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嫣:“这里是秦岭,不是上林苑。窦婴移居到此,这辈子就这样了。这些门客惯会见风使舵,他们不另攀高枝,还真是跟窦婴主客情深?你信我不信!” “我也不信!” 韩嫣笑着看着他,“所以?” “所以回屋。门口这么大风你不嫌冷我还嫌冷。”卫长君掉头回屋。韩嫣脸上的笑容凝固,卫长君怎么总能出其不意,叫他猝不及防,“叫我猜中了?” 卫长君充耳不闻。韩嫣得了个没趣,决定这几日早午饭都在这边用。他帮卫长君教卫步和卫广,也不算白吃他的。 在城里请一个远不如韩嫣的老师也需要一家人一年口粮。韩嫣能文能武,一天顿跟着卫长君用,卫长君也不心疼。 可惜他打算的好,天公不作美。没两天老天爷就哭了,一哭就是天。哭的断断续续也足够犁地了。 卫长君是只有一牛一驴,可韩嫣家有几匹马,窦婴家也有几匹马。 天空放晴,地面干了,孟粮拎着两副犁,牛固拎着两个耙下地,卫长君分别前往窦婴和韩嫣家借人借马。盖因他家还有一副犁和一副耙。 韩嫣难以置信,指着他想说什么,意识到他和窦家只隔一条两丈宽的胡同,改小声,“你先前不是这样说的。” “你说那些门客舍得你和魏其侯亲自犁地吗?”卫长君反问。 韩嫣认真想想,“舍不得。除了你此地没人知道太后做梦都想除掉我。外人都以为我替陛下在此找寻长生不老之术。” “那就行了。后头五十亩地得犁,我家西边和你家东边也能犁出几亩地。东边和西边种苜蓿,后头得种粮食,哪都不能耽搁。” 韩嫣也不敢耽搁。他先前和刘彻分析过,卫长君指着种地续命。粮食没种下去事小,卫长君丢了性命事大。 韩嫣认真下来,“你同老侯爷说了?” “说了。” 韩嫣好奇:“怎么说的?” “我就问,侯爷,想不想试试我做的犁。” 韩嫣不信这么简单。 “卫家小子,卫长君,卫大公子!” 窦婴的声音传进来,卫长君冲韩嫣眨一下眼,扭头冲门外喊,“来了,来了。”然后回复正常声音,“韩上大夫,走吧?” 韩嫣给他一匹马,边走边打量他,“我服了,真服了。” “这才到哪儿。陛下看到我的犁、耙以及耧车,敢把我外甥女的食邑送给我。” 此言一出,韩嫣也生出一丝好奇之心。 到屋后地头上,韩嫣见地头上只剩一副犁,就把马拴歪脖子树上。等孟粮犁回来,韩嫣叫孟粮给他试试。孟粮牵着牛,韩嫣双手扶犁,没觉着跟他以 前见到的犁有何区别。 地得犁至少耙那么宽才能耙地,所以卫长君便帮窦婴套上仅剩的那副犁。 常言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窦婴和韩嫣都是外行,一个来回二人只觉得累,没有意识到曲辕犁有多方便。 门客当中有几人家中有许多田地,早年还没认识窦婴这个大财主的时候帮家里犁过地。 窦婴和韩嫣下地,这些门客也跟过来了。那几人起初没发现曲辕犁跟他们以前用的有何不同。随后看到韩嫣和窦婴竟然可以顺顺畅畅犁下来,牛固甚至可以一手牵牛一手扶犁,顿时意识到看似平凡无奇的犁可以大大提高耕种效率,还不需要太多人和牲口。要说以前一家人两头牛一天犁一亩地累个半死,如今可以轻轻松松犁两亩地。 待牛固也到地头上,其中人就请示窦婴,他们也想试试。 窦婴朝卫长君看一眼。 人恭恭敬敬道:“大公子,请允许我等试试。” 卫长君巴不得,可他还是沉吟片刻才同意。坐在地头荒草地上歇息的韩嫣撇一下嘴,就装吧你! “韩兄这是怎么了?”卫长君踱步过去,用脚尖轻轻踢一下他的背,“扭着腰了?” 韩嫣抬手拨开他的蹄子,“一边去!” “你的肾不行啊。这才犁多久。”卫长君抄着双手,“我回头宰只羊给你补补?” 韩嫣顾不上脏抓一把土坷垃就砸,“滚!” “羊肉最是滋补,不吃就不吃,我自己吃还不行吗。”卫长君闪身躲开,故作恍然大悟,“韩兄,你是不是误会——” “闭嘴!”韩嫣瞪他。 窦婴吓一跳。他以前挺看不上韩嫣,见韩嫣被卫长君两句气得脸红,忽然想同情他,“韩上大夫,别理他。这小子最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他带沟里去了。” 韩嫣心说,您老已经在沟里,且陷的比我深。 在地头上看热闹的门客大为诧异,斯斯文文宛如君子的卫长君竟然会说笑。魏其侯不生气也就罢了,相传目中无人张扬跋扈的韩嫣被调侃竟然只是叫他滚。他们若是没看错,那声“滚”也并非发自真心。 先前听东市的人绘声绘色道,陛下平均每月来一次,他们还觉得夸张,一个出自平阳侯府的奴隶何德何能。如今看来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其中一个门客想说什么,擅长犁地的门客回来了,顾不上放下缰绳和犁,“卫公子,你的犁真好用。找谁做的?” 卫长君大言不惭,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我改进的。如何?” “好!太好了!我家也换成这种犁至少可以多种五亩地。”那门客兴奋地说出来,比他俩稍微慢一点的两人也到地头上,跟着附和卫长君的犁好用。 卫长君叹气:“这么好用,这五十亩地以及东西两边的地我还不知道怎么犁呢。” 那兴奋的门客脱口道:“这有何难。我们帮你犁!”
