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毕竟只是风寒而非大疫,在确认他已经活蹦乱跳之后,又被放了出来。 只是还不等他有心情饮酒,就被乔琰告知了个尤其惊人的消息。 中平二年二月己酉日,洛阳南宫大火,火势半月才彻底熄灭。 这场火中损毁最为严重的正是刘宏所居住的玉堂殿。 但或许是因为连年的灾情早已经让这位帝王变得有些麻木,也或许是因为汉末的种种天文发现,即便没有乔琰在彼时那场辩论中所说,也让他不那么在意天人感应之说,总之这场大火并未让他在心中生出什么警醒之心,反而在火灾平复之后下达了一个决定。 加税天下田。 此前便已有对百姓而言极为苛刻的田亩之赋,谁又会想到,在正月间的大疫尚未彻底平复的当口,刘宏又会打着玉堂殿被烧毁的名目而税田敛财。 乔琰猜得到他这个决定之中的用意。 在用了宗室为州牧、士人为刺史后,接下来该用的就是自己人。 宦官不足以立足于朝堂,故而他的目光还是放在那鸿都门学上。 可学子的培养是需要钱的,刘宏就显然很缺钱。 然而这种等同于在百姓最为困苦之时横征暴敛的行径,让乔琰这次连他“聪颖”这样的评价都不好说出来了…… 这田亩税赋加诸各地,着实是一笔沉重的负担,唯独能够避开此事影响的只有两个地方。 一个是乔琰的乐平,在她抵达此地后便因税赋可自行决断而免除了亩税,自然不会因上头的加征而有所变化。 一个是时任冀州牧的皇甫嵩所掌控的冀州,因他到任不难,故而早在南宫大火之前就已经上奏恳请免除冀州一年田租,以赡饥民,此时还在一年期限之内。 但即便是得了冀州百姓所赞誉的“赖得皇甫兮复安居”,也没能让刘宏收回加征亩税的决定,在随后的三月,刘宏改皇甫嵩的冀州牧又为原本的车骑将军,令其征讨进攻三辅之地的北宫伯玉。 这到底是因为无将可用这才让皇甫嵩前往,还是他怎么想都还是觉得,将皇甫嵩这个并非宗室且威望极高的人物放在冀州牧的位置上有些危险,故而对他做出了调任—— 谁也不是刘宏肚子里的蛔虫,也没法给出一个肯定的评判。 可天下有识之士到底是又伤心了一次。 先前因乔琰提醒曹操要留意大战之后大疫的情况,在正月里他又写过一封信来致谢,随后的二三月间两地也有些书信往来,三月的信中曹操虽并未提及皇甫嵩这件事,却也随口吐槽一般说到,为一国之相果然不太容易。 能容易吗?这亩税横空一加,带来的重负不需以言语形容。 但曹操不能在信中流露出对刘宏的指摘,乔琰也不能做出什么附和。 或许在这一连串的坏消息面前,唯一的好事便是,三月既到,也就到了种植薯蓣的时节。 薯蓣块茎被从先前的库房中取出来,清理掉了上头的细沙后分成了约莫一尺不到的短段,在乔琰所说的“消毒”操作后,将带有小芽的单独拎到一边,形状相仿的归并到一处,分在了不同的筐内,而后被送到了各处的山间田埂上。 去年冬日来临之前的田地翻整让今年预计种植薯蓣的区域形成了深沟,只需翻开落雪前的填土便能下种。 张牛角背着个筐子来到山地之间的时候,朝着左右看了看,发觉自己眼熟的那些个面孔,经过这么个寒冬好像都胖了那么一点。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意识到也比之前多了点肉。 但这……这实在不是他有什么好吃懒做的行为。 还是乔侯的领地内给他们的饭食条件太好了。 他先前还在太行山中,时而突进城镇劫掠的时候都没吃得这么好过。 今早他整理着自己的工钱,发觉里面已经有了将近两百枚五铢钱,虽然不像是改进了楮皮衣的两人,和那些在制作上勤恳且成品优越的人一样,有得到过什么额外的奖励,但总归也算是一笔累积下来的财富了。 何况按照乔侯所说,她暂且将人拘着是为警醒四方莫要心存侥幸,藏匿山中为贼,见他们的表现已有良民之像,便打算等到八月的时候便任由他们去留。 而若有符合能成为乐平县民标准的,此后不仅可以留在乐平,还能按照市场价结算工钱。 只是这名额只有三千个。 张牛角想着,他只是为了能够学到这薯蓣种植之法这才留在此地的,等到八月的时候料想已经学得差不多了,好像也不必去争这个名额。 但他的直觉反应比他的想法更快。 在看到周围的人听完讲解开始上手将薯蓣块茎落种的时候,他生怕自己表现得落在三千名之后,当即就手脚勤快地操作了起来。 这个时候就显示出他有武艺功底且身强体壮的好处了。 他心中如此想着,在尝到今日的饭中居然有两块肉片的时候更觉满意。 虽然说在发放饭食的时候,秦俞说这是因为今日开始种植才有的特别待遇,但她也说了,今日之后每百人的队伍中,种植的薯蓣间距最齐整,效率最高的五人也继续有肉奖励。 这一片薄薄的肉没甚油水,但树皮都一度吃过的情况下,这玩意着实是人间美味。 张牛角今日留意过他这一屯百人之中的“竞争对手”,能跟他的体力和效率相比的没几个。 有了这个对比他也就越发有了动力,在扒拉完了碗中饭食后他舒坦地打了个饱嗝,然后便对上了褚燕那颇有几分一言难尽的表情。 “……贤弟怎么也在这里?”张牛角有些心虚地问道。 “竹筐已经足够,乔侯所说的薯蓣苗支架也已经完工,自然该来这里。”