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能这么说。”傅玉衡道,“别的不说,若论骑射,赦兄能甩我八条街。” “你?”天子鄙夷地看了他,“你一个自幼体弱的文弱书生,跟你比骑射,可见他的水平也不怎么样。” 傅玉衡讪讪一笑,不说话了。 当今天子当然有资格鄙视他,人家不单做过监国太子,年少时还曾跟着太-祖南征北战。 也就是后来太-祖的地盘大了,需要一个主事的坐镇后方,当今才从战场上退了下来,慢慢养出了几分温雅气度。 倒是他这张温雅的皮披得久了,朝中便有些人真把他当个太平天子了。 比如那个在安南国收受贿赂,回来就敢糊弄他的使臣,被千刀万剐可一点都不冤。 天子叹了一声,“荣国府一脉,源公与代善是老子英雄儿好汉。哪曾想传到代善的儿子,却是虎父犬子。” 傅玉衡仍旧只是笑,这话不是他能接口的。 很显然,天子也不需要他接话,自顾自地感慨完了,又问道:“代善那隔房的大侄子,叫做贾敬的,你认识吗?” “这还真无缘得见。”傅玉衡实话实说。 天子道:“贾代化也是一代猛将,只可惜在战场上受伤太多,已连续两年缠绵病榻。 他那儿子贾敬虽无父祖的勇武,读书倒是块好料,竟一路凭本事考中了二甲。” 他忽又叹了一声,对傅玉衡道:“你回去告诉贾赦那小子,上了战场别傻乎乎地往前冲,功劳少不了他的。” 傅玉衡不明所以,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答应了。 从宫里出来之后,他把徒南薰送回家,就直接转道荣国府,理由还是探望荣国公。 见了贾赦之后,当着荣国公的面,他就把天子的话转达了。 贾赦一时摸不着头脑,“这还用叮嘱?不用人说我也不会往前冲的。” 他又不傻,凭自己这点本事,往前冲不是找死吗? 贾代善却是呵呵笑了起来,“你这傻小子,陛下这是在安我的心呢。” “啊?”贾赦挠头,“那就好,那就好。” 虽然他还是没弄明白,但只要能让他爹安心,他就觉得好。 傅玉衡得了这句提点,心头却是明悟了几分。 却听贾代善道:“陛下是位性情中人,对咱们这些老臣一向厚待。如果老夫没有料错的话,等这次大军还朝,敬儿就要从詹士府里出来了。” 这话明显是话里有话,傅玉衡听出点意思,却又不敢肯定。但贾代善却也不愿多说,只是让贾赦领着傅玉衡去吃茶。 两人给一旁的史太君行了礼,便一起退了出去。 等两个年轻人出去之后,贾代善才满脸笑容地歪在了靠枕上,口中连连道:“好好好,这回退一步,当真是海阔天空了。” 史太君让丫鬟倒了杯蜜水来,拿着银汤匙亲自喂他,柔声劝道:“你既有心要退,便别操这些心了,好生养着才是正理。” “不操心了,不操心了,从今往后,都不操心了。” 从前原是他着相了,只一心想着儿孙不济,他便更要奋勇争先,好多给儿孙留些资本。 天子顾念着他这心腹老臣的脸面,并未表露出不悦之意,却将考中进士的贾敬,放到了太子的詹士府。 追随储君对普通人家来说,自然是天大的恩典,只要储君稳住了便是平步青云。 但对宁荣两府这样的世家大族来说,忠于陛下,只做纯臣才是最稳的。 他们两府的权势已经足够强盛,根本不需要从龙之功来锦上添花。 只是天子有命,他们也不得不从。 不过那个时候太子还小,贾代善兄弟俩都没想那么多,只以为天子如此安排,是怜惜太子自幼丧母,要替太子培植势力。 他们贾家是忠臣,君王但有所命,又岂能不遵从? 可随着太子日渐强壮,贾代善敏锐地察觉到,天子在不自觉地忌惮太子。 先是捧起三皇子,眼见三皇子不中用,又捧起了四皇子。 美其名曰磨砺太子的心性,但贾代善从十几岁起,就给才五六岁的当今做陪读兼护卫,只怕比他自己都要清楚他的心思。 只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往日里贾代善只看到了太子的危机,却没有看清自己的处境。 他自认纵然想着为儿孙谋福,对当今陛下也是忠心耿耿,他们君臣应不相疑。 若非他大儿子贾赦突然要浪子回头,撒泼打滚求着他不要再上战场,贾代善也不会知道,原来帝王的疑心,真的是不分人的。 他把这些推测都跟老妻说了,史太君也听了一身冷汗,“这次真是多亏了赦儿。” “不。”贾代善道,“应该是多亏了三驸马。咱们儿子什么德性,你还不知道?” 史太君想了想,也不禁点了点头,与他商议道:“那日后与傅家走礼时,是否要加厚三分?” “大可不必,只按最平常的来就行。”贾代善脸上露出赞赏之意,“这三驸马年纪虽轻,见识却十分老道。 他自知身份尴尬,不该与朝中大臣相交过密。头一年与人走礼时,便是卡着规矩来的。 如此一来,既不断了与朝堂的联系,也没有结党之嫌。大家都可以放心与他相交,陛下也不会忌惮于他。” 贾代善越琢磨,就越觉得傅家走礼颇有深意。 