猜猜看是史大姑娘,还是林姑娘?” 晴雯张口结舌,茜雪已是笑了起来:“无论是哪位姑娘,细论起来,怕都是咱们爷高攀了。史大姑娘是侯爵府出身,她叔父圣眷正隆。林姑娘的父亲是正经读书出身的,清贵自不必说,若是将来宝二爷走读书这条路,免不得受他家提点。这两家里,林姑娘更好,咱们家珠大奶奶家里国子监祭酒,也是走的这条路子。只怕老太太接林姑娘来住时,已经有这个打算了。但成与不成,还得看宝二爷是否有出息,也得看看林姑爷那边的意思。” 总而言之,一个女人的家世是否显赫,是否更有身份,和自己的才学没多大关系,倒是更加依赖于父亲兄长和其他亲族的成就。薛宝钗之不好,并非她自己不好,而是他们薛家已经败落,兄长薛蟠纨绔子弟,撑不起来。众人眼里史湘云和林黛玉的好,也并非因为她们自身的出色,而是因为亲叔叔或者父亲仕途正好,前途无量,更能提携女婿罢了。 晴雯不由想起,不久以后,林黛玉父亲病重的消息即将传来,没过多久撒手人寰,从那之后林黛玉就成为真正的孤女,除了贾母怜惜她宝玉深爱她以外,再也无人会夸说她家世好了。想到这里,心中不觉恻然。 “想来想去,还是东府里蓉大奶奶了不起。”晴雯不由得说道,“听说她自己只是养生堂出来的孤女,因为品貌出众,秦家和咱们家有些瓜葛,才聘为长房长媳的。咱们家上上下下那些人,谁不是一双富贵眼睛,刁钻着的呢,偏她能处处以德服人,行动处事公道的很,又得了公公婆婆的喜欢。咱们家这些人,谁说起她来不赞呢?” 茜雪摇头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难道竟没有听说前些时东府里的风言风语吗?那个叫焦大的奴才,说话从来不过脑子的。便是他说东府里,扒灰的扒灰,养小叔的养小叔。养小叔的姑且不论,如今珍大爷已是叫蔷哥儿分院单住了,你想想看,这扒灰的是谁?” 晴雯听得呆住了。她只知道焦大口无遮拦,喜欢炒作昔年和赖嬷嬷的一段旧事,想不到焦大连主子都敢编排吗。“难道是?”她惊呼。 茜雪又左右看了一眼,神神秘秘道:“前些时候蓉大奶奶生病,东府里风言风语传过来,都说不是病了,是有喜呢。偏几位主子们都说不是,故而猜疑。都说平日珍大爷那么敬她护着她,只怕另有缘由。” 晴雯将信未信,感慨众口如刀。想那蓉大奶奶秦氏孤身一人在宁国府当长房长孙之媳,既无娘家做倚仗,也无嫁妆为后盾,分外可怜。若是有贾珍那样既威武又有权势的男子出了力撑她,感激之余,生出些别样情愫,也是寻常事。或者贾珍于她有恩在先,索情讨爱之时,如何才能全身而退?难免人家都这么传言…… 行差踏错间,便是万劫不复。如此种种,皆因娘家不力,孤身无援而来。 想到这里,晴雯不禁打了个寒颤。“茜雪姐姐,我想求你帮一个忙,帮我把这些皮草卖了。”晴雯指着先前赖家与她的那两件皮草说。 茜雪了然。赖嬷嬷一生是极聪明恪守本分不肯僭越的人,故而虽有钱,那衣裳做工用料也是有限。固然是好的,但晴雯穿着无法锦上添花。她另有老太太赏赐的一件上好的皮草充场面,便是和主子姑娘们比也不逊色。故而赖嬷嬷送了这个过来,本身就是打着让晴雯卖钱的主意,如今晴雯果真卖了也不算失礼。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我定然叫我二哥寻那极厚道的皮草商人出价,必不叫你吃了亏去。只是这皮草少说也几十两银子,如今你换了这么多银子,是打算全部压箱底吗?还是打算添置些好头面衣裳。”茜雪忍不住问道。在她看来,晴雯将来八成是要做姨娘的,以色娱人者,自是要好好打扮起来。 “不必了。头面衣裳这种东西,有得用就是。”晴雯想起前世里她攒了一堆头面衣裳,平日里没有机会穿,被王夫人撞上还被骂狐狸精,最后全便宜了别人,何苦来着? “即使如此,不若再凑一百两银子送到那江家铺子当本钱,生些出息。”茜雪是极有头脑、真心为晴雯考虑之人,若非如此,她也不会抱着江家铺子这么一只生金蛋的母鸡,倒劝别人多出本钱多拿好处。 “做本钱倒还在其次。我只是想起,当时来顺二哥帮我说服吴贵表哥时,曾允诺说,只要吴贵表哥不再想着那灯儿,等有了出息,必与他买地置宅。我想趁了这年下大喜的时候,求着赖家赎他出来,在外面与他好好寻一份工。他如果好时,将来也算是我的依靠。”晴雯慢慢说道。
