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他们的敌对一方,可能能够得到招安的待遇,也有可能会直接作为被他们斩杀用于警告敌人的标志。 但就像乔琰觉得首功制度及其补充条例的实行,必须是坚守的底线一样,那屠城灭族之事…… 即便她自意识到穿越到了这样一个年代,也自争取这乐平侯的位置开始,就比那未来诸侯的任何一方都要先确认,自己要先掌握到足够的主动权,也未尝不能有逐鹿天下的野心,她也始终觉得,绝不屠城和将俘虏坑杀殆尽。 这正是另外一条底线。 她垂眸思忖了片刻后问道:“那么以奉孝看来,要以何种方式来制约这些俘虏?” 她说的是制约而不是处置,不难让郭嘉听出她在这话中所表露的倾向。 但这显然并非是什么仁善之心驱动下的迟疑举动,否则郭嘉不会在她写给戏志才的信中,也看到了她对赵云此番行动的安排,也不会有起初救下他和麋竺时候的河谷一战中,乔琰手段干脆的斩尽杀绝。 杀人为震慑,在乔琰这里显然不是一件不可为之事。 而局势如此,时情有变。 现在她只是想要多一点的人口而已,又有什么问题呢? 郭嘉在前来平周的一路上打着散心赏景醒酒的名头,实则骑在马背之上,将此番所要说的话,都以打腹稿的形式想了个清楚。 此时听乔琰只是要听取进一步的建议而非是对他的想法提出否决,郭嘉已先松了一口气。 他望着上首的乔琰,越发镇定地说了下去,“门槛。” 以门槛来制约俘虏。 “投诚之人一旦被君侯招降,所享有的战功赏赐制度如若必须是首功制,那么乔侯就同时给出一个适当的招纳门槛,而不是一味地将俘虏而来的士卒作为自己的部从。” 郭嘉在被人领入这平周大营之时,正见到了因先前的山中分兵作战而缴获来的俘虏。 见这些人得到的看守禁锢力道并不大,郭嘉也不难猜出,其中的一部分看起来尚可算勇武的,很有可能已经被乔琰选编入了自己的队伍中。 这正是用来让这些人安心,说明她并没有打算将这些人按照对付寻常贼寇的方式处死。 不过要郭嘉看来,因不能给其余贼寇以“不如试一试,输了反正还能投降”的侥幸心理,她这种做法还算不上完全妥当。 起码,还需要再做出一个补充。 他便继续说道:“这或许也可以换个说法,不将其称之为门槛,而是既有首功之赏,就该有赎死之罚并行,不过大汉的赎死规则乃是以金银布匹划定的,乔侯却该当换一种方式。” “说来听听。”赎死二字一出,乔琰来了兴趣。 郭嘉语气忽然沉重了几分,说道:“三日前,云中固阳县为人所攻破,城皆被屠,城中财货被劫持而空,在我自乐平出发之前,仲德先生刚收到了这条信报,大约是因乔侯专心于先除白波贼,并州刺史部先将消息送到了乐平。他也委托我将这条消息带给乔侯。” “固阳之变无有活口,但到底是谁人做出了此事,以乔侯的聪颖绝不会猜不到。” 骤然闻听这么个消息,乔琰心头一惊,又压下了眉眼间的惊动之色,只是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固阳…… 位居乐平的三年间她几乎已经将并州地图日日观摩,说是倒背如流也不为过。 固阳在何处她绝不会记错。 东汉末年的并州,在边境的区域划分是很奇怪的。 西河郡的最北界,距离大汉之外的疆土其实并没有多远,中间却叠了五原郡和云中郡两郡的部分,固阳正在这一条线上。 换句话说,固阳夹在归化的南匈奴和域外的北匈奴之间。 但北匈奴在如今已渐成西迁之态,处在固阳以北的,乃是匈奴中的一支部落,也即休屠各。 戍守边境的雁门太守郭缊和武猛从事张辽所在的位置,在云中定襄以及雁门北境的这一片区域,为的是防止鲜卑在重新定下了首领后,魁头和步度根会为了彰显鲜卑权威而内寇边关。 在这种情形下,便给了休屠各胡以可乘之机。 在乔琰语气沉重地念出这四个字后,从郭嘉这里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答复。 郭嘉回道:“正是休屠各胡,但因固阳城中县民死难,对方天黑而来,天明而去,更没有留下什么证据。而偏偏如今的并州边关守军,还没有这个本事分出一支足够分量的人手,追击那些踪迹而去,本着以血还血的法子将此仇报回去!” “若我是乔侯,一旦将白波贼拿下,不若将他们驱策北上,以白波贼为先,以黑山军为后,能杀人者入列,从首功制度评判,被杀者即死,也算是对他们从贼的惩戒。” “今日如此,明日亦可如此。乔侯居于并州边关,岂不是正有一个最合适的赎死之所!” 他这话无疑很难不让乔琰想到一些人,正是此前的黄巾之乱中,在她与张角的那场辩论后侥幸得以活命的人。 这些人中一部分被发往度辽将军所属的营地,一些人被发往幽州,这也未尝不是一种赎死。 乔琰本还打算去看看那梁仲宁现如今是个何种情况,只是先有乐平诸事不易的发展,又有七月蝗灾惊变,在她结束了禁足后又先选择拿这白波贼开刀,便自然暂时忘记了此事。 