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比千金更贵重,两人忙不迭地答应。 “趁着宵禁还没到,你们快走吧。”武婧儿说道。 “是,属下遵命。”二人辞别离去。 武婧儿目送这群人的背影远去,这才稍稍将心放下,松了一口气。心道,但愿能够来得及赶得上,但愿李贤能够坚持下去。 这时天空放晴,一股强劲的大风吹开乌云,露出橙红的太阳,金色的光芒从天上一直铺染到每一寸的大地上。巍峨壮丽的紫微城更加金碧辉煌。 落日的余温覆在武婧儿的双肩上,她又回到了贞观殿。 清雅温婉的上官婉儿依旧坐在武媚娘的下首,两人皆垂眸伏案提笔。一人威重令行,一人婉媚柔顺,一动一静,相得益彰。 武婧儿轻手轻脚地坐到属于自己的桌案上,抬头正对着上官婉儿。上官婉儿朝她眨眨眼睛,露出一个灵动的笑容,武婧儿嘴角含笑以应。 武婧儿翻开桌案上的奏章,一般而言新帝初即位,各种礼仪性的活动会很多。 但武婧儿翻阅这些奏章发现几乎没有人提到这些礼仪性的活动。里面的内容要么是朝廷运行的基本事务,要么是废皇帝之前地方呈给皇帝的奉承巴结奏章,比如某地出什么祥瑞了…… 对于第一种,武婧儿知道如何处置的就在奏章的末尾贴上自己的处理意见,不知道的则将建议的内容也贴在了上面。 对于第二种,武婧儿只扫了一眼,看奏章是否还有其他的事情,若无,则将姓名官职和奏章名称概要,汇合在一张纸上;若有,则按正常处理事务的流程。 纸墨的香味萦绕在鼻尖,武婧儿不知不觉已经将两摞奏章整理分类完毕,然后起身将这些悄悄抱到武媚娘的桌案上。 武媚娘抬眼,微微点头示意。武婧儿回到桌案上,那桌案上又重新放上两摞奏章,这不禁让武婧儿想起了前世游戏中的那些刷新点。想到此处,武婧儿无奈地笑了笑。 上首的武媚娘伸手一揽,将几摞高低不平的奏章送到眼前,先看了眼最高的那摞,上面写着“嗣圣元年滞后的请安奏章,姓名官职概要在第二张”。 武媚娘轻轻地哼了一声,招手让女史将这摞抱下去归档。然后扫了一眼剩下的,按照轻重缓急的顺序,处理起来。 当看到奏章贴的票拟之后,武媚娘眉头一挑,嘴角弯起,饶有兴致地评估起她这位姐姐处理政事的水平。 武媚娘看完暗暗点头,将武婧儿的建议稍稍改动一下,抄录下来。这样轻便快捷的处理方式,让武媚娘想起了她初开始辅助高宗皇帝处理政事的日子。 当初也是这样,李治的风疾尚且没有那么严重,还能处理一些政务,但就是不能劳累。 武媚娘将自己的处理意见夹在奏章中,李治满意了就抄下来,若是不满意就把自己叫到跟前,给她解释清楚,又让她重新拟意见,直到他满意为止。 随着时间门的积累,武媚娘处理政务越来越娴熟,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想毕,武媚娘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抬头对武婧儿说道:“三姐姐,这些奏章我批改完,你自己看下,有不懂的地方就问我。” “哦,好。”武婧儿听到武媚娘喊自己的名字,忙抬头应了一声,记在心里,随后又低头重新开始处理奏章。 武媚娘批改完,武婧儿果然将武媚娘的批改建议和自己的建议做了对比,然后将疑惑的地方记下来,等武媚娘有时间门再请教她。 时间门不知不觉地过去,落日彻底沉入大地,外面漆黑一片,这时有宫女过来请示是否用膳。 武媚娘大手一挥允了,宫女忙奉上三份饭食。经过一个时辰的奏章摧残,武婧儿表情凝滞,身上的精力仿佛被榨干了一半,整个人懒洋洋的,不想说话。 反观武媚娘则精神奕奕,眉眼飞扬,仿佛刚才不是在批改奏章,而是在做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这让武婧儿想起一件事,她做数学试卷那就是九死一生的渡劫,但她的朋友则是将做奥数题当成休闲的趣事。 有时候人与人的差别真大呀,武婧儿一边吃饭一边感慨。 第一日废皇帝为庐陵王。 第二日立豫王为帝,改元文明,大赦天下。 第三日废皇太子李重照为庶人,立新皇嫡长子李成器为太子,豫王妃刘道涵为皇后。 李旦性格恬淡,在三位哥哥的光辉下长大,没有什么伟大的志向,只想简简单单地做一个富贵王爷,研究研究音律,看看舞蹈,老了之后,子女绕膝,尽享天伦之乐。 如此而已。 天不遂人愿。武媚娘四子中最对皇帝之位没有野心的人却被推上了皇位,成为了傀儡皇帝。 李旦知道被废黜的下场,他上面有一个废太子六兄,还有一个废皇帝七兄。 六兄携家眷流放到巴州临走前,据说衣裳单薄,最后还是七兄上书宫廷才拨了些钱财给他们。 至于废皇帝七兄,李旦至今不知道他们那一家子到底去了什么地方,过得怎么样,以及有没有活着。 李旦刚想要叹气,但瞥见把自己围得严严实实的宫人,于是将这口气咽了回去。 他抬头看向天空,紫微城很大,天空比紫微城更大,但他能呆的地方很小。 李旦刚踏进宫殿,那座红漆大木门就吱呀吱呀关上了,外面还传来锁钥的声音。 