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滢滢说着,眼眶中充满了泪水,她努力不让泪水落下。 同样的话也适用韦滢滢她自己,她更不能倒下,她也是三个儿女以及爹娘弟妹的希望。 两人相拥许久,直到双方的情绪都稳定下来。韦滢滢和李显开始思索起对策来。 韦滢滢想了又想,觉得这事有疑点,道:“六兄是怎么死的,是被逼,被杀,还是自杀?” 李显也发现了盲点,他看了眼窗外面无表情的士兵,摇了摇头,道:“他们不会告诉我们具体原因的,也有可能他们自己不知道原因。” 韦滢滢白嫩修长的手指拍了下桌案,低声骂道:“龙游险滩遭虾蟆戏。咱们又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 “未必。”李显话音刚落,韦滢滢接道:“每月月初发份例的时候。”月初来别所发份例的人虽然寡言少语,但对他们未曾冷言冷语,克扣份例。 “还有几天就要到了。”韦滢滢道。 李显道:“姨娘在管理宫务,她一定会想办法将消息传过来的。” 相比于李显夫妇的惶恐,李旦恐惧之后是听之任之。他为六兄的去世而伤心,也为自己的未来忧心,但他被困在宫中什么都做不了。 李旦摊开纸张,继续抄起《老子》来。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孰知其极?”① 虽然李旦早已将《老子》的内容记在心中,但他仍然一丝不苟地看一句,抄一句,核对一句。 桌上的笔墨化成涓流,不断滋养着李旦被寒风吹得皲裂的内心。 次日,武媚娘带着群臣在显福门举行了隆重的举哀仪式,以此昭告天下废太子李贤已经身亡,同时追封李贤为雍王。 天色阴沉沉的,白幡在空中飘荡,就像风暴中无所依存的小船。 一身素衣的武媚娘神情凝重,一丝不苟地招魂、念祭文,上香。香烟缭绕,武媚娘的脸庞变得若隐若现起来。 哀戚犹如带针的线在武媚娘的心脏上织成了一个潦乱的死结。烟雾在空中变幻着形态,武媚娘恍惚看见贤儿的身影隐藏在其中。 他在看自己吗? 既然你用死亡来抗争我这位母亲,那么这次举哀仪式就是我们母子最后的联系。 举哀之后,死生不复相见。 但愿你将来能托生到一位贤良淑德的皇后腹中,而不是成为像自己这样野心勃勃女人的儿子。 武媚娘精神恍惚了一下,她仿佛看见前进的道路上,杵着自己的儿子、女儿、孙子、孙女,还有早已去世的姐姐一家。 周围风雨如晦,唯有遥远的前方闪着一丝光亮。但路上的每个人都在劝她不要自私,不要贪恋权势,不要凶悍无情,最好要分惠给他们。 有谁会顾忌到她的想法? 她手里的权势不是大风刮下来的,不是仅仅靠着美貌勾引李治得来的,是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换来的。 太宗晚年,武媚娘冒着死亡的危险勾得李治暗生情愫,流落感业寺后,又是冒着死亡的危险珠胎暗结,她也曾差点被废功亏一篑…… 李治手中的皇位也是如此,若不是他全力筹谋用尽智力,又怎能在没有多少党羽支持的情况下登上太子之位。 众人只看到人前的光辉,却忽视人后的受累。 说到李治登皇位,只提他有一个好阿娘,给了他一个嫡出的身份。 说到武媚娘为天后,只说她狐媚惑主,善于阿谀奉承,狡诈成性。 一阵带着寒意的风吹来,香加速燃烧起来,仿佛是李贤迫不及待地在和她撇清关系似的。 武媚娘狠狠扯掉心脏上的死结,没有人能够阻止她前行。 细看之下,她的心脏就像篾匠的手一样,上面伤痕累累,张满了茧子。 或许正因为有这些茧子,篾匠才能娴熟地编出巧夺天工的竹具,不惧怕竹子上的毛刺,不惧怕锋利的工具。 虽然显福门举哀具有明显的政治意义,昭告天下太子李贤已经去世,严防别有用心之人利用李贤的名头作乱。 但在举哀仪式上,武媚娘所做的一切都是真心实意,无半点假意。 也许正因为这个仪式是“假的”,武媚娘才能肆无忌惮地真情流露。 武媚娘动,百官跟着动;武媚娘悲,百官跟着悲;武媚娘泣,百官助泣。 公卿大臣看武媚娘,就好像在看一场猫哭耗子的戏码。他们面上哀戚,心中说不定在“感慨”,好一个无情虚伪又心狠手辣的女人! 仪式是“假的”,百官的悲戚是假的,唯有武媚娘在一片虚假当中流露的哀戚是真的,但又被别人当做“假的”。 假亦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② 武媚娘在祭文中将李贤的死因,归为丘神勣等人误会上意逼杀李贤。仪式过后,武媚娘自然要对丘神勣等人做出处置。 丘神勣贬为叠州刺史,王内监被贬去修皇陵,其余诸人并无惩罚。 李贤的事情随着举哀仪式的结束,渐渐沉寂下来,他的灵柩依旧停留在巴州,他的妻儿依旧呆在凄凉的巴州。 武媚娘将目光移向了废帝李显,这也是一位挡在她路上的人。 武媚娘想要独揽朝政,虽然她将李显严密囚禁,但老虎尚未打盹的时候。 若将来一天,反对她的人聚集在一起从别所处请出李显,与宫中里应外合,那她武媚娘所做的一切都将成空。 李显必须离开两都,远远地离开两都。 即使有人要围着李显谋反,她也有回旋的余地。 武媚娘的眉宇间充斥着连风华正茂的年轻人都无法匹敌的锐气,这股锐气势如破竹,一往无前,坚定而又冷静理智地面对一切阻挡她的人或事。 流放的命令已经下达,李显的神色又更添了迷茫,路在何方,未来何去何从,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流放在巴州的六兄尸骨未寒,李显一家又将去均州。 