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之下,这交战的首功制一首三十石看似不少,实际上呢? 一首的奖励分摊给后排的兵卒,只有不到十分之一,除非甘愿冒着下一刻就要身死的风险,成为前排手执长兵的破阵之人,否则小队击杀或者俘虏了二百人,才能真分到二十首的数目。 这是累积了几场战役也很难达到的结果。 但也并不妨碍戏志才此时因为这个计算比较的方式,给自己一点升职加薪的动力,尤其是—— 不仅是给自己! 果然还是得再将乔侯往上推一推! 否则别说位处高层的文官武将所拿年俸上不去,要想招募到更多的可用之才,都拿不出个足够分量的筹码来。 郭嘉听着他这话说的,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你若真羡慕这一首的定额奖励,你自己上阵杀敌去。两年前就见你说什么自己上山下山十趟,现在想必甲胄在身,扛起大纛,行军千里也不是什么问题。” 戏志才:“……” 这就不必了。 大纛旗的重量高达一百六十汉斤,也便是按照现代数据折算的四十公斤,正是中军仪仗的重要标志。 这种东西还是留给典韦去扛算了。 他嘛……他还不如去找那位东海麋氏的麋竺先生聊聊天。 乔琰敢直接在这种时候提出以变革版本的首功制,作为给手下兵卒论功的标准,无疑是戏志才没想到的。 以她如今的声望,以及乐平远胜过并州他处的条件,便是只以拱卫乐平和安定并州的理由来驱策群众也未尝不可。 谁让组成这些兵卒的乐平县民、流民以及黑山贼,没有任何一个愿意回到三年之前的生活状态。 但她敢先打出框架尚且粗陋的酬功制度,更在定夺此事上自有一番决断,对戏志才来说只有喜,没有惊。 这才是一个起码要坐到州牧以上高位的人,该当表现出的明主之相。 那么问题来了,这种酬功制度的前提是足够的粮食。 薯蓣种植在消耗地力的同时,完成了前期三年的米粮积累,但这并不意味着当随后人手扩张,交战更加频繁的时候,还能继续用这种方法。 并州所谓的种植沃土是有强烈地缘限制的,北畜牧南农业的格局很难被打破。 这就已经先将耕地缩小了一半。 可偏偏并州境外的匈奴鲜卑之众,并不是能够被轻易打服的存在,也就意味着在经营边界上需要有一笔长期的支出。 这两年间,以乐平府库的库存尚可支持消耗,随后却未必。 最好还是引入一个外援。 而既要引进外援来平这个粮食缺口,那也不妨将目光放在这位自投罗网的东海麋氏子弟身上。 别以为戏志才看不出来,他一开始或许是冲着自己那钓竿去的,现在却对牙膏与肥皂这等东西更敢兴趣,也敏锐地意识到此物潜藏的市场。 可惜此物又不像是如今学院内正在推敲的曲辕犁一样,可以被人在看到了外形后就给学去。 他要真想做这门生意,还得跟乐平来谈谈价码。 因乔琰发出的这封信函,程立得操心粮仓的调度问题,那么他这个闲人,倒不如去找麋竺下下套。 他跟郭嘉随口扯了两句,便打算出门去找人。 却忽听郭嘉说道:“秋日天朗气清,我出门去散个心。” 他狐疑地朝着对方看去,直觉这话中的意思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往何处去散心?” 郭嘉打了个呵欠,拎着酒坛慢吞吞地也起了身,“往平周吧,走远一点还能醒醒酒。” 平周的军营主帐内,乔琰持笔端坐。 她面前的楮皮纸上已经写满了她对交战中的表现论功之法的界定,但地上也躺了不少写废的纸张。 典韦见她神情纠结,浑不在意地说道:“君侯若想知道斩将夺旗先登的奖惩定额高下,下次遇上交战,让我全试一次不就知道了,反正我这人惯不会说谎的。” 乔琰的笔尖一顿,便在纸上晕开了一点墨痕,“……这种话你在这里说说也就算了,可别出去了还说。” 典韦这话说的着实是很拉仇恨。 乔琰都有点纠结,要是把他放到战场上,对旁人来说的斩首不易,对他和赵云来说是否有若吃饭喝水一样。 赵云还好说,这是个会优先于进行军队指挥的,但典韦适合率领亲卫破阵,就显然…… 这样说来,该不会被他一场打出个两千石的进账出来吧? 乔琰觉得有些不妥。 这种情况下,她是不是应该设置一个包年战役的价目? 乔琰意识到在这方面还得再加一条限制,在纸上又多写了一条,以免造成文臣武将之间的收益严重不平衡。 典韦挠了挠脑袋,既不理解为何乔琰要让他别出去这么说,也不理解为何乔琰会在随后朝着他看来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感谢意思。 但他直觉,这个感谢不是什么好事。 可这条限制,或者说通过定额奖赏的方式给武将划定出一个上限来,无疑是很有必要的。 顶尖武将对寻常士卒的杀伤力,若在以骑兵对步卒的冲击面前,又会被进一步地放大。 就比如在此时的卫氏坞堡之外。 李乐刚听到身后传来部从骚动之声,也已算回头得够快,看到的却已是那凶悍异常的骑兵杀入阵中,带着凿穿阵型的惊人气势,不过转瞬就已经冲杀而入了好一段距离,宛然一条劈开浪潮的海上行舟。 