宫墙大约有一丈多高,上面涂了白色的涂料,院中高大的梧桐树被砍掉,只剩下一个粗糙的树桩杵着。 “阿耶,你回来了……”李成器听到声音从屋里跑出来,扑到他的腿上,仰起头奶声奶气道。 “嗯。”李旦收敛起心中的烦扰,脸上重新挂上温和的笑容,将李成器抱起来,一起进了屋。 他居住的宫殿虽然偏僻,但配齐全,前后两殿,东西各有配殿,他们一家居住倒也能住下。 “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 李道涵将李成器接过来,放到地方,让他去找姐妹玩,自己则和李旦商议起事情来。 “成器被封为太子,但却有册封礼,这个太子做得太名不副实了。”刘道涵说道。 李旦闻言,顿了下,认真地看着刘道涵,道:“以后这种话就不要说了,咱们能有今天,我就已经很满足。有些东西,阿娘给咱们,咱们就接着;不给咱们,就不是咱们的,不必不满,也不必羡慕旁人。” 刘道涵见李旦神情严肃,心中忽然想起了庐陵王一家。若非庐陵王执意要封岳父韦玄贞为侍中,天后又怎么会有借口废了他? 想到这里,刘道涵后怕不已,生怕自己一家也步入庐陵王一家的后尘,赶紧将脑子里的念头通通删掉,并对李旦保证道:“臣妾知道了。” “知足常乐,后福无穷。”李旦说道。 朝中的大臣也知道新皇的一切典礼都是那么的单薄,有些不仅是从简了,而是没有。 废帝的屠刀尚未完全落下,东都的天空依然残留着血腥味。 这些大臣最善长自欺,也擅长欺人。分明是天后发动政变独揽朝政,他们在心中将其美化为“废昏立明”。 若说李显在朝堂之上还会发出自己的声音,那李旦则是完全不发一言,到了非要他回答的事情,他则是先请示天后,彻底成为天后的传声筒。 随着时间门的流逝,宫中渐渐恢复了安宁。然而万里之外的巴州开始了一场关于时间门的竞赛。 李贤自从被安置到巴州之后,精神颓靡,饮酒长醉不醒。他对高宗和天后是有怨的,怨高宗他的这位亲阿耶为什么不信任他,哪怕多一点信任,他的太子之位就不会被废。 怨天后视他为仇敌,难道真如传言那样,他不是天后亲子,而是韩国夫人的儿子吗? 李贤的心就这样一直拧巴着。他阿耶去世,他阿娘根本就没让他回去奔丧。 小时候,他以为阿耶、阿娘、五兄,七弟、八弟、太平以及他是一家人,被流放的凄凉让他陡然清醒,或许这一家之中只有他自己是外人。 从天之骄子堕落污淖之中,又困在方寸之间门,李贤的心中隐藏着一头要将他自己吞噬掉的巨兽。 二月底,本应是草长莺飞,春光明媚,但两伙人的到来却打破了李贤的自怨自艾。 丘神勣和奉武婧儿之命的王内监,两队人马几乎同一时刻踏入李贤宅。 王内监的双腿颤抖着,大腿上的酸疼几乎让他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 他悄悄觑了英伟雄武的丘神勣,心中暗骂道,竖子还挺能跑的。只比他们早了一个白天,就差点将他们远远甩在后面。 若非他和同行的张校尉及时惊醒,日夜兼程,终于在最后一刻和丘神勣几乎前后脚到了李贤宅。 丘神勣身形高大,神情冷肃,但王内监那是谁,连天后都见过,还会怕这个人不成。 他屁股一扭,企图将丘神勣挤出去,自己先进去宣旨。 也许是一路辛劳,王内监体重掉了不少,也许是丘神勣下盘稳。总之王内监没有把人撞出去,自己反而踉跄几步,眼睁睁看着丘神勣进去。 金吾卫跟在丘神勣后面涌入宅中,又将王内监挤到一边。 “走,咱们赶紧进去!”王内监尖声道:“让金吾卫看看,咱们羽林军不比他们差。” 疲惫的羽林军先被王内监的窘态逗得发笑,听到王内监说的后面一句话,立马打起精神,想要给金吾卫点颜色看看。 一路上,这队羽林军一边追一边骂金吾卫跑得像投胎似的,单方面表示和金吾卫结了大仇,而且是不共戴天的那种仇。 张校尉扶起王内监,学着丘神勣绷着脸,带着整理好仪容的羽林军朝宅子里面走。 丘神勣带来的指令是将李贤监管起来。待他宣读完,内监得意地瞄了眼,迈着八字步对着一脸颓然的李贤,满脸陪笑道:“……李庶人接旨。” “微臣……接旨。”李贤的双眼里仿佛失去了光点。 “天后手谕,李庶人你自己好生看吧。”王内监将一封信双手递到李贤的手中。 李贤跪下,双手高举,掌心向上,一封平平整整的信落在上面。信封上遒劲秀逸的字体写着“子贤启”。 王内监和善地扶起李贤,道:“李……六郎,天后对你说的话都在信中。永丰殿下来之前还叮嘱我,让郎君你呀,多注意身体来着。”李贤慢了半拍似的道了一声谢。 王内监办完事,看向丘神勣,弹了弹袖子说道:“丘将军,你旨意也颁了,咱们一起回去,路上也有个照应。” 丘神勣平淡道:“不牢内监忧心,我的事情尚未办完,你要是有事就先请回去。” 王内监假笑道:“是吗?可巧了,我的事情也没办完,到时咱们一起回去。” 丘神勣:“请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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