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杰知道她到底为什么在失落。 但是光明之春是一个多月只能开一次的领域,他不愿意让它浪费在他可以收服的咒灵身上。 虽然在不开领域的情况下,他也可以带她去看看,然而让身为普通人的她总去面对特级咒灵很是麻烦,他在战斗时还不一定能够完全顾及到她,他的教中也还没招揽到拥有反转术式的诅咒师,而像穗波凉子这种无咒力强化身体的人只要被怨气极重的特级咒灵扫上哪怕一下,只靠那些猴子的医疗器械,恐怕一两个月都不一定能愈合结痂。 哪怕他对他的实力总是很自信,也并不愿意冒着无故的,麻烦的风险带她去。 当然,这话也不能和她说,她虽然很弱,之前在高专里悟也说过她弱,也因为想让她在高专上学,怀着好意说过“要是凉子有一点术式或者再多一点咒力也好”这样的,听上去期待,但实际伤人心的话,好脾气的穗波凉子每次也都只是微笑着,很正常地点点头应下,不表露出一丝一毫的失落难过来,但夏油杰知道,她其实是不高兴的。 他并不在乎她究竟高不高兴。 但是,倘若她因为觉得自己太弱,觉得教里的人够厉害,觉得在这里时间已经呆了够久又用不着她,所以要求离开,就会很难办。 因此,他会在每次祓除咒灵回来之后去找她。 这时候,因为他叮嘱过,所以不会再有人在他们谈话的时候过来打扰。 那时间常常是黄昏,他们会在池边散步,聊上很久的天,常常会到月上中天,直到菜菜子美美子困得不行要睡觉的时候,他才会为了回去陪她们,结束那些他过了那天依旧不会记得的话题。 但今天却是个例外。 为了带菜菜子美美子在电视剧上看到的,所以非常想吃的甜点,他回来的有点晚了,等到她们用完了甜品,又闹着要睡觉了,他哄睡她们后,已经月上中天,穗波凉子一般睡的很早,他原以为她也已经睡了,然而在路过她门外时,却发现里面还亮着灯。 现在当然不是可以共享咒灵视觉的时候,他也从不在这时候让咒灵和他汇报任何东西,因此,他只在门外站了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站在这里,不知道要不要进去,也许在等待她屋里的灯暗下就会离开,然而,他却忽略了自己在门上的投影。 亦或者没有忽略。 总归,并不是什么值得深究的事情。 然后,穿戴整齐的黑发少女拉开了门,和他说月色很好,一起去池塘边散散心吧。 他同意了。 此时,天早冷下来了,秋天也快过去了,穗波凉子怕冷,已经穿上了大衣,深色的,把她的脸衬得更白,而冷风又把她面颊和鼻尖吹红了,这时节,枫叶早已经凋谢,茶花却开了,颜色很多,在月色下就显得更美,她看上去很喜欢,去抚摸它们又不忍心摘,于是,他就问她要不要移到她院子里去一些,但她拒绝了。 她说虽然很喜欢,但到时候亲眼看它们一个个凋谢了落下来会伤心,所以还是算了。 但她说完,却又转而笑起来,说世上又哪里有不会凋谢的花,听起来有点没意思,还有点胡搅蛮缠,请他务必快点忘记。 在高悬的明月下,茶花会变得更好看,开凿在教内里的人工池塘也会波光粼粼,就连穗波凉子今日新戴上的红色的发带,耳坠上垂下的浅红色的半透明的,由银色链子衔接的,摇晃的珠子,都更绚烂绮丽起来。 她很难得用这样的颜色的配饰,但是,她总是很好看的。 她此时的眼睛是浅棕色的,如同他常饮的茶水的颜色一般,它倒映过月亮,倒映过湖泊,倒映过开的很好的粉白红色的茶花,此刻正带着不太好意思的笑倒映着他的身影,她用和之前每一次那样稀松平常的,不带一点旖旎羞涩腼腆的目光看着他,又用带着一点撒娇意味的,又听上去像是开玩笑的语气请他务必忘记刚刚她孩子气的话。 他没理由拒绝,所以他点头,笑盈盈地应下,而后,得到想要答案的黑发少女短促地眨了一下眼瞳,凝望他的脸,便没再说话了,她很快移开视线,侧过一点脸去,又去看她身前的,她应该真的喜欢的茶花。 冷的,带着湖的水汽的夜风在这时候吹过来,把她散落的发丝吹起,那在夏日被咒灵削去一部分的头发又长长了不少,她又可以重新编成辫子垂在她的背后,但在他来之前,她大约已经准备要睡,所以将那辫子拆下了,此刻,那柔顺柔软的长发正带着一点恰好的,卷曲的弧度,垂在她的后背,被夜风吹乱。 她伸手撩起脸侧的长发,又习惯性地在这样的动作间隙悄悄看他一眼,按照常理,他此刻本该去看花,看湖,看月光,然而他却不知怎么,一直在看她。 于是,这一刻,终于,不需要咒灵的视觉,夏油杰也能注意到她的目光了。 其实,是很短促的一眼,一个瞬间,和他对视的一刻就烫到一般下意识移开的视线,快到根本让人来不及去看,等下一刻,她沉下心冷静下来,欲盖弥彰地再回望他的时候,里面的那些情绪便已经都不见了。 短促地冷静过后,她又在那样平淡地看他了。 这样平淡的目光,夏油杰可以在她看任何人的身上看见。 七海,灰原,硝子,悟,她都可以这样看。 甚至对悟,她会更温和,更纵容一些,然而,说到底,那些目光,其实并没什么太大差别。 但是…… 他沉默地和她对视,看黑发少女轻轻地蹙起眉,用一点困惑地表情询问他的沉默。 这行为,像在告诉他,刚刚那一眼,只是一个误会,一个习惯,一个不含任何意义,本来也没有任何意义的,只给人以错觉的一望而已。 