他倒抽了一口冷气,更是旋即看到了那提着长枪的小将身后,还有大几百人的步卒,在短短时间内就已经将他们这些人给夹在了中间—— 夹在后方来袭的敌人和前方的卫氏坞壁之间。 但这些为数不少的兵卒和迫近而来的困境,完全不能让他的目光彻底从赵云的身上挪开。 这实在是个表现太过惊人的将领。 惊人到那青年骑乘坐骑冲杀而来,在他那长枪所挽起的枪花面前,几乎没有人能有这个掠起锋芒的本事,更没有人能扛得住横扫穿刺的攻势! 好像只是一瞬之间的变化而已,李乐就看到对方已经直扑那距离他最近的领队之人而去,直接将他给一枪挑了起来。 刚刚明亮起来的天色,骤然泼过了一蓬热血。 在骑兵的强势冲撞面前,又有一位如此可怕的领军主将,这被正面撞击的人绝无可能有什么活路。 李乐一见这变故,当即咬紧了牙关,仿佛被骑兵撞上的人不是那个倒霉蛋,而是他自己。 谁让他当即便认出,这被赵云冲破阵型,直袭而来击杀的头目,不是别人,正是杨奉派出、与他们一道行动的杨达! 这也太倒霉了…… 他在心中止不住地腹诽。 在他还未做好准备,先拉拢胡才死后留下的部从,再与杨奉夺权翻脸的当口,杨达死在此地对他来说有百害而无一利,只会激化双方的矛盾而已。 但事实上,赵云可不是随便选择的攻杀目标。 先前的山中一战,因他对上并放走的韩暹与他也算有过一面之缘,在此时凭借着天色破晓的微光和坐于马背上的视野,也足以让他将人给认出来。 认出了韩暹,便不妨碍赵云进一步认出距离其并没有太远的李乐。 这两人的抱团太过明显,就让另一个方向同样有被簇拥保护倾向的一人凸显了出来。 在胡才已经身亡的情况下,此人隶属于杨奉阵营的可能性更大。 赵云在判断出这一点后,便毫无犹豫地决定先杀此人! 临战之间,身为主将之人必须有自己的判断,毕竟也没有这个临时朝着乔琰问询,进而得到反馈的时间。 那便动手! 随着他长枪夺命,听到周遭士卒喊出的那句“小杨将军”,赵云确定自己做出的这个近乎刺杀的举动并没有错。 他枪尖又紧跟着挑开杨达部从朝他袭来的武器,丝毫不减先杀一人后的强横。 更随着他身后其余骑兵的压境,这一派齐头并进的状态,绝不可能给杨达的手下以报仇的机会。 在骑兵之后的步卒也凶悍得令人咋舌。 但这实不难理解,谁让乐平诸人刚被宣布了这斩首为功的制度,又在他们跟随赵云和张杨出战之前给他们划分好了五人一组的编队。 此时正是给自己挣来一个家底的机会! 乔琰在他们离开前吩咐过,此战意在威慑和杀人,不必刻意在意俘虏替首的规则,先杀退再说,他们便更放得开了。 “走!愣着做什么,赶紧走!”韩暹一把扯着几乎被杨达之死给惊呆了的李乐朝后跑去。 赵云能将他给认出来,他又何尝认不出赵云! 再次见到这个上次几乎给了他以夺命一击的家伙,韩暹就差没直接表演一个当场腿软。 上一次因为山地的地形,对方还不能直接纵马挺进,现在却可以。 从赵云这一枪夺命的表现来看,他显然更加适应于马上作战。 来不及去想为何赵云会仿佛窥破了他们的行踪一般出现在此地,只有逃! 韩暹格外庆幸自己所处的位置距离赵云尚且有些距离,这就给了他以逃命的可能。 被他拉了一把的李乐也立刻意识到,现在绝不是计较杨达生死的时候,保住自己的小命才更要紧。 若是对方只有步兵他说不定还能有些聚众集结,做出反抗的心思,可现在还有骑兵! 骑兵攻杀中造成的伤亡足以让他的手下快速溃逃,他现在不走,之后就走不了了。 这两位统帅达成了一致的建议选择逃窜,这可就苦了他们的手下了。 两军交战之中一方逃命一方追击的状态,极容易将双方之间的优劣势进一步扩大,更别说赵云和张杨还携带着要将这批白波贼杀痛的任务。 等到韩暹和李乐的身后不再有那仿佛是催命的马蹄声,他们终于确认自己逃出生天后,再朝着身后望去哪里还有多少人,分明只有小猫三两只而已。 所幸在他们所不知道的地方,赵云对这些人多少还是留了点手,这才让他们随后重新聚拢起了人手。 在这种狼狈的情形下,李乐低声问道:“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 韩暹朝着这些追上来的部下扫了一眼就知道,为何李乐要问出这样的问题。 对任何一个统帅来说,一败再败都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情,尤其是战败也就意味着性命朝不保夕,对这些选择来做盗寇的人,更是对士气的重磅打击。 他们跟上来,与其说是还效忠于他们两人,倒不如说他们只是还暂时没有其他去路可以替代从贼而已。 但若是他们不能对这次劫掠失败还损兵折将做出解释,他们二人只怕当即就会成为这些人的刀下亡魂,也好作为送给杨奉的投名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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