第49章 置产 贾府惯例,过了十五后,贾府的几个大管家们都要下了帖子来请贾母等人吃年酒。头一个就是赖家。这日贾母借口年纪大了身子不爽利,未能前去,贾宝玉倒是挂念赖家请的戏酒好吃,玩了足足一日兴尽方归。 晴雯是个爽利人,趁着喜庆遂将求给吴贵赎身的意思向赖家讲了。赖大家的原本还有意用吴贵拿捏她,倒是赖嬷嬷看得透彻,一力赞成。赖嬷嬷私下向赖大家的道,你在那府上做事,难道不知道,姨娘同姨娘是不同的? 原来,贾府里姨娘们的待遇,有家生子和外头的分别。许是为了展示贾家宽仁待人之风气,又或者家生子是自家养的奴婢无须客气,总之逢年过节还有红白喜事之时,家生的姨娘和外头的姨娘是大不相同的。 如那赵姨娘,虽然生得俏丽颇得贾政宠爱,但却是彻头彻尾的家生子。她弟弟赵国基在她儿子贾环面前,是万万摆不得长辈的谱的,赵国基只是伺候贾环的下人,须得恭恭敬敬站起来听贾环命令。而外头的姨娘则不然,她的兄弟双亲都在外头,若是受了欺负,兄弟双亲是有权出头打官司辩一辩道理的,贾府主子们虽不曾拿他们当正经亲戚看待,平日里见了也少不得客客气气,问候几句。 “别的不说,外头的兄弟父母若是死了,赏银是四十两,家里的只得二十两。差别大了去了。”赖嬷嬷感叹道。 “可晴雯兄弟父母皆无,只得一个表哥,又是差了一层了。”赖大家的不服。 “正因为如此,晴雯才非得扶她表哥在外头成家立业不可。只要她表哥立得住,又有谁敢小瞧了她?这就是有娘家人撑腰的意思了。”赖嬷嬷道。 “虽是如此,但我看那吴贵蠢蠢笨笨的,不像能干出什么事业的。这天底下,又哪里有比咱们赖家更好的靠山?”赖大家的不以为然。 “她有这等心气,自是好的。让她试一试,哪怕日后碰壁回来,自然对咱们家更加感恩戴德。再者,又有谁不知道她是出身咱们家的呢?难道她表哥走了,就能抹掉这个了?”赖嬷嬷看得十分透彻。 晴雯的表哥吴贵当时是赖家因了晴雯的求恳,好说歹说才收了进来吃工食的,卖身契上写定了五两银子。晴雯虽求恳说愿意以五倍十倍的价格来赎,但赖家财大气粗,哪里看得上这点小钱,索性顺水推舟,将个人情做得丰足,竟是爽快将那契书送与晴雯,又许诺待过了正月,就上衙门报备销了奴籍。 晴雯很是欢喜,日日数着盼着,待过了正月,赖家果然如约销了吴贵的奴籍,来顺又仗着自己的面子大人脉广,在京城一家酒楼里寻了个厨工的活计,要吴贵做工糊口。吴贵起初颇有微词,只说酒楼里做工哪有在赖家省心省力,被来顺劈头盖脸一顿教训,又动之以情晓之以利,便不敢说什么了。 又过了几日,来顺依了晴雯的意思,在京城里寻定了几处宅子,雇了车请晴雯和茜雪同去相看。 先来到一处三进三出的大宅子,倒座房、影壁、垂花门、抄手游廊、正房、厢房、耳房、后罩房一应俱全,细算起来,竟有十几间之多。 晴雯听得这宅子报价二百二十两银子,心下稍定,随茜雪下车时,见是一条极干净平坦的青石路,门前宽敞并无几个闲人,只一个驼着背的老头子在那里看门,手里拿着个粗瓷碗要喂那大黄狗。 来顺同那老头子打过招呼,几人一起走进院子,过了垂花门,迎面看见院子里种着两棵柿子树,取事事如意的意思,柿子树下却有两畦碧绿的菜地,上头种着萝卜。 来顺只怕晴雯嫌弃不够风雅,忙笑道:“乡下人不懂什么格调,嫌这京城菜价贵,种两畦萝卜好做日常吃食,妹子若是不喜时,我吩咐他们拔了便是。” 晴雯摇头:“我见这菜生得甚好。”待到走进正屋,见家具俱已搬去,满屋空荡荡的,只见那西厢壁上还挂着一幅画,是个美人正与她郎君红袖添香的模样。晴雯脸一红,装作没看到,问:“这是谁家的宅子?”其实她足不出户,京中这些事情,她如何清楚,不过随口一问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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