夏油杰隐约明白她的意思,清楚她想遮掩搪塞的意图,知道此刻他应该如之前每一次,每一次通过咒灵的视觉,注意到那很难被他本人察觉的眼神的侧面时一样,忽略它,忘记它,不在乎它。 毕竟会用春日笼的穗波凉子刚刚还站在他的面前和他一起赏月赏花赏湖,她未表现出任何要离开的想法,没有对盘星教表露出一丝一毫的厌倦,也并没提起出哪怕一分要回家的打算。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去在乎只是作为工具存在于此的,未来看上去也愿意继续做他工具的她的一眼到底是什么含义? 此时,他大可以撇过脸去,去说任何话,告诉她教中还有事他要离开,也可以说天色太晚应该回去,甚至可以将一切推给天气,以关心的名义告诉她不好再吹夜风,今天可以就到此结束。 他可以真心或者假意地敷衍她,可以在他还没有深思,没有完全明白她的心意此刻,如两年前那样下意识躲避,自此,他也差不多可以收起那没必要的对她不断遮掩的动作的好奇心,不去管她每次看自己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不再把时间浪费在跟着用处不大的弱者的交谈。 但是,那双眼睛。 那双平和的,温柔的,一如平日,此刻好像注视着他时与望向每个人时都一样,然而却其实一点也不同的眼睛。 正在那样看他。 如水的月光照耀着他们,他在被如水的目光注视着,恍然间,他又回到了某个夏天的高专的夜晚。 然而这次,明明他可以再撇过头,然而,在与真相只隔着一层月光的此时,他已经无法再撇过头。 他只能挥去咒灵,用他自己的眼睛细细地看着穗波凉子这双与平日无异的,欲盖弥彰的眼眸,穿过她的温柔,她的微笑,她佯装的困惑,她潜藏的惊慌,穿过风,穿过月光,穿过带着湖的水汽的冷气,在被假色覆盖的美瞳下,在她微微颤动瞳仁里,终于窥见了一点她害怕而又期待的心。 包裹在她亿万次静悄悄望向他的目光里的,怕被他看见,怕不被他看见,怕被他看见却又忽略的那颗心。 这时候,他也没办法再微笑了。 他只能抿起嘴唇,柔和眉眼,伸手,去碰她被风吹冷到发红的面颊,替她将脸颊边的发挽好。 他捧住她冷又热,湿漉漉的脸庞,在那双积蓄眼泪,淌下泪水的眼睛里,又一次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在这一刻,夏油杰生出一种想要凑她更近的欲-望。
第36章 东京涩谷, 某知名咖啡厅内。 逛够了的穗波凉子和菅田真奈美——这是一位刚来盘星教不久的咒术师,本来提交入职申请的时候她打算应聘的是秘书这个职位,但夏油杰得知她有会计资格证后, 就问她目前要不要兼职当一下盘星教的会计, 可以拿双份工资。 因为钱给的实在太多了,所以菅田真奈美同意了。 不过虽然听起来她的工作很忙碌,事实上也的确很忙碌——她上手之后发现公司的账务问题还蛮多的, 不过, 身为教主的夏油杰对这些似乎并没有那么地在意, 告诉她该休假还是去休假的好, 如果在教中暂时没有朋友的话, 可以和那个名为穗波凉子的女生出去玩。 和盘星教里里大多数的咒术师不同, 菅田真奈美倒并不是诅咒师出身, 对可以称为普通人可以称为非普通人的穗波凉子没什么偏见,而且她脾气好, 性格温柔,对于当下时新的任何东西似乎都有一点了解,所以,菅田真奈美很乐意和她相处,也很快和她成了好朋友, 对于穗波凉子和教主大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她也隐约察觉到了一点,并乐见其成。 不过, 最近, 具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菅田真奈美也并不太清楚,总之, 这两位的关系在某些所有旁观者都不清楚的,只有他们二人事件之后,显然发生了质的飞跃,这飞跃体现在穗波凉子抿起频率过高的唇角,体现在夏油大人撑着下巴走神的次数,以及—— 菅田真奈美看向穗波凉子身边,她旁边空的沙发上的那只贴得她很近,几乎要攀住她手臂的一级咒灵。 因为得知她们要出门,所以夏油大人特地换了一只形态比较小的,近乎人形的一级咒灵来保护她。 在刚出盘星教的时候,这只咒灵还很正常地悬浮在穗波凉子身后两三步的距离,等上了车,它坐在座位上的时候也和穗波凉子离着差不多有半臂空间,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们逛着逛着街,这只咒灵就离穗波凉子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现在她们进了咖啡厅,那只跟着她们一起坐下的咒灵在她们交谈的时候一点点,一点点挪近了穗波凉子,直到把距离拉到近乎没有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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