庞大的压力几乎要将这位曾经年轻气盛青年的脊梁压弯。李显一下子憔悴了许多,在见到武婧儿后,连日的彷徨和恐惧喷涌而出,让他抱着这位姨娘大哭,鼻涕横流。 武婧儿听到哭声,心中也不是滋味,她救不了李显,也不会救他。 武婧儿将手帕塞到李显手中,安慰地拍着他的后背。这样吓破胆子的李显让武婧儿想起了那个曾经无忧无虑的男孩。 过了许多,李显才慢慢止住哭泣,韦滢滢在李显哭的时候,已经将儿子们带到别处照看。 “显儿……”武婧儿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显红着眼睛,将湿哒哒的手帕攥在手心,向姨娘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让姨娘见笑了。” 武婧儿摆摆手,两人相对坐着。韦滢滢这时端着两盏茶过来,勉强笑道:“家里没什么好茶,委屈姨娘了。” 武婧儿接过来道谢:“你也坐下吧。” 韦滢滢坐下,欲言又止,道:“姨娘,你能不能向天后请求,我们老老实实呆在东都,什么都不做。均州路远,三个小孩子怎么受得起路途上的颠簸?姨娘不看在我们的面上,就当看作小孩的面上吧。” 武婧儿听玩,沉默了一下。韦滢滢和李显相视,脸上均露出惊慌的神色。 “不是我不求请,而是你们一定要离开两都。显儿的性格我了解,我明白你说的是实情,但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他们不会了解也不会顾忌你们……”武婧儿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二人。 李显咬着唇,点了下头,握住韦滢滢的手,说道:“咱们一家在一起就已经很好了。” 韦滢滢颓然,然而她眸子闪过一丝期盼,起身走到武婧儿身前就要跪下。武婧儿连忙将人扶住,问道:“有事慢慢说,这是做什么。” 韦滢滢的泪水滚了下来,恳求道:“求姨娘救救我的家人吧。钦州是烟瘴之地,又多蛮夷,我爹娘年纪大了,弟弟妹妹年纪又小,都是我怂恿七郎为我爹封官的,不干我爹娘的事。” “往日交好的人家不落井下石就已经很好了,我现在只能求姨娘了。若姨娘救我爹娘弟妹一命,我必结草衔环报答姨娘的恩情。” 武婧儿听完,沉吟良久,最后叹了一口气,道:“你爹……你想必也知道朝廷办事风格……换个好地方几乎完全办不到,天下的人都看着呢。” 韦滢滢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然后又听武婧儿说道:“钦州换成流求,你觉得怎么样?” 韦滢滢的嘴巴张大,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流求?” 她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但又想不起在哪儿听过。 “五嫂就是流求都督府都督。”李显在一旁补充道:“五嫂温和善良,看在你的面上想必会安置好岳父一家。” 韦滢滢一听,连忙道:“就这个,就这个!” 武婧儿点头,对韦滢滢说道:“流求与大陆隔海,海上风高浪急,常有船沉人亡的事件发生。我不能保证他们能平安到达流求,也不能保证他们能在流求活下来。” 韦滢滢忙摇头道:“去哪儿没有风?从东都到钦州也是危险重重,至少他们到了流求,有人能依靠。姨娘,你帮我向五嫂问好,请她代我照顾我的父母,若有来日,我定当报答她的恩情。” 武婧儿道:“好,那我回去就向天后求情,改迁流求。你们到了均州,都要好好的。” 李显嘴张了张,最后问出口道:“姨娘,我六兄是怎么死的?” 武婧儿神情一黯,将李贤之死一一道来。 李显和韦滢滢听完,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是自杀?阿娘不是……” 连李显都明白的道理,为什么李贤不明白呢?或许李贤明白,但只是没有力气再活下去了。 武婧儿伸手拍拍李显的肩膀,对他郑重地说道:“只要你相信你阿娘不会害你,你就永远不会死。” 李显愕然,他现在显然还没有明白隐藏在这句话背后的意义。 武媚娘的心很大,国家社稷占了一大部分,李治又占了一部分,仅留下一点分给几个孩子。 就拿李贤来说,与天后不合、曾经深受朝野和天皇称赞、才华横溢、处事明审以及又是天皇现存的嫡长子,这些都让李贤成为反武势力最理想的拥护对象。 但这样的李贤却是社稷稳定的隐患,所以李贤死了最好。但对于母亲身份的武媚娘而言,她心中还是希望李贤活着,所以才在武婧儿的央求下写了信,为儿子求活。 信封之上的“子贤启”就是明证。 想毕,武婧儿见李显一脸懵懂,转头看向韦滢滢,对她说道:“皇家的事情一般不会牵连到女性。隐太子李承乾的妻子郑观音、巢王李元吉的妻子杨氏、贤儿的妻子房宜蕙都活得好好的。” “显儿他承受的压力比你更大,到了均州,你要好好劝解显儿。”武婧儿叹了一口气,转头又对李显道:“好好活着,只要你活着,你的妻儿才能有更好的未来。不然你看看你六兄,他去后,有谁还能会想起他的三个孩子和妻子?”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82 首页 上一页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