可他哪里知道,傅家的礼之所以统一都薄,不过是当家人太抠,觉得送厚礼没必要而已。 各中内情,贾代善都猜不透,史太君就更不会往别处想了。 反正夫妻二人都觉得,自家长子有这么一位良师益友,足够受益终身。 “太爷说得是,咱们不能坏了人家苦心经营的布局。” 说到这里,史太君犹豫了片刻,“能不能让赦儿做个中人,替政儿引荐一番?” 贾代善皱了皱眉,“他既然和赦儿交好,必然是个不拘小节的。政儿的性子过于板正,两人怕是说不到一块去。” 可这话史太君却不赞成,“三驸马是状元郎,咱们政儿也是个会读书的,怎么会说不到一起去?” 再次听到“政儿会读书”这句话,贾代善忍不住嘴角一抽,满心无奈地叹了一声,果断转移了话题。 “政儿也老大不小了,整天待在家里死读书也不是个事。不如趁着春秋拾遗,给他补个贡生的名额,叫他到六部去做个笔帖式吧。” ——快别再吹他会读书了,赶紧让他放过“会读书”,直接入朝做官去吧。 史太君蹙眉,“不是说今年秋季,要送他回乡应试吗?” 贾代善握住老妻的手,语重心长地说:“以往都是我着相了,像咱们这样的人家,子弟天生就有大富贵,何必再与寒门子弟争功名?” 他情知老妻在遇到贾政的问题时,有股常人难以理解的固执,所以干脆就不在贾政身上争执。 都是老夫老妻了,这些年他多数征战在外,家里全靠老妻操持,他总不能因为子孙的事,再和老妻吵起来吧? 史太君思索了片刻,觉得丈夫说得也有道理,便点了点头,“也好,眼看珠儿也到了发蒙的年纪,再拘着政儿读书也不是个事。” 见老妻松口,贾代善暗暗松了口气,说道:“说起珠儿,瑚儿比珠儿还大两岁呢。 不如让亲家介绍一个学问好又有耐性的秀才,咱们重金礼聘了来,好给瑚儿、珠儿乃至琏儿日后发蒙?” 说到儿孙,他又想到了东府里的贾珍,“对了,还有那府里的珍儿,被他娘惯得越来越不像样了,无论是否举业,也该一并拘着读书才是。” 史太君笑道:“若是要找蒙师,太爷何必舍近求远?你那兄弟代儒,不就是个现成的举人吗?” 哪知贾代善听了连连摇头,“他不行,他不行。他那举人是怎么来的,你我还不知道吗?” 当年贾代儒也是如现今的贾政一般,屡试不第。 不过他比贾政强点,好歹考了个童生。 还是贾代善看不下去了,嘱咐史太君出了一注银子,派人到金陵知府那里,捐了一个监生的名额。 有了这个名额之后,贾代儒仿佛时来运转了,次年跟着一众秀才下场,就挂着榜尾中了个举人,自此也能被人称一声“老先生”了。 若是在外人面前提起,贾代善必然会夸赞自己这个兄弟会读书,考了举人的功名。 可若是让贾代儒给自己亲孙子启蒙,他是万万不乐意的。 “他中了举人之后,再次屡试不第,还是我动用了家里的人脉,给他弄了个县令的缺。” 说到这里,贾代善止不住地叹气,“哪知道他看起来明白,内里却实在是个糊涂虫,竟然听信当地一个贡生的谗言,把好好一个人给治死了。” 却原来,当年贾代儒谋了一个广州府的知县,当地回民颇多,他们不食猪肉,日常只以牛羊肉为食。 偏偏朝廷鼓励耕作,不许民间私自宰杀耕牛,特意颁布了律法下去。 行文到了贾代儒主政的那个县,一群回民得了消息,便凑钱弄了五十斤鲜牛肉来陈情。 偏巧那日有个姓吕的贡生,乃是他座师的侄子来拜访他,他觉得此事棘手,便朝那吕贡生问计。 吕贡生言说朝廷对耕牛一事十分看重,外省已经有官员因徇私被革了职。还拿了太祖在世时对官员的严苛来吓唬他。 贾代儒是个没成算的,被他三言两语一说,便觉得这些回民着实都是刁民。 那吕贡生又给他出主意,“此等刁民,正该震慑。县尊不如用大枷把领头的给枷了,再把那五十斤牛肉挂在枷上,就推在衙门口。 一来让百姓们看看您护佑耕牛的决心,他们不敢再犯;二来也可以让本府本官看看您的清廉,日后考评时,少不得要记上一笔。” 作者有话要说: 本官:本部长官。 贾代儒的故事化用自《儒林外史》。
第86章 话剧效应 最后的“考评”等语, 着实动了贾代儒的心,他真就吩咐三班衙役,依言照办了。 广州府的天多热呀, 大太阳底下扛枷站着,枷锁上还堆着五十斤牛肉,把人头脸缠得只露鼻孔。 头一天肉就臭了,第二天就生了蛆虫,还不到晚上,人就没了。 一见出了人命,那些回民大闹县衙,非要出主意的吕贡生偿命。 贾代儒也慌了,甚至顾不上查问是谁走漏风声, 赶紧让吕贡生从后墙翻出去了。 好在那一任的广州知府和荣国府有些交情, 把这件事压了下来。 但后续贾代儒又干了几件糊涂事, 那知府也压不住了,只好一封书信递到贾代善案头,让贾代儒主动辞官了。 此时听他再提起贾代儒干的糊涂事,史太君回想起来, 也觉得自己方才的提议太不靠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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