但此时不是顾及这些人的时候,她收回了思绪,集中到了郭嘉提出的这个建议上。 杀人者入列,被杀者即死。 这诚然正是一条将人做出筛选的门槛。 有这样一道筛选,无疑也让人对于得以加入她麾下的结果更多了一份重视。 不过…… “若是这前阵驱策的白波贼转头与羌胡联手又该如何?或者也不限于此番,若是往后也行此道,却助长了边塞胡人声势又该当如何?” 白波和匈奴联手为祸,这也正是在历史上发生过的事情,甚至就在不远的将来。 但郭嘉却仿佛有些不解地朝着乔琰看来,说道:“乔侯啊,这恰恰是最不必担心的事情。你只要永远都比边境之外的匈奴鲜卑人更强不就行了吗?” 乔琰心中一震。 她陡然意识到,这好像并不只是因为郭嘉年少故而敢想,才会提出的说法。 在“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的屡次出击匈奴现实面前,若不是在中平五年,匈奴尝试性地做出了反抗征兵,击杀并州刺史的举动,他们甚至可能不知道,汉室居然不能对此做出什么有利的反击,以至于他们将并州整个北境变成让异族纵马驰骋的乐土。 又若不是因为白波贼与他们和谈联手,他们甚至可能不知道,原来这大汉疆域内的子民在此等情形下还能跟他们是自己人。 现在更还没有那五胡乱华之事,让中原彻底陷入礼崩乐坏的境地。 所以郭嘉可以堂而皇之地说出,只要永远比边境之外的胡人更强这样的话。 落到她乔琰手中的俘虏,也可以去面对这样的选择—— 继续跟她为敌,或者选择一条稍稍简单一些的路去走,参与边境之战,以杀胡战功换取被纳入乐平首功制度体系下的机会。 这其中是有难易比较的。 匈奴记吃不记打的情况,原本在戏志才看来,这会是一笔定期的赏功军粮支出,却因为郭嘉的这个建议,极有可能成为一条兵员补足产业链的关键一环。 若非郭嘉以当今时代之人的想法指明这一点,乔琰几乎要走入误区了。 他这番谏言着实至关重要!
第83章 鹬…… 杀胡为制! 乔琰心中越是盘算越觉得其中确有可行之处。 无论她是否要以此法来压制羌胡,都不能改变一件事。 在她自受封为乐平侯,处在这太行之北的时候,她就已经跟这并州的命数休戚相关了。 也即便没有郭嘉提出的,必须再给俘虏设置一个门槛,她也必然要面对并州境外的胡虏之祸。 比起中原四战,这上党扼居咽喉,太原置身险关,已经有了地理上的庇护。 这份庇护需要防备北方来犯,实在是一场足够公平的交换。 那么,如果这唯一的劣势能渐渐形成循环,形成稳定的俘虏磨刀石、士卒筛选历练之所呢? 这正是对她定下俘虏代首规则的首功制,给出的绝佳补充。 即便如何压制住南北匈奴,尤其是新崛起的休屠各胡,如何让士卒在出击胡虏之时更有行军把握,逐渐建立起稳定的胜率,的确是需要如同首功制本身一样逐渐完善起来的东西。 但不可否认的是,任何一套框架都是从粗糙开始的。 乔琰所掌握的历史知识并不足以让她在任何问题面前思虑的面面俱到。 但好在,距离中平六年还有一年多的时间,眼下这山中的白波贼也正是测试此法是否可行的绝佳机会。 从郭嘉的角度看去,乔琰眼中先前还存有几分疑惑的神情,在此时已渐渐消退了下去,而转为了一片凛冽如刀的坚定。 “奉孝。” 忽然听到她喊自己的名字,郭嘉还愣了一瞬,又旋即意识到,这正是她做出了决定,而后给出回应的表现。 “可否容我问你一个问题?”乔琰虽未起身,但她看过来的目光中神情专注,除却那坚定之色外更有一份诚恳之意,已足够让郭嘉确认她这话中的认真。 郭嘉已经猜到了她要说什么。 他既然前来,便不是只为了张口说这么几句的。 乐平所见种种,虽未见那些需要对外人保密的地方,但见微知著,已可猜到一二。 这位乔侯目光长远,行事果断,虽有底线却绝不迟疑滥发好心,更能得到乐平上下的拥戴,作为一支势力的运转核心着实够格。 他虽不知未来情势会发展到什么地步,却也未尝不可年少轻狂一回,投效于这乔侯看看,她到底能在方今时局中走到哪一步。 他回道:“乔侯但说无妨。” 乔琰问道:“若我将对战休屠各,震慑南匈奴,分化鲜卑部的定计权柄交给你,你是否愿意接下这件事?” 猜到是一回事,听到她不曾犹豫地将这句话说出口,郭嘉还是不由在心中闪过了一丝动容。 她这话中也并不只是一句委托而已。 对战、震慑、分化! 这是她在方才的思量中确定的基本方针。 也同时意味着接下此任的人,需有临阵应变之能,诱骗平衡之术。 固然乔琰已经划定了方向,能被她认为担得起这样的责任,本身就是一种绝高的评价和期许了。 他能当得起这份责任吗? 能!为何不能! 郭嘉心中本就有几分狂气,在这种权柄委任的压力之下,反而生出了几分务必要将其做成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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