第57章 七窍玲珑心 韩嫣对着湛蓝的天空翻了翻眼,他可不就等着这句话呢。 卫长君颇为惭愧地说:“你们乃侯爷的客人,哪能叫你们下地耕田。要是叫外人知道还以为我卫长君仗着卫夫人的势欺负人。” 韩嫣无声地说,你这不是在欺负人吗。 那满脸兴奋的门客问:“卫公子是怕我等把地犁坏了?” “没有,没有。”卫长君连声否认,“既然诸位看得起长君,那就有劳诸位了。” 那门客道:“卫公子客气。” “别叫我公子,山野之间哪有什么公子。如若不嫌你我以后便以兄弟相称。” 那门客顿时很激动,天子宠妃卫夫人长兄啊。 “卫兄。”那门客郑重抱拳。 另外两个犁地的也拱手称一声“卫兄”,反倒叫看热闹的那些门客落了下乘,赶紧到卫长君跟前高呼卫兄。 韩嫣顿时觉着今早吃的小葱煎凉粉要吐出来。一句无关紧要的“兄弟”得了一群免费劳力,连孟粮和牛固都不用下地,牛还是卫长君牛,不服不行。 韩嫣看着笑的又矜持又谦虚的卫长君,终于忍不住翻个白眼。孰料这一幕落到窦婴眼中,窦婴走过来,小声问:“羡慕他被前呼后拥?” 韩嫣诧异。 窦婴用一副“别装了,老夫都知道”的表情看着他,“从长安到秦岭,从皇宫到荒野不好受吧?” 韩嫣叹了一口气,他以前是不好受。可再大再多的气,也早叫卫长君个瘪犊子气没了,“侯爷,我要是没记错,他们是您的客人,吃住都在您家吧?” 窦婴点头,这还用问吗。 韩嫣顿时想撬开他的脑袋看看里头是水还是今早喝的豆腐脑,“他们现在做什么?给卫长君犁地耙地!” 窦婴愣了愣,如梦初醒,紧接着又疑惑不解,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怎么就从跟他来看看犁变成了亲自下地。 韩嫣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老侯爷,现在知道我为何翻白眼?也就是秦岭。要是搁东市你们叫卫长君卖了,还能欢欢喜喜帮他数钱。若是在朝堂之上,死之前可能还担心牵连到他。” 窦婴看着不远处卫长君跟他的门客相谈甚欢,“坏小子!他一早去找我跟献宝似的叫我看他的犁,我就该想到他没安好心。” “可惜晚了。你还什么都不能说。” 窦婴疑惑不解,“为何?” 韩嫣叫他看看门客的神色。显然犁真像卫长君说的一样好用。以他对刘彻的了解,见着犁和靶得跟发现红薯亩产几十石一样欣喜若狂。若叫他知道窦婴因为这点小事赶走门客,亦或把人赶去卫家,刘彻此生应该都不想再看到窦婴。 窦婴听他这么一分析,满脸错愕,又看看欢欢喜喜挂着傻笑犁地的几个门客,“老夫早晚找补回来!” “我有一计!” 窦婴面露怀疑地打量他,“你不是也想算计老夫吧?” “您除了门客还有什么值得我算计?”韩嫣这话说的很不客气,事实确实如此。 窦婴是个闲散侯爷,韩嫣明面上依然是天子宠臣。窦婴有钱有粮有马,韩嫣比他更富有。原先韩嫣的钱财放在侯府之中。发现家人对他的态度变了,韩嫣就把贵重的他喜爱的拉到此地。如今家中财富足足比窦婴和卫长君加起来还多。 世人把韩嫣比文帝时期的邓通,虽然夸张了点,也足矣说明他很得圣眷。市井小民都知道的事,窦婴不可能不知。 “说说看。”窦婴原谅他的无礼。 韩嫣朝卫长君睨了一眼,“您的门客这么喜欢给他干活,那就叫他们干个够,也不枉您白养他们这么多年。” 窦婴不赞同“白养”之说,“算不得白养。” “不算白养,他们做什么了?陪您喝酒?您把养他们的钱财给我,我也能陪您喝个够。”韩嫣说罢,又摇了摇头,“不止我,卫长君应该也不介意。” 窦婴神色微变。 韩嫣不好再挤兑他,“卫长君前几日叫孟粮和牛固去城里拉来七八口大缸。”指着西南方向,“在他家西南角放着。他打算靠西墙搭一排棚,等地犁耙好就上山砍毛竹泡竹子做纸。届时卫长君肯定不会跟您客气。您倒不如主动提起,然后再说你叫卫长君教他们做纸。这样的话你我以后有得用,门客也会打心眼里感激你。岂不两全其美?” 窦婴想想既然给卫长君干活是无法避免的,真不如他先下手为强,“还有红薯凉粉。” “卫长君家也不多了。他不可能拿出来教门客做凉粉。也就他想吃的时候,做的时候容他们过去看一眼。”韩嫣又瞥一眼远处的卫长君,“长得跟个正人君子似的,素日行事也坦坦荡荡,其实心黑着呢。” 窦婴深以为然,“否则我怎么说他是个坏小子!”顿了顿,“要我说卫家就数他最坏。小去病都比他善良。” 小霍去病除了叫“韩兄”和“猴子爷爷”,其他时候几乎没烦过他们。小不点还懂事,知道招呼他们。哪像卫长君从头到脚都是心眼。 在今天之前这些门客跟卫长君称得上素不相识,可他能坦然地接受,还没有一丝羞愧。单单这一点,韩嫣就服,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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