褚燕回道。 不等张牛角给自己找出个开脱的理由来,他便听到褚燕问道:“将军打算就这样了?” 张牛角差点没给惊得跳起来,他连忙对着褚燕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现在可不兴这么叫,我还指望当个屯长呢。” 他话刚出口就意识到,自己好像把心里话给说了出来。 但既然都说了,好像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了,他也在心中也不由松快了几分,“贤弟,你说咱们揭竿而起,又不图个封侯拜将,也没这个本事去当皇帝,想要的不就是乐平过的这种生活吗?我这也不算背叛兄弟们对吧,而且我觉得……” 他往周围看了一圈。 说句实话,大家倒戈得都比他快。 就他嘴硬而已。 也不对,还有褚燕这小子。 先前前来进攻乐平,褚燕就觉得有些不妥,他也一向是最有主意的,方才那句“将军打算就这样了”更是让张牛角怎么听怎么像是,他闷声不吭的,还一直有领起一队人马跟乔琰过不去的想法。 果然下一刻他就听到褚燕说道:“我不打算就这样。” “……”话说举报这小子的话能得到什么奖励? “我想争取一下县衙的职位。”褚燕的下一句话又让张牛角收回了蠢蠢欲动的心思。 “我前日经过的时候,听到里面正在教授新擢拔的管事识字,念的是杜康造酒,苍颉制字。樗里智囊,边韶经笥。”他仿佛没看到对方那精彩的表情,继续说道,“我觉得我也行,为何不能去试试。” 那将他擒获的赵云,彼时还不是此地的正式县尉,然因乔侯手下缺人,行事种种也为民生,赵云在跟常山郡的父老报过平安后,选择了留在乐平,更是正式在这乐平县内担任起县尉一职。 他年未及冠,但既已出来做事就也可有了字,从常山回来后这县中便知道他家中长者给他取的字名为子龙。 褚燕存着跟他争个长短的心思,自然也不想只是如张牛角一般,就当个屯长就算了。 当然在此之前他得等乔琰回来,才能有自荐的机会。 三月薯蓣种植之时,乔琰见秦俞将农事处置得妥当,切分块茎后种植的事情也进行得有条不紊,便放下了几分将薯蓣从野生转为人工种植的忧心。 又因张懿此前的公事交接,让他接到敕命的时候是正月,正式走马上任却已经到了三月,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到的,乔琰便盘算着去亲自一会这位刺史,对他做出个评估。 所以此时乔琰并不在乐平县内,而是在晋阳。
第55章 张辽张杨 并州腹心之地便在太原,太原郡治乃是晋阳,新上任的并州刺史选择先抵达晋阳实属顺理成章。 乔琰若要见到这位张刺史,自然也得去晋阳。 不过她没打算明着去。 并州的最高长官莅临,还是个上任的新官,必定会对并州局面造成影响,尤其是这晋阳城里,光从城中的暗潮涌动就足以窥探出几分端倪了。 且看看旁人在这位刺史的影响之下做出的到底是个什么反应,再决定她以何种态度面对他便是。 故而她轻装简从地出了门。 这一趟,她带上了徐福和戏志才。 在策马漫行的时候,她朝着徐福看了眼,并未错过对方眼中的紧张之色。“元直莫非是担心路有流寇不能护卫我二人安全?” 此前赵云在正式接任这乐平县中县尉一职的时候,回乡有了子龙那个字,且不说褚燕这个想挑战赵云地位的家伙是如何想的,徐福毕竟也是在这个年纪出来做事的,便难免也有些意动。 以字相称便意味着作为成年人在外做事,这无疑是一种对能力的认可。 他这种意动并未逃过秦俞的眼睛,第二日他前来县衙做事的时候,便当众宣布了自己有了字,往后可以以元直二字来称呼他。 乔琰也觉得这个字来得恰是时候,否则她时常在纠结到底应当如何称呼徐福。 乐平毕竟只有这一县之地,所能给出的职位也有限,徐福如今还领着乐平侯府的家臣庶子位置,总不能以徐庶子这种方式来喊,如今叫元直怎么想都要顺口多了。 徐福苦笑道:“君侯悬系乐平一县万户生死,实乃千金之体,戏先生多谋善断,亦是乐平不可或缺的大才,福虽曾为游侠,但若真有盗寇前来……”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下意识地握紧了腰侧的剑,很有自己身负重担的自觉。 但直接说打不过,多少有些堕了君侯的威名,他又并未继续说下去。 戏志才留意了一番徐福的神情,确认他这话中并非恭维之辞,而的的确确是他的心里话。 听闻在他最开始对乔琰的态度乃是敬重仰慕,加之有意效仿,故而说出了愿为牵马坠蹬这样的话,但如今,大约是因为眼见乔琰在乐平的诸般举措,这种认定对方为救世之人的心态也就越发明确,也越发像是主公与臣子。 他笑了笑,说道:“元直何必如此忧心,莫要忘了我们现下所走的路也是与唐氏之间交接那楮皮衣货物的路乃是同一条,莫要真将唐氏当做是落难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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